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三同人)[天下3][鬼墨x无寐侯]不见天-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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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篁手中茶盏却是满的,刚刚只抿了一口,当即递给他道:“渴了?”
酋也不嫌弃,一手接过,仰头便灌。他一张脸虽然清秀柔美如女子,但举手抬足间却干脆利落,满是军伍出身所特有的飒爽英气。幽篁在一旁瞧着半是向往,半是感叹,轻声道:“若能从军——”
“嗯?”酋微一挑眉。
幽篁苦笑道:“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一个未能实现的愿望罢了。我那时总被讽刺百无一用是书生,所以常常会想着要投笔从戎,学得一招半式,好有力量于乱世之间保护自己,还有重要之人的安全。”
酋道:“那你如今已算是得到力量。”
幽篁摇摇头,叹道:“可是,我死都已经死了啊。”语气萧瑟,又道:“我从幽魔裂隙离开之后,你又有何打算?”
“自然是想法子恢复我的力量,再找幽都王复仇。”酋顿了顿,似乎心里忽然有些没底,看着幽篁慢慢地问,“……你大约会觉得,我太不自量力,是不是?”
幽篁立刻否认:“不,有追求是好事。我只觉得,摆在你眼前的路将会很艰难、很危险,危险到……只要一不小心,就会滚落万丈悬崖,粉身碎骨,永不复还。”
“……我不怕。”
“也对,你哪里会怕。不过,酋,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
“说。”
“……最初的最初,幽都王还未出现的时候,你征战四方,是为了什么呢?”
“我……”酋被他引着陷入回忆,微微仰头,不知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嘴角忽然划过一抹轻笑,“我那时候初出茅庐,壮志凌云,满脑子都是些傻乎乎的想法。”
“哦哦?快说!”
“嗯……我曾与你说过北溟过往的历史罢?数千年以来环境险恶,资源贫瘠,战乱不断,民不聊生。”
“对,我记得,在夙影村的时候你提过。”
“所以我那时也曾想过,若能一统北溟,再无九幽之主分封割据,再无四方妖魔挟乱混战,是否能让这许许多多的魔族子民日子好过一些?纵不能迎来禺疆大神时的盛世,却也要远远好过现今的情形吧?”
一言颇出意料之外,幽篁不由得惊讶地张大眸子,完全想不到面前以嗜血好斗、凶狠诡谲著称的魔将过去也会拥有这样的愿景:“酋……!”
“所以我就试着去做了,还差一点成功了。若论排兵布阵,若论战场胜负,其他的北溟诸侯没一个能胜过我。我差一点就……如果不是因为颛顼——如果不是因为幽都王……”
提到那个以一座囚牢折磨他三百余年,几乎将他逼疯的人,酋忽然说不下去,转而换了轻松语气续道,“不过现在转回来想想,事情哪有那么容易?我只懂征战,对于民生之道着实不怎么擅长。所以你不是还说过吗,我的领地周围,看起来实在很穷。”
“噗——哈哈哈哈!”幽篁忍不住笑起来,使劲捶了捶一旁的栏杆,“怪不得你那时候一听就生气了,对不住,真是我失言。”
酋嘴角上弯,没有答话。
“可是若严格说起来,幽都王……也算是统一了北溟。”一个声音忽然插进来,却是卓君武。方才夜歌三两句话又被气跑了,于是卓大掌门便干脆站在一旁听他们闲谈。
“话虽如此……但他本是神,随后是人,并非是生于斯长于斯的魔族。”酋倒不介意被打断,接着话题道,“幽都王统一北溟,不过是借了女神孤光的尊荣。他对这片大地没有一丝眷顾,也从未打算庇佑他的子民,而是……而是要将所有北溟魔族当作棋子,全部拉下地狱与他陪葬。”
“所以你恨他,不仅仅是因为那个封印。”
“我恨他,现在只要一想到那个名字,浑身上下每一根骨头都似乎要燃烧起来。他明明拥有无比的力量,可以实现我心中曾经的希望,可以护佑麾下万民幸福安乐。然而他却将他们一个个折磨得生不如死,乐于欣赏他们的痛苦,倾听他们的哀嚎,以慰藉自己心底无穷无尽的空虚与憎恨。——幽都王不死,整个北溟便再无自由与荣耀可言。”
“酋……”
“这几百年来,我虽然拼了命地练兵,无止无休地培养死士,但心里却清楚,单单凭借我的力量是赢不了他的。甚至于……若他不主动前来,终我一生,大概都只能困于那一方城池之中,逐渐为怨恨绝望所侵蚀,腐朽化灰,连见一面都做不到。”酋说着,神色便有些消沉,血色的双眸也多了几分茫然,“我无力反抗,便只能……便只能将自己也变成他那般的人。我折磨弱者,让他们一点点品尝我所感受到的痛苦,方能有所安慰。但最终……我也只不过是个弱者罢了。”
“不……不,”幽篁听他如此说,只觉心中拉扯着什么一般,之前残存于心的那些怨恨似乎就这么随风散了不少,真心实意地道:“不,酋,你很强。真的,你很强。”
酋漂亮的血色双眸俄而转向他:“……我很感谢你。纵使你当时未必怀着好心,却终究给了我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
“我、我哪有……”忽然被如此郑重地道谢,幽篁毫无准备,只觉得十分尴尬:“唉,这当真是受之有愧……”
白衣的前魔侯瞧着立在面前的年轻鬼墨。
若论相貌,幽篁长得眉清目秀,棱角分明,虽然及不上酋,但在凡人之中也算得十分俊美。此刻他一不好意思起来,青白的双颊飘上两抹微红,一双眼睛只敢看着地下,便多了许多人气,说不出地可爱。
忽然发觉自己相处这么久,竟从未仔细观察过对方。有些好笑地抬手,在那张脸上使劲捏了捏,留下一连串深色的印记。这鬼墨弟子的脸,冰凉柔软,手感倒与那些活着的生物十分不同。
“好了,我都没怪你了……”
“……”幽篁任由他捏,尖尖的指甲刺得皮肤生疼,却不敢说话,一双眼睛依然只是往下。
“唉……”直到那张死人脸都快被捏肿了,酋才意犹未尽地松手,决定暂且放过。后退几步,转身朝殿内走去,口中道:“也罢,这永夜城的侍女真是懒散。我再去找些水来喝。”
卓君武望着酋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来到北溟苦寒之地,能得遇如此志趣高远者,纵是妖魔,也不枉相交一场。看来……世间传言大多不可信。”
幽篁却道:“卓掌门可是指那些说他嗜血残暴的传言?信信也无妨。”
卓君武奇道:“哦?”
幽篁揉着自己发疼的脸,低声嘟囔:“传言说的一点儿都没错。他现在看着那些滴血狰狞的伤口,可还是会跟见了鱼腥的猫儿似的,眼睛闪闪发亮呢。”
☆、灯灭
第十章火锅
这一日卓君武在哀冷山附近转悠时,不小心猎到两只罕见的雪山红羽雉。据熟悉烹饪的妖魔热情介绍,这种生物肉味十分鲜美,可称得上北溟十大美食之首。
幽篁听了,好奇道:“十大美食?那其余九样是什么?”
酋眼神诡异地上下打量他:“……你确定要一一打听清楚?据我所知,你自己身上的零部件便可烹成其中三样。”
幽篁当即噤声。
当天长留殿侧面的某房间里,悄悄搭起小炉,架了口黄铜火锅。锅中雉肉连着浓汤翻腾不绝,汩汩直冒香气,令人闻之馋涎欲滴。珍藏的陈年好酒也开了几坛,一人一鬼一魔推杯换盏,吃得好不快活。
果然男人的友谊是建立在酒碗上的,他们兴致起来开始行酒令,输了的人要讲一条自家阵营的黑历史。结果幽篁意外地发现,酋私下里其实是个极八卦的家伙,活了一千多年,真真是经历丰富见识广博。远到当年东海神妃常曦如何宫斗失败一路逃到北溟,近到近日朔方城墨姬与丈夫吵架一怒掀翻了屋顶,前前后后起因经过俱都一清二楚。他甚至还提到了凭着一封信差点害死他的宋御风,原话是这样对着卓君武说的:
“太古铜门打开之时,我曾与宋掌门有过一面之缘。位列九幽之主的地劫侯实则乃是他所召唤的邪影,但我对其中机缘并不甚了了——只不过宋御风不愧是太虚掌门,就连他那邪影……都长得与别家不太一样。”
卓君武听他如此形容,不由有些好奇:“哦?”
酋神秘地笑了笑,只道:“我不妨在此卖个关子,卓掌门日后倘若有机会遍游北溟,见到自当明了。”
而卓君武则意外地酒量差极,行酒令一连输了几轮,便被幽篁和酋联手灌倒,迷糊间将剑阁众弟子那些桃花漫天、狗血齐飞的故事通通抖了出来,然后趴在桌上人事不省。
酋在一旁,不屑地哼了一声:“还说别人,他自己……不就是最大的一朵烂桃花?”
当年歌姬萦尘以及魔君张凯枫之事在大荒流传甚广,幽篁也有所耳闻,不由嗤嗤笑道:“……我怎么听出一股子酸味儿呢?要不……你下次也招一朵来玩玩?”
酋的脸色更是不虞,道:“我素日军务繁忙,可没那个闲工夫。”
“军务繁忙,那怎还有工夫去扮演什么狱医呢……”幽篁一边喷酒气一边反驳,忽地想到什么,“诶……你该不会这么多年一直都是单身吧?!麾下那么多满心倾慕你的魔族姑娘,我瞧着都挺好看的,又很能打,你居然一个都没看上?那么男人……啊不,男魔呢?我看那个槐江——”
“咚!”脑袋上猛地挨了一记。
酋一张脸黑得宛如浓墨浸过,血色双目恶狠狠地瞪过来:“……你闭嘴!脑子里一天到晚都塞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去拿点醒酒汤来!!不然卓大掌门就要在桌子底下睡一整晚了!!”
幽篁见卓君武不知什么时候已然滑倒在地,正用脸来回蹭着一条椅子腿,口里还模模糊糊地念叨着什么,连忙站起身,乖乖朝厨房去了。
然而端了汤回来未进房门,忽见拐弯处一片黑色袍角一闪。幽篁连忙追过去,却是夜歌那个小家伙。
小小的魔侯背靠墙壁,一只穿着华丽鞋履的脚在地板上来回蹭动,抬头瞄了一眼他,又很快低下,默默不语。
年轻的鬼墨习惯性地摸摸鼻子,不确定自己该以如何态度面对夜歌,干脆主动开口:“啊……你睡醒了?怎么不进来?”
夜歌低声说:“我听到你们说话了。……无寐侯要对付幽都王,是吗?”
幽篁点了点头。
夜歌停顿半晌,才道:“……他真勇敢。”语气里竟透出一丝羡慕。
幽篁忍不住道:“那你呢?……你便从未想过反抗吗?既然这命运如此不公,为何不试着推翻它?”
“反抗?”夜歌抬起眼,澄碧的双眸中三分阴鸷,三分忧郁,三分痛苦,还有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茫然,“可是我很弱小啊。更何况,我是镇魂灯灵,与幽都王命魂相连,我有什么异动,他马上就会知道的。”
幽篁站在他的位置一想,顿时也觉得为难,当即沉默下来。
而夜歌很快又说话了:“……不过,卓叔、卓叔跟我不一样,他比我坚强一百倍。如果是他的话,说不定可以做到——”
“等等,小家伙——”
夜歌转眸看着他,忽然郑重地道:“……谢谢你,也许我真的应该做出决定了。快把汤端进去吧,不然都要凉了。”
幽篁依言转身,心里却隐约觉得不妥。然而待他再从房间里出来时,夜歌已经不见了。
第二天早上,幽篁宿醉未醒,悲剧已然发生。待他在女侍的尖叫声中赶到广场时,只将将见到卓君武一剑刺穿了那身着厚重黑袍的小小身体,一旁张凯枫孩提时的幻影倏然消失,宛若白日烟花般飞散无迹。
酋早就到了,却只立在不远处看着,依然是右手握着左臂臂弯,脸上神色意味不明。
幽篁惊得说不出话来,心中却也知道自己此刻什么都做不了,一双眼睛只能木然定在夜歌身下不断扩大的苍蓝色血迹上,耳中听着他于卓君武最后的遗言。
“幽都王说……赐我无尽的疆土,原来却是——无尽的绝望。”
“我……怀光侯夜歌,每一日,每一刻,都在努力向自己证明自己的存在。”
“爹爹……”
所以,他是真的很喜欢他吧。喜欢到……愿意以命相付。
那小小的身影最终化为无数微光,消散于哀冷山清晨凛冽的寒风之中,地上只余一盏支离破碎的镇魂灯,明光不复。
气氛一时无比凝重。卓君武跪在原地,一言不发,只是全神贯注地试图把灯拼凑回原样。幽篁叹了口气,四处游走,帮他收集飞散的碎片。行到酋身边,酋亦弯下身子,将脚边一枚快要散开的流苏拾起递到他手中。
约莫半天之后,卓君武抱着那盏依旧伤痕累累的灯,向他们辞行。
“……我来北溟原是为给内人寻玄珠草疗伤,不了却中了幽都王诡计。如今夜歌的事情已了,自当再度踏上行程。”
“玄珠草……”幽篁忽地想到酋擅于医道,转头问他,“你可有什么线索?”
前魔侯修长的眉毛微蹙,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半晌道:“此药向来只闻其名,连我也未曾亲眼见过。但数百年前曾听说有人在北溟之北寻到,卓掌门不妨朝那个方向行去看看,或能有些收获。”
卓君武点头道谢,行了几步忽又回头,欲言又止。
幽篁疑惑道:“卓掌门……?”
酋却轻轻叹了口气,道:“……卓掌门,上次我见着令郎时,他尚还精神抖擞,活蹦乱跳。”
卓君武目光中蓦然露出几抹尴尬与难过。相处这么多天以来,他一直知道眼前的魔族几乎就是看着那个心心念念的孩子长大的,之前将其极力挽留也自有这个原因在。然而对于最最关心的问题,却一直没有勇气相询——他要以什么身份来问呢?又有什么资格来问呢?纵是得到了答案,又能如何呢?
不过一句“犬子,安好?”而已。
不想最终还是酋看出他的为难,主动告知了。
停了半晌,卓君武低声道:“……凯枫,他必定恨着我吧。”
酋不答,只悠悠然说了一句不相干的:“……昨日的火锅不错。若那小子心情不好……便多加些辣。”
卓君武一怔,随即抚掌大笑起来,瞬间恢复了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