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告白-第1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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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腐不大敢回想那天的事,因为只要一想起来,他就觉得痛彻心扉,痛得浑身都要发抖,喘不上气,恨不得马上死了才好。
所以第二天的喜宴上,他拼命喝酒,谁敬酒他也喝,一杯接着一杯不停往里灌,一直把自己喝得烂醉如泥,喝到通体麻木,这才觉得,胸口的那种剧痛稍稍缓解了一些。
那晚进了洞房,他醉得胳膊都抬不起来,闹洞房的还不依,还要拿他和丁霞打趣,他醉成了那样,还挣扎着起来,凶着一张脸把那些不识趣的七姑八婆轰了出去。
这是豆腐的本能,他下意识的把丁霞当成了客人,他是个酒童,酒童就该护着客人。
次日早上,他从宿醉中醒过来,看见丁霞红着眼睛坐在一旁掉眼泪,还以为自己在醉酒中做了什么错事,丁霞却说:“你和他分手……很难过吧?你昨晚一直在叫他的名字。”
豆腐愣了半晌,才努力一笑:“哪有那回事啊,你听错了。”
他起身去卫生间,关上门,坐在马桶上,大颗大颗的掉眼泪。
他知道一切都无可挽回了,他亲手把自己的幸福给毁了,这往后,无论他有多爱顾海生,他们两个也是绝无可能了。
婚后,他就回了耀华机械厂上班,做仓库保管。他没把漫长的婚假用完,才过了一半就销假上班了,材料科的科长还开他的玩笑,说有新媳妇都不愿守着,竟然宁可来仓库守着机床零件,你小子要当劳模么?
丁霞也在厂里,早点来上班是她的提议,俩人成天蹲家里,脸对着脸,尴尬得很。
她的那个祥子没有假可休,更不能在新婚阶段就和她碰头。
一开始丁霞还有些腼腆,不好意思把豆腐撇家里,自己去找男友。后来看豆腐真没啥反应,也就放心出去了。豆腐对她没要求,只一条,别把祥子领家来,因为楼上楼下都是厂里熟人,被人瞧见了,对两家都不好。
丁霞也会装模作样,工作日有时候晚间不在家,但大周末的就留在家里,免得被邻居瞧见。那种时候就换了豆腐出去。
他的眼睛不好,没法开车,就坐公交,豆腐特别喜欢双层巴士,他一直爬到二楼靠后,找了个靠窗的座坐下来。
车窗开着,微微的风吹拂着他的脸,城市车水马龙,流光溢彩,他坐的车滑过如长河般的灯火,豆腐有时候不知道这辆车的终点究竟是哪里,不过反正时间还早,他不太想回家。
这是他的习惯,经常会坐上不明方向的车,任凭它把自己带往不知名的地方,等到了终点站,他下来,找辆往回开的车,再慢慢坐回去。
豆腐喜欢坐车,车开着,他的心就平稳一些,就好像有个目的地要去,而只要车停下来,心中就会产生火烧一样的焦虑,让他难受。
他依然想念顾海生,他依然深爱着他。有时候夜晚,他会想得睡不着,独自一人的夜,豆腐辗转反侧,脑子里密密麻麻全都是过去的事,他俩的那些事,一件连着一件想个没完。有时候豆腐会想一些全然无关、莫名其妙的细节,比如今天顾海生会穿哪件衬衣,今天下雨,又冷,海生的心情一定不好,他心情不好就特别讨厌白色灰色,也许会穿那条淡红色细条纹的,那件衬衣是豆腐买的,顾海生一直很喜欢……
诸如此类,豆腐想多了心里就难受,可是不想,又不行。
他不知道顾海生近况如何,他也不想打听。有时候晚间开着电视机吃着饭,忽然听见新闻里报有关瀛海的消息,豆腐再一抬头,就看见顾海生出现在镜头里。
丁霞一面吃饭,一面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电视:“这谁啊?好像挺有钱的……哦,是那个什么总裁,搞地产的。我说呢,这些地产商最赚了!妈的,尽赚我们祥子的血汗钱!”
豆腐忽然很想说:你男友祥子是个专门帮人开荒的泥瓦工,其实,顾海生真的赚不到他的钱。
但他忍了半天,还是把话咽回去了。
看他模样怪怪的,丁霞忽然好奇起来:“怎么?你认识这个有钱老板?”
豆腐摇摇头,他把脸转开:“我怎么可能认识那么有钱的人。”
丁霞撇撇嘴。
对于豆腐如今的状况,他的父母和哥哥嫂子们,一度感到非常满意,在他们眼中,老三总算是回归了人生的正轨:在像模像样的地方上班,像模像样的娶一个媳妇。接下来,再像模像样地添个孩子,他的人生就完满了。
唯有豆腐的弟弟很难过,他说哥,你为什么要听他们的?为了让这些腐朽的脑瓜满意,你就这么糟践自己,何必呢?
豆腐听了却笑起来,他说他不是为了让谁满意。
“我已经挣不动了,就这样吧。”
豆腐说这话时,神色很淡然,云淡风轻的,他弟弟眼圈却红了。
豆腐的弟弟有个孩子,还不满三岁,小名小贵,小贵是个特别爱哭的孩子,一哭起来就非得好好安慰。家族聚会的时候,大人们忙里忙外的,没人去管他,只有豆腐赶紧抱起侄儿下楼遛弯,分散孩子的注意力。
豆腐特别喜欢小贵,每次家人聚在一起,他就叫弟媳去厨房帮手,自己抱着小贵满世界转。他大嫂看见了就笑,说老三真喜欢小孩儿,这往后要是他自己有了孩子,还不知道怎么宠呢。
他大嫂说这话时,丁霞总是笑得很尴尬。
小贵喜欢哭,为不了一点事就哭哭啼啼,有时候原因明确,有时候原因荒谬并且大人无法理解,有一次他妈妈一屁股坐在他旁边,就为这,他就开哭了。豆腐赶紧把孩子抱起来,又是哄又是问,问他为什么哭。小贵抽抽搭搭说,妈妈把“小蝶”给坐着了。
“小蝶是谁?”豆腐莫名其妙问弟媳,弟媳无奈一摊手,“小贵最好的朋友。”
豆腐愕然:“我怎么没看见?”
弟媳忍笑道:“他那个好朋友,就只有他自己看得见,咱们都看不见。”
豆腐也笑,他抱着侄儿哄他:“是妈妈不好,把小蝶给坐坏了。”
他煞有介事的样子,把弟媳逗得大笑:“哪儿有什么小蝶啊!是他自己的幻觉!”
小贵一听妈妈笑,顿时放声大哭。
豆腐搂着侄儿,很认真地对弟媳说:“你别笑,对他来说是真的有,小贵是当真的。你看他这么伤心,难道是做戏么?”
弟媳有些不好意思,她嘟囔道:“哪儿有啊?看不见摸不着的……”
小贵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潮乎乎的小脸蛋贴着豆腐的脸,伤心得不得了。孩子这样子,让豆腐也忽然伤起心来,他小声安慰道:“看不见摸不着也是有的,小贵说有,那就是有。那个人是存在的。”
那个人是存在的。
即便没有人看见这惨痛的伤害,即便,没人知道他的存在。
那一瞬,豆腐忽然就明白了,他这么喜欢小贵,是因为孩子帮他把眼泪给哭出来了,因为他自己,是无论如何都哭不出来的。
回忆里,孩子的哭声渐渐远去,豆腐回过神来,空气的饭菜香味愈发浓郁,远处的落霞也愈发鲜红,这时他忽然听见,不知从哪里传来熟悉的旋律:“走在忠孝东路,徘徊在人群中……”
豆腐怔怔听着那陈旧的歌声,好半天他终于回忆起来,这是苏誉最爱的中文歌,童安格的《让生命等候》,他总是在车里循环这首歌。
在我的内心深处,掩埋着一段错误,我在恐惧中逃避,那无名的谴责,恨我不能鼓起勇气,面对一切报应……
豆腐失神地听着那低沉具有磁性的歌喉,他仿佛直至此时,才听懂了歌词里唱的是什么,这是苏誉最爱的歌,因为,这是顾海生曾经唱给他听的。
豆腐深吸了一口气,他关上玻璃窗,掏出手机,打开音乐软件,找到了那首歌,点了播放。
窗外隐约的音乐声,顿时淹没在法国女人柔软的歌喉中。
C’est lui pour moi !
Moi pour lui dans la vie!
ll me l’a dit;
l’a juré pour la vie
是的,这才是独属于他的歌,是顾海生唱给他一个人听的。豆腐将这首歌放进手机里,他偶尔会拿出来听一会儿,虽然一句都听不懂,但豆腐每次都听得很认真,他觉得这不是琵雅芙在唱,而是顾海生在唱,只唱给他听,他最爱的海生……
“哟,一个人这儿听洋歌呢?”
尖利的女声打断了音乐,豆腐抬起头来,丁霞正站在门口。
他关掉了音乐,站起身来,淡淡道:“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本来只是随口一问,但是这一句话,仿佛刺着丁霞了,她把脸绷紧,咬着牙哼了一声:“这是我的家,我下班不回来还能去哪儿?”
豆腐一时会错意:“怎么?你和祥子吵架了?”
丁霞一听,像被蛰了般:“你希望我和他吵架?!”
豆腐听出语气不对,他淡淡地说:“我没那么说。既然你回来了,那咱们做饭吧。”
他走到厨房,拿了杯子舀了两勺米,头也不抬地问:“两杯够不够?我不太饿,做多了我怕会剩下。”
丁霞还不依不饶,她气哼哼跟过去:“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你就指望我和祥子散伙!指望我和你一样被人甩!”
豆腐淘着米的手,一抖,雪白的大米哗哗落在盆里。
丁霞看他这样子,愈发冷笑:“不过真可惜,得叫你失望了,我和祥子过得挺好的,而且我还有一件事要通知你。”
“什么事?”
“我怀孕了。”
豆腐愕然转过身来,看着她:“怀孕了?!”
丁霞一脸的倨傲得意:“对呀!怎么?你不高兴?”
豆腐静静看着她:“你打算怎么办?”
“当然是生下来呗!”丁霞笑了笑,“反正你爸妈不是总想抱孙子么?”
豆腐抬头看了看天花板,他轻轻叹了口气:“你觉得你的那个祥子,愿意自己的孩子冠上别人家的姓?”
丁霞脸色一变!
“少来这一套!当初求着我结婚的是你!现在想半路撒手?!没门!我还告诉你,是你爸妈求着我叫我生孩子的!到时候,医院的费用,月嫂的费用,你们家都得掏!”
豆腐震惊地看着丁霞,好半天,他才轻声说:“丁霞,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丁霞这下火了,她冷笑道:“我呢,脑子有问题,你呢,身上有问题,要不怎么咱俩做一块儿了呢?这不是正好?!”
豆腐皱了皱眉,他已经看出妻子是在胡搅蛮缠,于是转过身去,淡淡道:“你弄错了,我的身体没问题。”
“是么?那为什么你男人从不来找你?”
豆腐埋头洗着米,洗了一半,他停下来。
转过身,他望着丁霞:“咱们离婚,好么?这样下去总是不行的。”
丁霞冷冷一笑:“怀孕期没法离婚,不信你去找本法律书看看。”
“那就等你生了孩子再离。”豆腐淡淡地说,“什么时候可以离了,咱们就离。”
丁霞咬着牙说:“离婚可以!房子归我!刚才说的生孩子的费用,你家全包!”
豆腐静静看着她,好半天,他点点头:“好。”
丁霞没料到他会这么痛快地答应,她自己反倒吃惊了几秒,过了一会儿她笑起来:“这可是你说的!”
豆腐点点头:“是我说的。”
丁霞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她忽然故作诧异道:“我真搞不懂,你男人到底为什么把你甩了?既然不是你身上出毛病,那人家为什么不要你?”
豆腐轻轻叹了口气:“因为他太好了,我不配。”
丁霞轻蔑地笑起来:“有多好?又帅又多金?”
“对呀,又帅又多金,留过洋,还是大公司的总裁。”豆腐漫不经心地转回头,继续洗米,“瞧我这样,高中毕业的仓库保管员,我配得上人家么?”
丁霞嗤之以鼻:“你就吹吧!”
她翻了个白眼走了,豆腐盯着面前白花花的大米,忽然胸口难受得几乎要站不住。
“我可没吹牛啊。”他终于,轻声说。
☆、第 191 章
“夫妻”关系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坏的呢?豆腐也记不清了。他只记得一开始俩人还是能相敬如宾的,丁霞甚至还能在豆腐的妈妈面前故作娇憨,把豆腐的爸妈笑得像朵花。
但是好景不长,结婚没多久,丁霞和祥子的事儿就在厂里传开了。
大家都同情豆腐戴了绿帽子,一致把指责的手指伸向了丁霞,这下丁霞受不了了,婚前她和祥子在一块儿,那是正当的恋爱,除了父母,其实没人反对。现在她和祥子在一块儿,就成了姘头,这帽子太沉重,丁霞的心理压力就大了。
她原先是指望,豆腐也在外头有一个,最好还是个男人,那样一来,反正夫妻双方都有过错,大家也不会指着她一个人骂——好歹她这是异性恋,豆腐找男人那是变态,应该低人一等。
结果几个月过去,她臆想中的那个男人根本就没出现,而且豆腐上班下班作息特别规矩,在厂里干活又出色,频频被材料科的科长拎出来单独表扬,因为他心细,办公软件用得熟,码零件都比别人码得好。
这么一来,厂里众人一下子倒向了豆腐,大家全都同情起他这个“新婚阶段妻子就出轨”的老实人来。
低人一等的,成了她自己。
渐渐的,丁霞开始沉不住气了,她话里话外找茬刺豆腐,问他,为什么不去找男人,又讥讽他是不是身上有毛病,要么就是染了艾滋没脸见人,因为“玩男人的都容易得这个病”。
对于妻子的百般找茬,豆腐一向装聋作哑。他也知道丁霞生气,因为现在骂声都是她一个人扛着,丁霞心理自然不平衡。豆腐也想替她解解围,所以只要有可能,人前人后的都对丁霞特别好。
但豆腐万万没想到,这件事最终变成了两家对立的导火/索,就因为厂里人都在说难听的,两个本来亲如姐妹的“抹脖子”老太太也翻了脸,一个认为儿媳不守规矩才被指责,另一个则认为是豆腐对自己闺女不好,才逼得闺女回头找前男友。
豆腐的丈母娘为了保全自己女儿的名声,甚至到处在厂子里说女婿的坏话,说豆腐是个性无能,在床上“硬”不起来,这才招致女儿的不满——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