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城事-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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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待会儿我去给你借辆车,毛子有。”
程锐眼睛一亮,说:“不用不用,我有一辆车,等一下你就教我好不好?”
姜彻点头,又想起来还得干活,变了脸色,推着他往回走:“臭小子先把地给我弄干净了再说!”
“明明是你乱泼的!”
“要不是你,我脑子进水了往楼下泼水啊!”
“不能打头!会变笨!”
……明明就只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子。
小孩子就要有小孩子的样子。
姜彻埋头拖地,又看到程锐站在身边贱兮兮地偷笑,这样想。
☆、一个人的游戏机
“它会飞到哪儿去?”“一直飞到等他的人那儿去。”——《蝴蝶》
“眼睛看着前边,不要看地。”
姜彻弯腰,双手环过程锐的背,按着他握在车把上的手。
“我会在你旁边扶着,别怕,摔不了。”
程锐弓起背,绷紧身体,手指攥得死紧,僵着脖子点了点头。
“好,开始骑,我会慢慢放手。我跟着你。”
姜彻慢慢地说,一点点松开握着他的手。
车轮缓缓地滚动起来。
姜彻保持着隔空环抱他的姿势,再渐渐挪开一些距离。嘴里不停给他打气。
“好,就这样,看着前边……别怕 ……再快点。”
程锐点头,望着车站大院那头的墙壁。爬山虎已经重新绿了起来,稀稀落落地开始占领阵地了。也许很快就能铺成浓浓密密的一层。啊,不对,姜彻呢?姜彻——“我操!”姜彻叫道。
轰隆——连车子带人歪到姜彻身上去了。两人一车狼狈地倒在地上。
“第八百次了!我说……”姜彻揉揉手腕,扶着程锐爬起来,衣服上蹭得都是灰,“你都在想什么啊。这么小一个脑袋瓜子,整天哪那么多事儿想。”
程锐拍拍灰,低下头,扶着车说:“对不起。”
姜彻瞥他一眼,懒懒地说:“那咱不学了吧?你还这么小。”
程锐没有点头,也没有说不。只是低头站着。梗着脖子一言不发。
“你看你这个子,还没车高呢。或者我给你装个辅助轮?”
程锐还是不说话,干脆咬着嘴唇背过身去。
“我说你啊……”姜彻借助身高优势拍拍他的脑袋,揉了两揉,才无奈道,“坐上来。我换个法子教。”
程锐猛地转回来,抬眼望着他,问:“真的?”
被他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直直注视着,姜彻在心里骂了句兔崽子,拍拍车座说:“快坐上来。”
程锐立马笑了,端端正正坐好,握紧车把严阵以待。
姜彻左手扶着车把,右手按住后座,语气认真起来:“我跟着你跑一段,然后按着后座,你只管骑。”
“嗯。”
“准备好了——走起!”
程锐脚下开始使力,姜彻也松开左手,右手一推,迅速转到背后抓紧后座,大声说:“我抓着你呢,别怕,走!放松一点!对,对!走、走、走……”
程锐专注地看着前头,脚下慢慢顺畅起来。
“对!就这样,转弯——握紧把!”
风在身边呼啦啦响,天空下的方院子开始缓缓旋转起来,又慢慢加快。程锐听见姜彻的声音逆风飘过来,却分外清楚。
“保持保持!我就说你太棒了!”
程锐微微笑起来,再一转弯——姜彻站在不远处,正对着自己笑呢。程锐一愣,下意识地回头看,还没听清楚姜彻的声音,车子一歪,摔了出去。
嗞——程锐单手撑地,想坐起来,已被人从背后一抄,从车子底下抱了出来。姜彻抱着他,拍拍他灰突突的脸蛋,忙问:“没事吧?伤着哪儿了?”
“……疼。”眼前一片模糊,程锐控制着不要没出息地哭出来。浑身都疼。忍不住蹭进姜彻怀里去。灰尘的味道扑进鼻腔。
见他说话都没什么力气,姜彻慌了,轻轻拍他的背,嘴里念叨着:“好了好了,不疼不疼。别哭啊乖,我带你去看看。你最勇敢了是吧。不哭不哭。”——印象里小孩子都是这么哄的。
程锐把脸埋进他怀里,眼泪反倒止不住地流下来。
姜彻把车子往房东院子里一拉,靠墙放好,抱着他就往外头跑。
好在附近就有诊所。姜彻掀开塑料帘子进去,朝里屋喊道:“柏月,快出来!”
女人的声音从里屋传出来:“正睡着呢!你又怎么了?等我一下!”
姜彻抱着程锐在长椅上坐下,一脸担心地看着他,轻声问:“还好吗?等一会儿大夫就来了。”
程锐一路上没怎么出声儿,却哭花了一张脸。姜彻抬手帮他抹眼泪,干脆彻底花了。
诊所的大夫林柏月系着外套扣子出来,看见这一大一小两人,问:“怎么回事?”
姜彻抱程锐坐过去,说:“骑车摔了,你快给看看,都哭成这样了。”说着抬起程锐的脸给她看。
两道泪痕混着尘土,平时白白净净的一张脸糊成了黑蛋儿。
林柏月没忍住,嗤笑道:“你不说,我还以为出车祸了。等等,我去拿个毛巾给他洗洗——你也洗洗。”
“唉!你不给先看看?”
林柏月瞟他一眼,细长的眉蹙起来:“就是不上药,也得先把灰给我洗净。”
用蘸了热水的毛巾把程锐的脸和手擦干净,姜彻这才发现,程锐手背上蹭破了一大块皮,血已经结成痂了,整只小臂都有些擦伤。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成了这样,姜彻有些心疼,说:“……都蹭烂了,不得疼死。”
程锐坐在他腿上,看着自己惨兮兮的手,嘟囔道:“浑身都疼。没感觉到。”
姜彻想敲他,抬起手又放下了,握住他的手腕对林柏月说:“这得包起来吧?”
林柏月已经手脚麻利地拿了碘伏纱布镊子,轻轻抬起程锐的手开始处理,说:“不怎么严重。天也不热。这几天记得来换药。”棉棒刚碰到伤口,程锐就不禁抽了一口气,咬牙哼哼了两声。
姜彻一手捂上他的眼睛,一手轻轻拍着他背,说:“好了好了,一会儿就好了,不疼。”
程锐眨眨眼睛,睫毛碰到他的掌心。暖暖的。
林柏月手下动作很快,一会儿就收好了,看姜彻担心的样子,忍不住笑道:“小时候也没少受过伤,也没见你这幅样子。毛子说你刚认了个弟弟,这就是了?”
“邻居家的孩子。我皮糙肉厚的,怕这个。”姜彻单手抱起程锐,从牛仔裤兜里掏出一把零钱放在桌子上,“多少?”
林柏月挑了几张放回抽屉,把剩下的塞回他口袋,说:“你那是摔习惯了,哪次出去不得磕着碰着?还得我偷家里药给你包。”
姜彻讪笑道:“那你说咱四个里,我们伤着了,不找你找谁。就毛子那货,别说治人了,不弄死都算好的。”
“也是,你们仨里,他最皮。”
姜彻笑笑,停了一会儿又说:“那时候庆哥就比我们俩厉害——对了,他什么时候回来?”
林柏月白他一眼,说:“你们不是兄弟吗?问我干吗。”
姜彻摸摸鼻子,笑笑说:“我不是想着你俩关系好嘛,挺长时间没见了,等回来得聚聚呀。”
“这次去洛城,有小半月了吧?应该挺快。”
姜彻说哦,看见怀里的程锐半阖着眼睛,有些困了,便说:“我得走了,等庆哥回来让他请我们吃饭啊——明天来换药?”
林柏月说好,又拍拍程锐,说:“明天晚点儿,我这儿睡午觉呢。”
“是是是,大姐。”姜彻又恢复了懒洋洋的语气,抱着程锐出去。
趴在他怀里的程锐微微侧过脸,看看林大夫,又看看姜彻,伸手抱紧了他的脖子,重新将脸埋进怀里。
因为程锐受伤的事情,姜彻不得不登门道歉。
程湘婷一直到傍晚才提了菜回来,两个人正坐在客厅地板上玩儿游戏机。枪战的魂斗罗,程湘婷看一眼就觉得眼花缭乱,两个人倒是自得其乐。
见她回来了,姜彻跟屁股底下扎了钉子似的跳起来,站好了对她说:“程姐好。”
程湘婷总觉得姜彻身上有一股社会小混混的味道,没有工作,吊儿郎当,不到二十岁就一副故作老成的模样。但耐不住程锐喜欢他,何况没少给她看孩子。程湘婷虽不喜欢他,也算客气以待,笑笑说:“你们玩,我去做饭,小姜今天就在家里吃吧。”说罢又扫一眼程锐,说,“少玩一点,注意眼睛。”
姜彻见她要进厨房,忙说:“等等,程姐,我来是因为——”他有些结巴,拉过程锐包了纱布的手给她看,说,“今天骑车,把程锐给摔了。我已经……真的对不起。程姐,你看这……”
程锐把手抽回来,背在身后,对程湘婷摇头说:“不疼。”
程湘婷顿时变了脸色,说:“给妈看看。”
“没事。我还能打游戏。”程锐执拗地说。
程湘婷面上一冷,抬高了声音道:“伸过来!”
姜彻一愣,更是说不出话了。程锐看看姜彻,背在身后的手握了握,又看向她,面带哀求:“真的没事了。”
“你怎么这么犟?给我看看!”程湘婷说着就去拽他的手。
程锐忙退到姜彻身后,低着头,仍是固执。
程湘婷一手推开姜彻,就要扯他胳膊,姜彻忙拦住了,对程锐说:“快给你妈看看,听话。”
程锐犹豫着把手伸出来,小声说:“医生看过了,真的不疼。”
程湘婷轻轻摸着纱布,眼眶一下子红了。
“程姐……我……” 怕她要哭,姜彻顿时手足无措,尴尬地站在一边。
程湘婷抽口气,低声说:“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太忙,没时间看着……都怪我不好。我要是多注意一点,锐锐……”她眼中含了泪,忽记起外人看着,便揉了揉眼睛,对姜彻说,“姜彻,麻烦你了,还带他看医生。多少钱?姐去给你拿。”
她眼睛发红,因着眼泪而更显柔弱,姜彻却有些怵,忙说:“是我不好,没看好他,怎么还要程姐你拿钱。我就是……不用拿了,我得回去了,我明天再来。”
程湘婷问程锐:“你明天不上课吗?”
姜彻更觉如芒在背,说:“我带他换药,中午的时候,成吗?”
程湘婷笑笑,说:“没事,我带他去就好了。我有朋友是很好的医生。”
姜彻无话可答,看向程锐,说:“那也挺好,我就先走了。”屋里没人说话,他自己道了别,拉上门回家。
程湘婷没再说话,亲亲程锐的脸,就去厨房做饭。
程锐不想写作业,便坐在地上继续打游戏。一个人玩儿,手也不快,总是输。厨房里炒菜的声音和香气弥漫在屋子里,掩盖了母亲的声音。
但有些话总是不知道从哪里就会飘到耳朵里去。
“都是妈不好,我要是没有落魄到这种地步,就不会让锐锐跟着你受苦。”
“对不起,妈对不起你。别哭。”
“锐锐别怕,你是妈的宝贝。妈就是再落魄,也会好好活着,把你养大。”
“你怎么又淘气!我真是……我还是死了算了。你就不能听话一点?不要总是在外头把自己弄成这样。”
锐锐你是我的宝贝要不是因为有你我就不会活着了锐锐妈真的不舍得你受苦对不起锐锐对不起都是妈不好不要哭宝贝跟着我受苦了亲爱的别怕锐锐妈就是去死也不会让你受苦的妈命不好遇上个这样的男人你说为什么我的命这么糟锐锐为什么锐锐锐锐锐锐锐锐……电视里的小人又一次死掉了。转回到开始的画面,屏幕一闪一闪的,提示着重新选择。
程锐看着它,没有动作。
吃饭时母子俩都很沉默。程锐闷头喝汤,吃掉母亲夹过来的菜,偶尔抬眼,瞥见她沉静的眸子和微微发红的鼻尖,便迅速移开视线。
一口气喝完,程锐把碗放下说:“我吃饱了。”
“嗯,看会儿电视,今天早点睡——待会儿让我看看你的手。”
程锐想点头,又想到什么,说:“我今天到姜彻哥家去睡,我们要看电影。”
“不要总是麻烦人家。何况他那里地方小。”
“我们说好了。我走了。”程锐站起来就往外走。
“程锐?!你给我站住。”
程锐没有听她说下去,开了门就往外跑。
天色已晚。不过春天来得很快,这时候天空还没有彻底黑下去,而是暗沉的灰。蒙蒙的天光照进客厅里,给屋里的东西都镀上浓浓的阴影。程湘婷把碗放下,抬手掩面。
停了好久,安静的屋子里响起几声短促的抽泣。
又迅速归于安静。
姜彻开门,看看门口一脸自然的孩子,揉揉脑袋说:“今天早点睡吧,困。不看电影了——你回家睡,要是害怕了,我送你回去。”
程锐凝视着他,认真地说:“我爸爸来了。”
姜彻沉默了一会儿,侧开身子让他进来。
程锐脱了衣服爬上床,往墙边缩了缩。
“别压着手了。”姜彻躺回被窝,拍拍不灵光的遥控器,“这么小的床,非来和我挤,你不是真的被敲傻了吧。”
“明天还要学车。”
“……赖好等你手好了再说。”
程锐枕着他的胳膊闭上眼睛,不说话。
姜彻摸摸他脑袋,说:“我算服了你了,咋就这么固执呢。”
天光一点点暗下去。窗外很近的山上传来几声野猫的哀叫。起风了,叶子还没长满的树枝干巴巴地响。
程锐有些怕,往他身边凑了凑,喊他:“哥。”
“嗯?”
“你抱着我好不好?有点冷。”
姜彻换了台,一手揽过他靠在自己胸膛上,没说话。
☆、晚春
现在我知道了,很多事情不知不觉就来了。——《花样年华》
小城的春天来得晚,倒是很快便触到了每一处。程锐家的窗台上,花盆里伸出了迎春长长的枝条,没几天黄色就被绿色掩盖了,远远看过去像是绿色的水帘。
只是生在城里的人都没有欣赏春天的兴致。每一个春天和每一个夏秋冬都是一样的,悄悄地来,又无声地走,带来带去的不过是阳光的移动与影子的拉长变短。况且本就少有人关注阳光和影子。
大概只有院子里晒太阳的老人与猫可以感受到时间的痕迹。
小孩子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