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八风不动-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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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一半是写给宗政帝看得,因着顾相檀知道,这封信不可能老老实实地送抵师傅手里,途中必是要绕上一个弯儿,至于另一半说得倒也是实话,他的确要寻个时机回去一趟,他不能留师傅一个人在那里孤苦无依胡思乱想,上一世的悲剧,顾相檀不想再见到。
到了傍晚,孙公公亲自来请灵佛赴那中秋喜宴。
按理说近日糟心的事不少,皇帝该是没什么心情再邀了众人一道开席的,但是不开又显得他小气了,而且能有和顾相檀、侯炳臣等套近乎的机会,他岂会放过。
于是,顾相檀也大方的去了,轿辇到了那儿已是来了不少人,一轮明月当空,大如圆盘,紫微宫前的长道上缀满了盏盏宫灯,远远望去昏昏红红,如点点繁星,美不胜收。
见他行来,廊道尽头老远就有一群人候着要同灵佛见礼,顾相檀一看,为首的那人身形高大,宽眉长须,不是敬国公贡海又是谁,而他身旁站着的男人则与他年龄相仿,不过略矮略胖,穿着锦绣缎袍也遮不住他那滚圆的肚子。
“小侯梅四胜给灵佛请安,”关永侯给顾相檀做了个长揖,又拉过身旁的一个女子道,“这是小女梅渐熙,一同见过灵佛。”
顾相檀看了梅渐熙一眼,此女一身梨黄,蛾眉横翠粉面生春,微垂着眼,唇角淡笑,的确如传闻中所言一般有倾国倾城之姿,相较之下,她一边隐在宫灯暗处的庶妹梅渐幽就越发的不起眼起来,连梅四胜都好像忘了这个女儿一样,还是见灵佛望过去才想到要一同说起。
梅渐幽仍如上次一般磕磕绊绊地应了声,头都没怎么敢抬。
顾相檀只瞥了眼她们,轻轻点了点头。
那头敬国公相邀,顾相檀便随着他一起进了殿。
不过行了两步,前面就缓缓迎上一人来,那人紫衣翩翩,莲步乍移,一头青丝几乎曳地,随风轻摆如舞。
行到近前,规规整整地给顾相檀福了身,又一一给敬国公和梅四胜都行了礼,梅四胜却明显受不起,急急道:“贡小姐莫要多礼,莫要多礼。”
敬国公哈哈笑了,回头对顾相檀说:“灵佛还未见过吧,这是小女,闺名懿陵。”
其实一见得贡懿陵顾相檀差不多就明白今日皇上这筵席办得是何意思了,太子既已弱冠,接下来自然也该为这东宫添上另一个主子了,难怪敬国公看着这般春风得意。
不过顾相檀在对上贡懿陵的时候面上的淡笑反而收敛了些,换上了几分真挚。
贡懿陵虽比不得梅渐熙惊艳娇丽,但自有其娴静的气度,且进退得宜,的确是凤位的大好人选,只是可惜……华凤未必能配翔龙。
“瑶池仙子宴流霞,醉里遗簪幻作花……”贡懿陵吸了吸鼻子,轻道,“好香的味道,是玉簪花。”
顾相檀甩了甩袖子,笑说:“我的小侍从在院里种了不少,平日拿来泡茶去火,贡小姐好见识。”
“奴家也喜爱玉簪,若是有机会,同灵佛说道则个。”
顾相檀点点头,又和几人说了会儿话,便被孙公公带着入了席。
宗政帝和皇后都还未到,侯炳臣倒是来了,但被群臣围着谈天说地,只赵鸢一人坐在一边,半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他一身白衣,长长的发束在脑后,只留几缕自鬓边滑下,随着殿中夜风轻飘若絮,硬生生自这喧闹之所辟出一方静谧天地,只装得下他一人。
似是觉察到视线,赵鸢抬眸看了过来,一双杏眼明媚非常,衬着眼尾泪痣,幽幽冷冷,虚虚实实。
被发现注视的目光,顾相檀也不躲,直直地迎了上去。
于是,两人便隔着几丈的距离一动未动地互望着。
顾相檀眼中有笑意,流水一般透着狡黠,赵鸢看着看着眼中的冷色也渐渐退去了,唇角若有似无地提了起来。
便在这时顾相檀的眸色一顿,看向了赵鸢身旁。
赵鸢也微侧过了头,就见一婢女小心翼翼地站在不远处,手中攥着什么,一脸的欲言又止。
顾相檀见她走到赵鸢面前,局促说了两句,两人又一同朝不远处望去,就见那头坐在席边的梅渐幽正惶惶不安地看过来。
“我家小姐为了答谢世子上次的帮衬,特意绣……”
那婢女还未说完却被赵鸢冷冷打断了:“我未帮衬她什么,不必答谢,拿回去吧。”
婢女白了一张脸,站那儿左右为难进退维谷,见赵鸢丢下这句话后竟没再看过来一眼,唇角紧抿,俊美的侧面冷若冰霜,婢女一番踌躇,最后只能无奈退了回去将话回了。
梅渐幽的眼角当下便洇出了泪来,用着娟帕偷偷擦了,不敢再抬头了。
赵鸢自不管那头如何,只是再望向顾相檀时却见他已是转开了头去,和不知什么时候来的赵界说起了话。
赵界那扇子就像长在他手里似得,走哪儿扇哪儿,眼下自也扑闪扑闪个不停。
“这么些年中秋家宴,就今儿个最热闹,远的近的生的熟的都来了。”赵界边说边看向关永侯梅四胜一家。
顾相檀道:“中秋团圆,皇上想必图个人气,亲眷血脉时不时聚一聚也好。”
赵界自然称是,又看向另一头,口吻兴味:“沾亲带故倒也罢了,怕就怕鱼目混珠。”
顾相檀顺着他的目光,却见不知何时赵溯也到了内殿,正坐在席尾不起眼一处,身旁多是些品级低下的散官,他一人也不同人说话,显得颇为寂寥落寞的样子。
此时赵溯正巧抬头,见着顾相檀忙颔首示意,只是视线瞟到一旁的赵界时又匆忙低下了头,态度似有些畏惧。
顾相檀听着赵界不屑地轻哼了一声。
没多时,宗政帝和皇后入了宴,太子一道,锦妃身旁也随着赵则,还有几位嫔妃,接着便开了席。
皇帝看着高兴,右相仲戌良便问皇上可有何喜事。
宗政帝一探手自孙公公那里接了急报递予侯炳臣道:“侯将军可知晓了?御国将军七日前泸州关一役拿下大捷,将司朊的南蛮军赶出百里之外,实乃大快人心!”
侯炳臣自然早就知道了,他和曹钦一直联络频繁,不过此刻还是眼开眉展,将那捷报一番探看,大声称好。
席内众人立时三呼万岁,又道大邺昌平自可一统万世。
太子当先说了一番吉祥话,听得宗政帝是合不拢嘴,继而道:“如今日月清明天下和顺,又有良将卫国,若是太子也能修身齐家,朕才是真正放心了。”
说着看向敬国公:“朕看懿陵也不小了,平日在皇后跟前谨孝和顺,很识大体,如今便指给太子,做那凤鸾和鸣的良配,国公意下如何?”
敬国公自然欣喜,忙跪下谢恩,众人也纷纷道贺,席上一时和乐融融,只太子在一旁僵着脸,笑得颇为勉强。
☆、真相
宗政帝这话一说;剩下的时间便由着敬国公做了那热场的旦角儿,从头到尾迎四面奉承恭维;风光无限。
后又有舞姬献舞,触光交错;这般场面实在不适合顾相檀久留,于是他坐了一会儿便同宗政帝告辞了。
轿辇行出紫微宫,顾相檀自窗帷处向外看去,一片暗影中宫墙连绵;空茫不断;桂花浮云;夜凉如洗。
中秋时节;合家团圆;他却独此一人,即便顾相檀早已习惯,眼下却也不得寥落悄生,心内恍出些思念来。
思念再也望不到的家人,思念近在眼前却不得亲近的那人……
想着想着,顾相檀对小禄子道:“落轿。”
顾相檀一出来,苏息忙问:“公子要去哪儿?”
顾相檀左右看了看,此处是通向须弥殿的小路,沿途有一座不大不小的花园,园内假山林立,荷塘映月,十分幽静,看着颇有些景致。
“我在这儿赏赏月,你们且先回去吧。”
安隐哪里放心,顾相檀只有道:“那衍方跟着,其他人不用留下。”
最后人好容易都走了,顾相檀对衍方说:“你在这儿看着,我进去走走。”
衍方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顾相檀对他摇了摇头,示意无妨,衍方便无声地退了下去。
顾相檀行到花园内沿着荷塘缓缓地走,走了大半圈后,轻轻道:“出来吧……”
话落半晌,假山一角幽幽地闪出了一个影子。
顾相檀捻了地上的一片嫩叶放在手中细细地看着,头也不抬:“你随了我一路,到得能说话的时候又一言不发,这样岂不是白忙一场?”
片刻,那影子动了动,自黑暗处走了出来,月色照在他的脸上,将他模样照得分明。
竟是赵溯。
顾相檀只听一声轻击,回头再看,却见赵溯对着自己直直的跪了下来。
顾相檀面露惊讶,上前了两步,忙问:“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直说就好。”
赵溯面带悲愤,眼中激荡的情绪似要将他平和的眉目所撑破,他缓了缓才把话说出来:“灵佛,赵溯在这里指天发誓,之后所言句句非虚,我不求功名富华金银权贵,我只求佛祖给我一个公道,也给您一个公道!”
顾相檀怔然:“公道?什么公道?”
赵溯顿了下,沉声问:“我若说了,灵佛可信我?”
顾相檀想了想,似有些为难:“我也不瞒你,我知晓你是谁,也隐约听说过一些你的事,以前的许多,我不好插手,要是你想求我这个……”
赵溯却摇头:“不,我自不敢拿那些年代久远的恩怨情仇来污了您的耳朵,我也不会让灵佛为难,我只是看不得真相被隐,想把所知的一切告诉您。”
顾相檀眼皮跳了跳:“真相?难道是有关我爹娘……”
赵溯不言。
顾相檀上前一把抓住了他,急道:“那天你是否看到了什么?又知道多少?”
赵溯却还是那句话:“灵佛可信我?”
顾相檀对上赵溯的眼睛,黑夜中那双眸子有种鹰隼般的锋利感,丝毫不似殿内所见的两次那样谦逊内敛,毫不起眼。
顾相檀的手指紧了紧,咬牙道:“我信。”
赵溯点了头,又皱起眉,像是斟酌着该如何把这事说清楚,良久才慢慢开口。
“那一日夜半,我的确亲眼得见到了灭门顾府的真凶。”
顾相檀一抖,听见自己用冰凉的声音问:“是谁?”
赵溯道:“南蛮人的模样,约莫六人,手持弯刀,身形高大,我到得府外正瞧见那几个匆匆离去,那时,府门大开,已是晚了……”
“南蛮人为何要斩杀我爹娘?”顾相檀眼中惊惧略过继而喊到,若只是国仇家恨自不必采用如此暗杀的手段,且顾璟长既无兵权也不管战事,杀了他对南蛮人而言有何利益可图?反之,那几年他在宗政帝面前更是越来越没有言语之地,就算要灭大邺的威风,也该挑那些肱骨之臣,总之怎么轮都轮不到裕国公才是。
“所以这里头才有蹊跷,”赵溯说:“不是外寇,那就只有……”
内贼了。
顾相檀变了面色,看着赵溯:“那一晚你为何会去到我顾府门外?”
赵溯道:“灵佛果真机敏,实不相瞒,其实我来京城还要拜三王所赐。”
“怎么说?”
“灵佛是否知晓,赵典赵界素爱养鹯?在京城,一只上品的鹯鸟叫价可到黄金千两,而在三王府,这样的鹯鸟却数不胜数,他们的鹯则大多来自东县。”
东县地处大邺东南角,天干地燥雨水少,那儿养不活劳苦的民众,却反而是鹯鸟最爱停留之地,每年的隆冬,络绎不绝地鹯鸟便会因着气候和暖飞抵东县,枯枝上、干涸的河道内,到处可见。
“而这时,赵界就会亲自去东县领鹯,他在那儿养了成百上千的抓鹯人,这些鹯在东县不过几两银子,运到了京城却是翻了千倍万倍的银两,三王这些年靠着这个都几乎富可敌国了,可是鹯鸟也不过是赏玩的鸟儿,就三王的性子,花的力气也未免太多了。”
“鹯鸟……还能如何?”
“灵佛不知吧,鹯鸟之所以矜贵,便是它秉性凶狠难驯,无人可以驾驭,然而,一旦它能听人差遣,便是绝佳的报信鸟儿,一日千里,行踪难觅。”
“驯鹯?”
“对,便是驯鹯,抓鹯人好找,驯鹯人难求,几百个人抓鹯人中都未必能找到一个会驯鹯的。”
顾相檀明白了:“你会驯鹯。”
忽的又想起来:“难道那一日在国子寺听到的哨声……”就是将停留在顾相檀肩膀上的鹯鸟引开,得以让赵鸢出手的声响就是眼前之人所发?
赵溯点了点头,自袖中拿出一枚银哨:“此哨需得以技巧才能吹响,且不同的哨声代表了不同的含义,若没有几年的功夫便不能掌握。赵界身边有两个驯鹯人,他并不信我,所以我随着他来到京城虽两月有余,至今也未能进入内室的养鹯堂里。”
“不过你还是知晓了他们的秘密?”
“不错,我本也是无意得知,一日有只鹯鸟受了伤,掉落到后院中,我才幸而见得了绑于鹯脚上的书信,一看却发现三王一党竟与南蛮人有所勾结,通敌叛国,罪证确凿!”
“所以,你的意思便是,授意南蛮人杀我爹娘的……正是三王?”顾相檀幽幽地问,眼睛睁得很大,似不敢置信,又似深不可测,片刻又自言自语般地问:“他这般做有何好处?”
“灵佛难道忘了,当年今上是如何登上皇位的?”
庸君误国,暴君亡国。
不过短短八个字,却定下了新的国之君王。
“三王记恨灵佛害他失了皇位,才致使如今兜兜转转费劲了功夫,而上一代灵佛虽去,但您却来到了顾家……”所以对赵典而言,顾相檀就是害得他登不上王位之人,“当然,他现在不会对您如何,这也不过只是其一的缘由而已。更重要的是,赵典想试探皇帝如今的深浅,更震慑所有皇帝一派的党羽,知晓同他作对的下场。若是皇帝吞了这苦果,赵典便可以将这事嫁祸给南蛮人,以京中人手不足来再问皇上讨要兵力,加固禁军守卫,算一算,这一招真是一举多得。”
而顾相檀听得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
赵溯看着他的表情,继续道:“刑部接了这案子,审来审去审不出个所以然,赵典不怕皇上来把真相告诉您,就是因为皇上也怕您知道,因为他在这里头有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