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临-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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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清远在众人的搀扶下缓缓站起身,清冷的面容上浮起苦涩至极的笑容。
“让我谢清远下地狱,不是更好么?”
城墙前的守军闻风而动,骑兵飞速前军,带着疾风的气息。
锋南军的灵魂人物陨落,剩下的一万士兵已经没有次序,守军轻易的击溃了剩下的一万人,俘虏了留下的大批将领。
很快,仰昭关城门洞开,大军整齐开出。
按照着早已部署好的计划,仰昭关开始朝南方输送一支五万人的军队,带着船只,粮草,衣物,以最快的速度行进。
而雄关的北面,另一支十万人的部队,在唐卫羽的率领下,迅速开赴西北边境。
两支队伍如同两只巨大而有力的手臂,缓缓抬起东陵原逐渐塌陷的两块土地。
白色浮云旗带着皇室正统的傲然之姿,如同君王的双目,高悬在大军头顶,俯瞰整个封国大地。
不过一年时光,帝都昶安竟是愈加的繁华,靠近城门的空地上,似乎又筑起了几座新的宅邸,与原来的恢宏建筑连成一片,华丽堂皇,一片喧嚣。
明末靠着马车,看着车窗外迅速掠过的风景,黑眸沉沉,如同一潭死水。
每一个角落,都是一抹伤。
这是无双出生,长大的城池,是他心心念念都要回来的地方。
时光仿佛凝固,两年前,她历经千辛万苦,从大漠回到昶安,策马奔驰在同样的街道上,想着就要见到心爱的人,激动得连心跳都几乎停止。
如今,再回到这座封国最大的城池里,繁华依旧,却再也没有了那个人。
再也没有。
马车缓缓的驶入威严的皇城,佩剑的士兵小跑上前,亮出手中令牌。
守门的禁军头目见到令牌,面上一变,立刻谦恭的躬下身,亲自打开城门。
马车以更快的速度奔驰在皇城白玉铺成的通道上。
那是皇帝专用的通道。
明末的双手被轻巧却繁复的金锁拷着,脚上带着同样的镣铐。马车里极尽豪华舒适,一侧的侍女面带得体的微笑,轻声说道,“明将军,再忍耐一会,见到殿下就可以松开镣铐了。”
明末轻轻点头,面上沉寂,没有丝毫涟漪。
马车在上寅宫前停下,两名侍女搀扶着她,轻轻走下马车。
第一百零六章 重回旧地
皇城里仍是盛极的奢华,锦衣的宫人列队无声走过大红的宫墙,如同湍湍淌过的河流。
已是阳光媚极的春日,皇城里,处处流淌着五月繁花的香味。
明末静静的站在上寅宫高而宽阔的台阶下,仰头看着台阶尽头,那座华丽的宫殿。
仰昭关外的皑皑白雪,凄凄冷风,在这明媚日光下都仿佛无比渺远,所有的挣扎,苦痛,焦虑全都留在了那片苍凉而空旷的土地上,如今的她,只是这华丽殿堂前一抹苍白的影子而已。
脚步声从左侧的宫墙后传过来,长靴落地的声音,带着些微的急切。
“末儿。”
明末转过头,淡漠的双眼正对上君可载漆黑的眼眸。
君可载大步的走了过来,紧紧握住她的手,仿佛要将她柔软的双手揉进自己的手掌中。
他的身后跟着几名京城里的新贵,皆是带着毫不隐晦的探寻眼神,细细打量着她。
“路上还好么?有没有受到那些军队的搅扰?”君可载将她拉近自己身前,一只手轻抚着她的脸,柔声问道。
明末只是抬眼看着他,并不说话,一双黑眸如同深井一般深不见底。
君可载察觉到不对,亦是不再出声,只是细细端详着她,锐利的目光仿佛要穿透她的身体,看到她的灵魂深处。
这段日子,明末的身体急剧的消瘦下去,原本瘦削的面孔如今已经现出了嶙峋地颧骨,更衬得一双眼睛大而空洞。
她看着君可载,轻轻张开嘴。
君可载低头看了看。俊美的面上隐隐闪过一抹怒容,声音随即也重了几分,“这是谁下的命令?”
明末地嘴里。塞着一团布巾,让她根本无从开口说话。
一侧的侍卫小心上前。说道,“谢军师下地命令,说是怕明将军……咬舌自尽。”
君可载修长的手指已经探入明末的口中,轻轻将布条取了出来,扔在地上。又转过身看向那名侍卫,“把镣铐打开。”
小巧繁琐的金色镣铐被一把同样精巧的钥匙解开,明末却依旧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跟我回寝宫,可好?”君可载俯身,柔声询问着她。
他身后地几名男子皆是面露微笑,想不到锋芒毕露的君可载,竟也有如此柔情的一面。
明末转头,看了看几乎要隐没在那一排高高台阶之上的华丽宫殿。心里突然一阵惊惧,下意识的,她使劲摇着头。连带着身子亦是后退了好几步。
将她分明是带着恐惧的表情收入眼底,君可载连忙握紧她的手。将她拥入怀中。“好,不回寝殿。我们去其他地方,末儿喜欢哪里,告诉我。”
明末张了张嘴,却始终没有说出话来,长时间的沉默,几乎让她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眼眸低垂,掩去眼中刹那间浮起地哀痛欲绝。
她想去无双从未去过的地方,一个没有无双丝毫痕迹的地方。
可是,果真有那样地地方么,曾在无双身边流淌过的气息,不会随着飘散地风而四处流转么?
天地之间,是否有那样地处所,让她一踏入,便忘了那个白衣如雪的男子,忘了她这么多年无望地爱恋,忘了在他身边的每一次开心,每一次难过,每一抹笑容,每一滴眼泪?
她走遍东陵原的每一处角落,走遍北方的鞑靼,南方的图南,西面的西丹,翻过极西的赤棱雪山,走到世界的尽头,是不是就可以找到那样的地方?
她颓然低下头,将面容埋进君可载的肩头,避过突然刺目起来的阳光。
身子突然轻了起来,一双有力的手臂环住她的腰,将她轻轻抱起,低沉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我知道末儿想去哪里。”
仿佛有微凉的风吹过来,灌入她的颈项,她将头埋在君可载的肩窝中,感觉到他抱着她走过一排杨柳之下,走上一辆马车。
然后喧嚣声再度响起,马车在昶安城的街市中穿行,绕过几条大街,穿过几条僻静的胡同,在穿城而过的河流旁驶过,最终停留在一个桂树飘香的地方。
身子又被人轻轻抱起,似乎走入了一个庭院之中。
地上响起了成片的跪地之声,老者惊惶的声音响起,“参见殿下。”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明末双眼猛然一睁,她用力的锤着君可载的肩膀,“放开我!我不去那里!我不去!”
“末儿!”君可载不仅没有放开她,反而将她抱得更紧,“再看最后一眼,明日我就派人来拆了它。”
明末的身子一震,良久,才缓缓抬起头,迎着刺目的阳光,看向此刻置身的这处庭院。
长廊,水塘,假山,一排一排随风摆动的青灯,四处飞舞的白色绸缎,还有眼前长跪不起的一群素衣家人,浓烈而悲戚的气氛四处飘散。
这是公子无双的府邸,成年之日起,便一直居住的地方。
君可载抱着她,缓缓的往里走。
“末儿,他曾经救你脱离苦海,你也曾经罔顾一切的救过他的性命,你们之间已经无所谓亏欠,他可以抛开一切赴死,看不开,放不下的,只有你而已,明白么?”君可载的声音低沉而轻柔,却带着致命的清醒。
明末脸色发白,只是咬着唇,一言不发。
她和他之间,牵扯不清的,只有那些所谓恩情么?
那么她这么多年孤苦苍凉的仰望,又是为了什么?
如果时光倒回十二年,她是否还会如当初一般,义无反顾的随着那个白衣的男子,奔赴未知的地方?
“小时候,无双是所有皇子中最为温驯谦恭的一个,有礼有节,待人谦和,几乎所有人都喜欢他,知道么,从小,他就喜欢从宫外救人回去,路边的小乞儿,饿极了的小偷,各个贵族府上遭受虐待的奴仆,甚至是找不到食物的小猫小狗,”君可载抱着她慢慢的往前走,声音平稳如水,却仿佛有着某种教人沉寂下来的力量,“父皇宠爱他,专门在宫外修了一个宅邸,安置他带回来的那些人,只有你,因为是明将军的儿子,父皇始终不肯通融,最终才进入了军营。”
明末静静的听着,心却逐渐逐渐的冰冷了下去。
“后来他捡回来的那些人大多成了有出息的人,有些人投入到他的门下,成了他的幕僚,有些人去到很远的地方,重新开始另一种生活,同样只有你,一直坐到了镇国大将军的位置,成为他最得力的臂膀。”
第一百零七章 为谁而活
君可载走到一处凉亭里,坐下来,将明末瘦小的身子放在他的腿上,继续说道,“可是末儿,你明白么?不管你的位置坐得有多高,不管你多么努力的想要变得优秀,对于他来说,你却仍然只是他捡回来的那么多人中的一个,你甘愿为他赴汤蹈火,其他人也同样愿意。他是你独一无二的无双,而你,却不是他独一无二的末儿。”
明末低下头,将眼垂得极低极低,仿佛要低到尘埃之中。
君可载轻叹一口气,执起她的手,轻轻贴在脸上,“可是对于我来说,你明末却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人可以替代……”
低缓温柔的声音,吹皱一池春水。
明末身子微震,却始终没有抬起头。
君可载看着她苍白的面容,眼底浮起心疼之色,不由得俯身,在她额上印下浅浅一吻,然后牵着她的手站起身。
“来,我们把这座宅邸再好好看一遍,把该记住的都记在心里,该忘记的,全都在今日忘掉,好不好?”
明末跟着他的脚步,缓缓走出凉亭,走上沿湖的小径。
心,却仍是一片死灰。
君可载的话让她的心猛烈的疼痛了一阵,然后又归于平静。
道旁的垂柳,池中的游鱼,树梢鸣叫的小鸟儿,一切都还是以前的样子。如何能忘?
她曾经蹲在这个池塘边独自流泪,只因为无双误认为她偷了别人的玉佩送给他,却不知道,那是她用连续两个月替军营中的将官喂马赚来的银子,跑遍了昶安城。买到的最好看地一块玉佩。
她曾经在那株柳树下长跪不起,只因为偷偷跑出军营来找无双,被军营中的将官教训。http://WWW。1 6 k。cN被无双责备,长跪两天两夜。直到膝盖肿得无法行走,只为求得无双一句原谅。
她曾经风尘仆仆的从西丹回来,却只能躲在那条长廊后面,看着无双和谢炎伶在月色下相拥地情景,看着他们你侬我侬。柔情似水,悲伤几欲灭顶,恨不能死在大漠里,再也不要回来。
如何能忘?
哪怕是将这个地方连根拔起,焚成灰烬,也都无法忘记。
苍茫人世,万丈红尘,因为少了那一个人,曾经视作生命。却又决然离去的那个人,从此变得再无色彩。
那条谓之为生命地河流,已在那个人死去的那一刻起。停止流动,世事依旧轮转。而她明末。却永远的停留在了那一刻,从此不再往前。
缓慢的脚步在一座假山前停下。明末仰起头,看着面前两人高的假山,微微眯起眼。
君可载亦是停下脚步,顺着她地目光看了过去。
沉寂片刻,他轻声问道,“要上去么?”
明末没有回答,只是后退了两步,然后一跃身,迅速而利落的坐了上去。
两条腿软软的垂了下来,她用双手撑着两旁的岩石,抬头凝视着前方的庭院,如同以往无数次,从军营里逃出来,以同样的姿势坐在这里,等待无双的出现。
君可载站在下面,微微仰头,看着她。
薄薄的阳光下,明末的皮肤仿佛透明,身上不再有分毫军中将领地坚硬气质,小巧的鼻尖带着一抹淡淡的红,薄唇紧紧地抿着,如同沉默而忧郁的瘦弱少年。
他在心里轻轻地叹息。
当年公子无双初见她时,她就是这般模样吧?并不柔弱,却让人无法抑制地疼爱与怜惜。
只是为何初遇上她的,会是公子无双,而不是他?
“末儿,渴求得愈多,心里就会愈加地不满足,”
他开口缓缓说道,声音不疾不徐,如同迎面拂过的风,“他带了你回来,你感激他,爱慕他,想得到他全部的注意,所以拼命的让自己变得优秀,直到有一天,你终于成了他生命里举足轻重的一个人。于是你又想得到他的情感,剖心掏肺,赴汤蹈火,为他付出一切,只想换来片刻的温情,甚至还不满足,想要他将自己的性命,也交由你来保管,想让你们融为一体,一切紧紧相连,可是,”他仰头,盯着她的眼眸,仿佛要盯到她的心里去。
“直到最后,他死了,再也无法醒过来,你才会猛然发觉,原来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要求得太多,其实你真正想要的,只是他好好的活着,与你活在一片天空下,呼吸同样的空气,听到同样的鸟叫声,看到同样的风景。就像一个吃不饱饭的人,只要穿好看的衣服,吃好吃的东西,就会觉得幸福。”
“所以末儿,不必渴求太多,所有的情爱到最后关头,也不过是一句好好活下去而已。你想给的,他未必想要,然而你能够如同往日一般活下去,却必然是他想看到的,明白么?”
明末痴痴的坐在假山上,听着君可载低缓的声音,心里仿佛有一线光芒闪过,却又很快归于平静。
双眸依旧如同失去光泽的玻璃,茫然无措。
“他之所以选择死去,是因为知道他一死,锋南军必定土崩瓦解,朝廷将会一统江山。而只有封国南北统一,才能全力对付西丹,对付南方的洪灾。可以说,他是为了天下而死,那么末儿,你是否应该为了天下而活下去呢?”
明末缓缓的低下头,定定看着君可载,“为了天下而活下去?”君可载轻轻点点头,“他从未爱过任何人,他的心里除了天下二字,再无其他。末儿,无法为他而活,就为天下而活吧,”他朝明末伸出手,“封国需要你这样的优秀将领。”
明末迟疑了片刻,才缓缓的,将自己的手垂下来,放到君可载手上。
君可载手臂微一用力,轻而易举的将她瘦小的身子从假山上抱了下来。
贴着她的面颊,他轻轻问道,“我即将为公子无双举行国葬,等葬礼过了,我们再一同赶赴前线,好么?”
明末没有说话,只是顺从的倚在君可载怀里,茫然看着远方。
“若是不想住在我的上寅宫,明日就带末儿到昶安城里逛逛吧,看上哪处宅子我们就把它买下来,先住一阵子……”
“我可以住在这里吗?”很突然的,明末突然开口问道,声音有些疲累低哑,担心君可载不同意,她又说道,“我不会逃跑,你可以派人来看着我……”
“傻瓜,”君可载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