光影城事-第45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什么?”
程锐仰头看天,黑色的夜空中散落着几颗星星,他出神地看着它们,平静道:“我小时候总是想,如果你是我爸多好,后来又觉得,当哥哥好。你说要结婚,我很害怕,因为你不要我了,当时太傻,那样逼你,我一直很后悔。你住院的时候,我在想,不用原谅我,能在你身边照顾你就很好了。然后你说没事,还让我跟你住在一起,”他不敢看姜彻的眼睛,脸上发烫,轻轻地说,“现在我每天都很幸福,一想到你让我在你身边,还答应要跟我好,还肯让我亲亲你,就觉得很好很好了。”
他本以为,能遇到姜彻,已经用尽了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哪想到还有意料之外的赠品。
姜彻抓抓头发,嗤了一声:“操,要真这么想,哪还整天顺杆子爬,以前那样多好。”
程锐看向他,忽又笑了:“心里想的,又不等于手上做的。”
“我就说你整天跟魏宁混在一起,净学些嘴皮子功夫。”
程锐不说话。对拥有的一切心满意足,才不意味着放弃了索求,人总是贪婪无度的,何况正因为拥有,才食髓知味,愈发难以放手。要怪只怪姜彻一开始就没有守住阵线,节节败退,才给了他杆子爬,他孩子气地想。
姜彻不知道他的小心思,也不想再就既定事实过多纠缠,想到别的,便问:“真的挺喜欢你妹妹?”
“嗯?”
“你都这么大了,突然多个妹妹……”姜彻语含关切,“你妈这下子肯定没精力管你了,得体谅体谅她。”
“还好,他们是一家人,婉婉又小,关心她是应该的。”
知道臭小子钻了牛角尖还不自知,姜彻一巴掌拍他脑门上,骂道:“屁!什么你们他们的,只要你还叫她声妈,就还是她儿子,是她儿子,还分个蛋你们我们,那孩子不管你叫声哥?!”
程锐有点委屈:“他们本来就是一家三口,我没觉得不舒服。”
姜彻白他一眼:“搁我这儿装个屁,说这种话,不就是心里难受吗?真他妈不在意,说话时就别给我皱着一张脸。”
程锐咬咬嘴唇,别过头去。
高中以前,程湘婷工作忙,他又粘着姜彻,母子俩交流甚少;高中程湘婷再婚,他在学校寄宿,一周回一次家,见面不过是吃顿午饭,饭间程湘婷例行公事一般问他在学校吃喝如何,钱可够用,再无其他。母子俩渐行渐远,程湘婷无力弥补,程锐心不在此,久而久之,也就由它去了。程锐自以为和母亲感情淡薄,她有了新的家庭,不会像从前那样把感情都压在他身上,本该乐得轻松才是。
然而再怎样强调自己的多余,背后都是若有若无的落寞。好像唱着“最好的爱是手放开”的那个人,从来都不会真的放开。
说不定不断重复着“无所谓”,只是为了掩盖心底深处的不安吧?
程锐不愿意承认。
只好倔强地转过头去,挺直了脊背。
姜彻感到心疼。
“好了,”他揽过少年的肩膀,“虽然老说不要你哭,但偶尔掉两滴眼泪也没啥,屁大点人。”
“没哭。”程锐说。
话是如此,夜里臭小子留宿,姜彻刚一躺下,便给他从背后抱住了,章鱼似的盘在身上。姜彻拍拍腰间的手,有些无奈,说:“也不嫌热,眼看都是入伏天了。”
这姿势给了程锐莫大的安全感。鼻尖蹭着姜彻的后颈,他声音低沉:“说不定我有点嫉妒婉婉。”
“怎么说。”
屋里没有空调,旧风扇吱呀呀转着,还是热,程锐松手,靠着枕头,一手抓着姜彻手指,闷声道:“晚上总是不睡觉,又哭又闹的,我妈跟着也睡不好,不停爬起来,不过她还是很高兴。前两天婉婉拉肚子,他俩一宿没睡,抱着孩子去医院,第二天下午才回来。”
姜彻捏捏他手心,笑着说:“你妈把你忘了,没人做饭,饿着了?”
程锐敛眸,说:“饿不死。就是想起来小时候。”他停了一会,才低声道,“有年冬天,我晚上发烧,躺在被窝里直发抖。我爸出去打牌,我妈见我一直不退烧,想抱我去医院,又没车,想着等他回来,一起过去。”
那是遇到姜彻之前的陈年旧事,其实记忆并不清晰,但程湘婷每每提起,都要抹一把眼泪,程锐听得多了,也觉得事情确实如此,竟历历在目。邵为均去世后,母子俩对有关他的事闭口不谈,程锐也就忘了,这时却忽然想了起来。
“我妈给他打电话,他说打完牌了,在喝酒,要她找邻居一起去。我妈爱哭,看着挺瘦,其实脾气特别倔,不求人的。她生我爸气,就一个人带着我出门,弄完回去,都快一点了。”
姜彻不说话,握着他手。
程锐笑笑,继续说:“他回来的时候,我已经睡了,听见他俩吵架,吵完了开始打,砸东西。他骂我不听话,肯定是玩凉水了才会发烧,又说我妈骗他,就是不想他去玩才说我发烧的,还想拽我起来,我妈就开始哭,又喊又闹的。哥,发烧的时候会特别冷,一直打哆嗦,我还觉得是害怕。后来他一出去喝酒,我听见楼道里有脚步声,就条件反射,吓得直发抖。”
姜彻揉揉他头发,说:“你那时候小。”
“后来我妈就搬出来了。我们搬出来好几次,他都找了过去,不停认错,把我们接回家。这次我妈说绝对不回去,他说不过,就算了。在外头一住就是好几年,就再没回去过。”
姜彻知道,这次母子俩住到了城北,租的房子,阳台上还摆了盆迎春。
“以前我没觉得可怜。他是我爸,有没有都一样。”程锐抬手遮住眼睛,“但是看到婉婉生病,她爸妈那样,就忽然想起来。”
“还生他气?”
“说不上来。”程锐慢慢组织着语言,迟疑道,“他都走那么久了,我挺少想他。可是看到徐叔叔,就又想起来了。他不喝酒的时候,其实对我挺好。以前觉得他走就走吧,走了干净,但看着婉婉,就……”
邵为均是避而不谈的禁区。
程锐主动提起,过往的点滴都轰然而止,不得不重新思考关于“父亲”、“家庭”、“婚姻”种种他畏惧又向往的东西,顿时拨动了最敏感的神经。他抓紧姜彻的手,心想,已经都过去了,已经长大了,而且还有人陪着,所以没关系。
“我想,婉婉真幸福,爸妈都活着,关系也好,都很爱她。”他拼命揉着眼睛,抿抿嘴,“其实我也喜欢她。但是……我都没有了,别人生下来就有的,我……”
如果邵为均还活着的话。
即使不能够破镜重圆,也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总有转圜的余地。程锐不知道他能否学会原谅和接纳,却无比清楚,此时此刻,真的在想念那个人。
曾经无比憎恨,觉得死了也没关系的人。
那是他的父亲。
程锐死死抓着姜彻的手,缩在他身边,哽咽道:“我没拉好他,为什么没拉好他。说不定我就是故意的。”
姜彻忙抱住他,轻轻拍他的背,安抚道:“不怪你,都过去那么久了,没事,真没事。”
程锐终于哭了出来。
“那是我爸爸啊,我本来有爸爸的,他活着的时候,我从来都没有好好看过他,一直恨他。他当初,为什么不能,不能像婉婉他爸那样呢……他明明,明明也像徐叔叔那样爱我妈啊,他一直没结婚,要是还活着的话……”
血缘确实是很神奇的东西。
程锐想要原谅邵为均了。但是邵为均已经去世很久了。
姜彻给他擦眼泪,却越擦越多,他想说些什么,却无话可说。他虽是孤儿,却不像程锐这样感情纤细,姜老头又待他视如己出,是以童年无忧无虑,到得大了,明白他和巧玲巧枝不一样的时候,已经过了多愁善感的年纪,哪里知道程锐的问题当如何解决。想泛泛安慰几句,也觉语言苍白匮乏,能给的少之又少。
姜彻不禁后悔,平时应该多读些书,至少学点安慰人的技巧。
压抑许久的情绪喷涌而出,程锐太过激动,像个无助的小孩子一般,哭得语无伦次:“好羡慕婉婉,我也……如果他还活着,要是我能……”
再这样下去,熊孩子的牛角尖怕会越钻越深。
姜彻一点也不想听他说什么“没生下来就好了”之类的话。
妈的,为了你老子老婆兄弟都得罪了,到头来要还是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受的罪不都成了空屁!
姜彻心烦意乱,想着该如何安抚他,眼见程锐嘴唇一翕一合喃喃说些什么,脑子一热,忽的凑上前去,嘴唇贴上他的。擦眼泪的手也换了动作,一手扣着他后颈,一手捧着半边脸。
程锐目瞪口呆,当即绷紧了身体,睁大眼睛,傻傻看着他。
姜彻迎上他目光,也是一愣。
该死,乱七八糟的电影看多了,都分不清楚电影和现实了,他想。
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又不是没亲过。姜彻硬着头皮,轻轻舔了舔他的嘴唇。
咸的。
死孩子真能哭。
姜彻退开一点,又亲他嘴角,再到脸上,手指也帮忙,把他眼泪弄干净。
等弄得差不多了,程锐还是没动。姜彻叹口气,向前挪挪,额头抵着额头,鼻尖蹭着鼻尖,轻声道:“没什么不好,婉婉可没我这么个便宜哥,陪吃陪睡陪哭,就差叫你一声大爷了。”
程锐眨眨眼睛,睫毛上还沾着水。
姜彻心想,这眼睛真好看,又想到正题,不说清楚了,后患无穷。他缓缓气,想着平时电视里学到的情话,掺上笨拙的心意,一字一句地说:“你哥我从小就没爸妈,不知道别人家怎么样,但也还是这么过来了。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我觉得,人这一辈子,好的坏的,都是差不多的,没谁一辈子都顺顺利利的。你用不着羡慕别人,别人有的,你都有。”
接下来的话,他有些不好意思,停了停才说下去:“你爸走了,你妈跟了别人,没事,这不有哥吗?我看着你长大的,怎么就比不上人家的爸妈了?以后别想些有的没的,谁说你是多余的,别的不敢说,哥这儿,这辈子都有你的位置。”
程锐咬咬嘴唇,忽然笑了,说:“要是魏宁知道你这么说,又该笑话你了,跟电影台词似的。”
姜彻脸一黑,松了手,恶狠狠道:“你不嫌丢人,就自己跟他说去。”
程锐擦擦眼泪,又扑上来,趴他身上,轻轻亲他,说:“我想那么多,就是有点后悔,当初没跟我爸好好说过话。你说的那种牛角尖,我不会再钻了。”
姜彻一脚把人从身上踹下去:“合着我想多了?”
程锐越挫越勇,继续扒上:“没,还是有一点的。”
姜彻有点后悔,怎么不过脑子,就亲了他;又想到第一次亲他,也是自己主动的,脸更黑了。
程锐抱着他胳膊,小声问:“哥,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了?”
姜彻不理他,向床边挪了挪,嫌弃道:“松开,热死了。睡觉去。”
一旁的风扇摇头晃脑地转着,程锐听着那声音,也觉得身体燥热,乖乖松了手。
作者有话要说: 有种狗血偶像剧的即视感……
☆、泥足深陷
一直到船看不见了,大家还是站在那里。后来我想抽烟,却摸不到打火机。我想起爸爸送我打火机的心情。——《恋恋风尘》
暑假余下的日子里,程锐多呆在酒吧,白天看电影,写作业,帮忙干活,到了晚上时有留宿——因着某些不可告人的小心思,他并不想总是和姜彻一起睡;程湘婷在坐月子,不去店里,也想要程锐多在家住。徐正秋不明白为何继子三天两头要去以前的邻居家住,程湘婷只是叹气,说那人待锐锐很好,却从未怀疑过两人真正的关系。
天气越来越热,这年又是大旱,晚上屋里也不凉快。姜彻干脆在阳台摆了张钢丝床,风扇也扯到外边。程锐夜里留宿,这张床太小,又不想回屋里睡,离他太远,便在一旁打了地铺。这天姜彻在楼下招呼客人,交谈甚欢,喝了几杯,晕晕乎乎上楼,见程锐已在地上睡着了,四肢张开,摊成一个大字。
程锐大概真的把这里当成了家,不拘谨也不客气,像另一位主人。
姜彻打个酒嗝,洗把脸,一头扎在床上,忽想起忘了点蚊香,懒得开灯,又摸黑爬起来。刚一下脚,便踩到了程锐,他忙挪开,已将人弄醒了。程锐坐起来,问怎么了。
姜彻说没事,回屋拿蚊香。
程锐兀自站起,拿过他手里打火机,摸索着穿上拖鞋,到屋里去。
姜彻重新躺下,听程锐高声道:“在哪儿?”
“床头柜里,找到没?”
程锐扬声应了,出来时给他捎了杯水,搁在床边:“你又不是客人,喝酒干嘛?”
姜彻懒洋洋趴在床上,手臂伸到地上去捞杯子,却碰到程锐小腿,他正蹲着点蚊香。顺手捏捏,姜彻才挪开手,摸到水杯,闭着眼睛凑到嘴边,呷了两口说:“腿上肉挺结实。”
“还好,就是跟同学一起打球,跑跑操。”程锐点了蚊香,在床边坐下,借着夜色看他喝水,等着把水杯拿到一边放好。
姜彻半阖着眼睛笑笑:“都是瘦肉,能卖不少钱。”
程锐接过他杯子,问要不要再来点。
姜彻捂着脑袋,说不用了,要他快睡,抓抓头发翻了个身,大大咧咧摊开,仰头看着夜空,繁星璀璨。风从河面上吹来,凉意驱赶着醉意,他还听见岸边的蛙鸣,一声高过一声。
程锐还是进屋又倒了一杯,搁在一旁,说晚上醒了再喝。他回来躺下,跟姜彻一个姿势,一番打搅下来,困意全消,只好睁大眼睛,看着天上碎钻似的星星。过了一会儿,又轻声问:“哥?”
姜彻鼻腔里懒懒哼了一声。
“睡不着。”
“怎么了?”
“你过来一下。”
“不是怕黑吧?”姜彻笑话他道。却还是趴到床边,睡眼惺忪地望着他。
程锐扭头,看着床上他探出的半个脑袋,头发乱糟糟的。他专心致志地凝视着他,说:“你把手伸下来吧。”
“干嘛?”姜彻垂下手臂,继续调笑道,“你不是想抓着我手吧?真害怕?”
程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