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回前堂-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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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修过
☆、情鸩(一)
那晚,季华鸢迷迷糊糊疼了半夜,凌晨时痛感渐渐减弱,这才精疲力竭地睡了过去。
而那边,北堂朝合衣倒在床上,枕着自己交叠的双手,头脑里纷乱如麻,看着天花板一夜未眠。
这是他们重相逢的第一天,季华鸢肿了手,北堂朝失了眠。
东门的清晨,是一天中最无杀气的时候,新手们在集中场上练晨跑和骑射,高手们可以暂时离开东门去外面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给自己寻觅些喜欢的早点。而暗影云天作为东门最神秘的的机构,也有特殊的安排——影卫们剑术课后、吃早点前,还有半个时辰的知礼课。这课是北堂朝亲自定下来的,找了一位从宫中退离的老资历礼乐师,每天早上带影卫们听听琴,赏赏画。
其实没有影卫喜欢这门课,毕竟这是杀手营,不是陪太子读书的怀诵殿。很多人都是练了一早剑,刚好来这里小憩。但是北堂朝却无视众人反应,执意要将这课办下去。影卫是将来跟在他身边的人,总要用些琴意墨香压一压他们浑身的杀气。
然而此时此刻,北堂朝在一旁观课,见一众人等昏昏欲睡,台上的老头却是目光清矍,倏忽间竟想起从前的日子来。季华鸢铺开十八支笔,研上一二饼墨,负手站在庭院里,从清晨直画到黄昏。而那时的他,就在季华鸢身后站着,看他笔起笔落,游停顿挫,在白无瑕的纸上点染万里河山。
那时,他总是看着看着就不知自己是看那人作画,还是看那人了。他只知道,他愿意一直过这般的日子,看他泼墨,听他琴音,陪他落子。两个人,一壶酒,在落花海棠树下大谈兵法。
影卫们都是自小训练的杀手,冷漠残忍,只知兵器武功,没人擅长这些个琴棋书画,舞文弄墨。放眼东门,大概也就是季华鸢会喜欢这门课。然而,暗影云天新人的第一堂知礼课,季华鸢缺席。
缘是季华鸢早早就收拾了东西,到饮笙的竹笙阁报道。他前一晚做足了动情的样子,终是如愿获准早早来拜访这位奇绝的老师。
饮笙在暗影云天是个很不同的人,他不是杀手,也不是统领,即便挂了武师的名,却也很少露面。新手们的医术课,都是人手一本饮笙整理的主涉刀伤剑创的医书,休息时自己翻去。饮笙行事低调,来去无踪,住处也与其他三位武师不同。他自己有一个煮药烹茶的小院,地上台上都摆满了瓶瓶罐罐,或药或毒,除了他自己,谁也不敢乱动。而饮笙本人,平日里就待在自己的房里,摆弄些草药毒虫,素不爱出门。
此刻,季华鸢站在药炉前,看着正在观察火候的饮笙,轻声说:“老师,王爷让我来跟您学医。”
饮笙扇着药炉,头也不抬一下,神色冷淡:“是来学医,还是来学毒?”
“都学。”季华鸢恭恭敬敬地回道。
饮笙抬头瞧了他一眼,揭开炉盖,白气挟着药香扑卷而来,在两人之间肆无忌惮地蔓延开,一时间竟模糊了饮笙淡漠的面孔。饮笙淡淡道:“手,放上来。”
季华鸢不敢迟疑,连忙平平伸出两只手,放在药炉上方扑腾的药气上热着,一字不敢多问。
饮笙也不再看他,只是闭目养神,过了片刻,才道:“这药要熏上一会,不妨让我猜猜,你来我这儿究竟是做什么。”
“学生是奉了王爷的命……”
“不,别拿王爷来搪塞我”,饮笙打断他,慢悠悠地说道:“王爷叫你来学医,我看你却是奔着我这一屋子的毒来的。”
季华鸢正色道:“学生参加影卫考核,自是为了替王爷杀人。这毒,也是杀人的一种手段。”
“是吗?”饮笙忽然睁开眼,翻身坐起,目光直视季华鸢:“若是替王爷杀人,你可用你袖中藏的鹤顶红,见血封喉,岂不更妙?”
季华鸢有一瞬间的慌乱,他抿了抿唇,问道:“老师听见了我和墨统领说话?”
饮笙笑了:“原来翟墨也知道你藏着药。奇哉怪哉,堂堂东门行动统领,竟也容得你这般胡闹。”
季华鸢心下战栗:“那,老师是怎么得知学生身上带的毒?”
饮笙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又轻轻吐出,睁眼道:“我是闻到的。鹤顶红毒性烈,但气味不淡,确实不适合随身携带。”
“可是学生用了上乘的青木,塞得很紧。”
饮笙不说话,劈手向季华鸢肘弯背面探去,季华鸢手还在药炉上熏着,躲闪不及,果然叫他捏住了藏在袖中的药瓶。
“老师!”季华鸢惊道。
“你虽用了上乘的青木塞,可是这药瓶的瓷不够好。”
“倘若学生用了好瓷,能瞒过老师吗?”
饮笙脸上笑意更深:“自然是瞒不过的。不过,若是藏得隐蔽一些,兴许可以混带进西亭王宫了。”
季华鸢闻言大骇,正欲再问,却见饮笙敛了神色:“你的手,可以了。”
季华鸢知道这药是多半分也不得的,连忙收了手,试着活动了一下,果然痛楚大减。
“这几天,你就在我这,早晚各熏一次,三天就好了。”饮笙说着拿剑拨了炭,将火关了:“要熏的时候就自己点火,烧上一炷香就可熏,若是水干了添水就好,不必再加药。”
“是。”季华鸢乖顺地应了是,又道:“可是老师,学生不知能不能在您这里待上三天。近身搏斗的课,已是落下了。”
饮笙没说话,只是拿过他的手细细观察,只见那皮肤薰过药后更加洁白无瑕,十指纤长,冰肌剔透似可见骨,如同玉雕里的人儿。饮笙笑着打量季华鸢:“只是看了你这手,我便知你从没杀过人了。搏击课,于他们来说,是练本事。于你而言,可是挨打去了。”
季华鸢面色羞愧,正欲说什么,却又被饮笙打断。饮笙将他的手放下,丢给他一本医书,道:“花豹的搏击,你不必学了。回头长蛇的课,你再去罢。这几天,就在我这好好把这几本书看透了,三天后我会考你的。”
饶是季华鸢再不惧读书,可是看着饮笙指着的那一大摞医书,也觉得头皮发麻:“老师,这书似乎和别人拿到的不大一样。”
饮笙只随口道:“有用处的,你看就是了。”说罢便转身折回里屋,准备在这大白天里睡个好觉去。
而帝都的另一头,悦阳钱庄里,云寄却是比饮笙还要待得舒坦。皮裘暖炉,金盏银炭,云寄卧在太师椅里,点上沉水香,细细吐纳着香中的白麝,闭目养神。
“公子,那人要怎么答对?”云七恭恭敬敬地站在云寄身后,小心问道。
云寄懒洋洋地在太师椅上抻了个懒腰,将华丽奢侈的毛毯踢开,不答只问:“王爷昨晚有没有回府?”
“没有,奴才只听说王爷昨天带了翟墨出去,一夜未归。”
“那就是去东门了。”云寄笑吟吟地抚弄桌上下人插好的百合,眼中却无半分笑意:“你说,王爷这次去东门,是因公,还是因私?”
“奴才不知,但奴才更愿北堂王是被老相好缠住了脚。”云七答道。
“噢?”云寄轻轻揪着百合花的花瓣,眯起双眼:“我倒是想着,王爷也该是好好操持一下皇上交代的事宜了。”
“公子何必如此心愿?”云七不解。
“阿七。有些事,早晚要发生的。我们拖着等着,不如早作打算。”云寄说着,目光已是严厉。
云七噤了声,不敢再言一语。云寄伸手将撕下的花瓣拨到地上,缓缓道:“帝都入秋了,这百合也开不了多久。它开得太盛了,也应该摘去些花瓣才好。”
“公子的意思是……”
“我在王府的独宠,也该有人分一分。”
“公子要安排季华鸢入府?”云七闻言,大惊失色。
云寄笑着摇头,嗔怪道:“那我可真成了傻子。我要人替我分一分宠,不是要王爷再也不踏我这门槛。”
“是,奴才明白了,即刻去安排。”
“顺便去和那人说,帝都入了秋,这个时候,该是落雨的好季节。”
北堂朝因一些突发事故耽误了行程,翟墨还在处理,他一个人去找些东西填肚子。晌午已过,食堂已经没人了。北堂朝走在空荡荡的食堂里,四处巡视。
没想到,季华鸢却在这里。
“王爷。”季华鸢见了北堂朝,停下手上的事,恭恭敬敬地问好。
北堂朝嗯了一声,瞧着他:“不是已经遂了你的愿,叫你去跟了饮笙吗?在这里干什么?”
“老师要用午饭,差属下来领。”季华鸢本本分分地作答。北堂朝瞧他手里捧着的,确是写着“笙”字的饭盒,便不再追问,上前自己动手盛了一碗菠菜汤。
“王爷,”季华鸢忍不住叫他。
“怎么了?”北堂朝冷冰冰地转过身,却见那人讨好般地对自己微笑:“菠菜汤冷了,王爷喝属下的蛋花汤吧。”季华鸢说着打开自己的饭盒,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蛋花汤来,又将北堂朝的汤换进食盒里盖好,道:“老师的汤还留着,属下用自己的和王爷换,不会委屈了老师。”
北堂朝一时语塞,只得沉默着点头。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蛋花汤便欲走开。
“王爷。”季华鸢又叫住他。
“又有什么事?”北堂朝有些不耐烦了。
“王爷,昨晚的事,谢谢您。”季华鸢轻声说道。
北堂朝这回却是转回了身,冷声道:“季华鸢,你不用再和本王演这苦情戏。昨晚你故作情意绵绵,口中的话无一句真心。本王允你去见饮笙,不是爱你怜你,是让你不白演了这一出,也是让你知道,本王掌管这东门,不怕你动什么歪心思。”
“属下哪有什么歪心思,属下只是想着尽忠王爷罢了。”季华鸢低下头,一副受了委屈的可怜样。
“最好如此。”北堂朝冷哼一声,将汤碗推回去:“你这汤,自己留着喝,别再献殷勤了。本王本不欲道破,你却步步相逼。告诉你!本王手下千百人,不缺你这一份虚情假意。”说罢便抬腿欲走。
“属下记住了,王爷慢走。”
北堂朝听那人在背后,语气依旧无半分波动,更是嗤之以鼻,挥袖离去。
待他走远后,季华鸢缓缓抬起头,眉头紧皱。
他没想到,只这一夜,北堂朝就识破了他的心思,对他防备到如此地步。这汤,竟是完全白费了,北堂朝一滴未动。
作者有话要说: 已修
☆、情鸩(二)
北堂朝中午随意用了午饭,尚且没来得及休息,就赶去风营视察。翟墨瞧着自家王爷的脸色,就知道前一夜定是没睡好,不免得心下惴惴。好在风营的人争气,训练的状况非常好,即使挑剔如北堂朝,也没找到什么值得发火的地方。翟墨一边惶恐,一边暗自庆幸,他身上还背着二十杖的债,可不敢再惹王爷了。
“花豹那边怎么样?”北堂朝突然侧过身轻声问他。
“回王爷,新人们总体上表现得还算好。二十二号和七号很出彩。”
北堂朝嗯了一声,端起茶杯抿一口茶,又放下,道:“他们两个,确实算是佼佼者。”
“是。”翟墨昨天记下了罚,此时说话变得格外保守。
北堂朝继续看台下分组操练着的三百风营杀手,过了一会,又问:“九号怎样?”
“回王爷,差强人意。九号手下功夫虽是过人,心下却太软,出手难免落了下乘。这杀伐执戈之事,怎能容人有片刻的犹豫。”
北堂朝讥笑一声:“你这东门统领,统领的是一群狼,怎么还招进来一只白兔?”
“岂止是白兔,狐狸不也招来了一只。”翟墨忍不住嘀咕道。
“什么?”北堂朝回过身,不怒自威。翟墨暗道大意,连忙圆场道:“属下说,遑论是一只白兔,就是招来一只狐狸,属下也有法子把他训练成忠心的狼。”
北堂朝原本听清了他那一句挖苦,也不道破,只是转回去,幽幽道:“本王真是惯得你没个样子了。 他季华鸢,又岂止一只狐狸这样简单。”
“属下知错。”翟墨连忙跪下。
北堂朝不理睬,由他跪,自己兴味盎然地看着底下摔摔打打的杀手们。过一会,他突问道:“昨日的二十杖,领了吗?”
翟墨擦了下额上的汗:“回王爷,还没。”
北堂朝嗯了一声,又说:“行了,帮本王做一件事,做好了,就免了你的责罚。”
“属下听凭王爷吩咐。”
北堂朝看着远处,双眸轻睐:“你去给我查,食堂周围有无泼掉的汤渍。若是有,许是在后窗下。”
“王爷?”翟墨迷惑地抬起头,面带不解。
北堂朝冷笑一声:“季华鸢,真当本王一见了他就处处犯傻吗。”
饮笙等着季华鸢的午饭等到睡着,醒来的时候已快到了晚饭时候。他推门从里屋出来,只见季华鸢坐在药炉前发愣,医书翻了几页扔在身边,药炉下的火快熄了也不知觉。
“你费了这好大劲,是来我这里发呆来了?”饮笙出语嘲弄道。
“老师。”季华鸢站起来打了招呼,又坐回去,拿起身边的医书,翻了一页,还是走神。
“我的饭呢?”饮笙从他手里拿过医书,随手丢在一边。
季华鸢愣了一下,低头看着自己渐渐恢复颜色的手腕,只道:“脏了。”
饮笙看着他,叹气落坐在他对面,叹道:“华鸢公子,你牛。”
季华鸢闻言苦笑一声,只说:“我早不是什么华鸢公子。老师以后还是差别人给您带饭吧,十四号做不好。”
饮笙忽地笑了:“你这人好不讲道理。你给王爷下药,难道还指望他心怀感动地照样全收吗?北堂王何等见识,怎会不知你的手段!要我说,你现在还能安安生生地坐在这自寻烦恼,已是王爷爱护了。”
季华鸢苦笑道:“是啊,我给王爷下药。连老师都没瞒过,又怎能瞒得过他。我以为我能,却忘了终不过他从前只是不防我罢了。”
饮笙笑而不语,俯身替他捡了炭填进药炉,把火重新烧旺:“你这学生,当得也算史无前例了,竟还要我亲自伺候你。”
“您睡了一天,也该活动活动。”季华鸢闷着头顶回来,心中似有气。
饮笙是真的乐了,他拍拍季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