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回前堂-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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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华鸢心中憋气,索性别过头去,咬着唇不再说话。饮笙睁眼看他神色怠倦,身形不稳,也知他今日受了累又受了凉,身子已是熬到头了,便只是淡淡道:“你早晚会明白。听说你明日还要摆擂台挨打,还不趁着舒坦时候好好歇一歇。”
季华鸢纵是心里早就有数,听见饮笙这般讽他,心头还是气急,回嘴道:“学生还没上擂台,是挨打还是打人,老师尚未可知。”
饮笙闻言轻轻一笑,转身走回里屋去,只道:“随你。”
季华鸢恨恨地转身,也回到自己的屋里,合衣躺倒在床上。
也许是这一天变故太多,亦或许是与北堂朝折腾得太过劳累,季华鸢觉得头脑里千头万绪难以理清,本想着会失眠一整夜,却是顷刻间便沉入了梦乡。
只是这梦也非美梦。梦里他见北堂朝怒目瞪着他,剑眉长挑,骂道:“季华鸢,你这贱人,竟是狠毒到了如此境界!”
睡梦中的季华鸢翻了个身,沉沉地叹了口气。
饮笙院主屋的烛火熄了又亮了,季华鸢睡得沉,竟是毫无知觉。
“十四号休息了?”翟墨探着头向里面瞄了一眼,压低声音说道。
“今晚不会醒了。”饮笙提过一盏灯笼,和守卫打了招呼,便拉着翟墨往饮笙阁院外走,一边说道:“我看他,总也不像是东门人。”
翟墨叹道:“早晚是东门人。他再不够格,王爷再欺他,他也终是会如了愿。你,不了解季华鸢。”
“我看不是,”饮笙高深莫测地笑:“即使他最够资格,王爷不欺他,最后的影卫也不会是他。你,不了解王爷。”
翟墨习惯了饮笙高深莫测的样子,并不辩驳,只是叹气:“明天,他可有苦头吃了。”
“我看,未必。”
北堂朝本欲再留一晚,可是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叫翟墨换了床单被褥,可是却觉得这屋子里还是弥漫着季华鸢的味道。
北堂朝第三次心烦意乱地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终于下定决心,穿上鞋子,叫翟墨道:“走,回府。”
值夜中睡得迷迷糊糊的翟墨揉了揉睡意朦胧的眼睛,惊问道:“现在?”
“对,现在!”北堂朝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不及翟墨跟上,人已大步出了院。
帝都的秋夜格外静美,北堂朝从东门的出口上来,只感到夜风清凉,周身舒爽。抬头望去,只见遥遥几颗寥落星辰,衬得夜空更为高远。北堂朝深深呼吸,晚风换进肺腑,这才觉得心里不再那样堵。
他长叹一口气,抬头看着夜空,心想,那人只回来两天,却像是过了很久一样。
北堂朝骑着马在前面慢慢地走,翟墨在后面也慢慢地跟,看着自家王爷沉思的背影,心中感慨。这两年,他见王爷每日流连花丛,笑意春风,却从未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一点生气。而这短短两日,王爷尽是暴怒、吃瘪,和华鸢公子斗来斗去,却是真真正正像是活过来了。
主仆二人一路无话,安静的巷路上只有清清脆脆的马蹄声。
这种静默的气氛一直持续到北堂朝站在自己王府门前,北堂朝老远就看见王府里毫无入夜熄灯的样子,反是一片灯火。他心下疑惑,下马入了院,却见值班放岗之人如常,王府主院并无多人,只是灯火通亮。
“怎么回事?”北堂朝蹙眉问披了衣服赶过来的余管家。
余管家迎上来回道:“老奴不知道王爷今晚回来,便没有禀告王爷。今儿是初五,玉庭湘阁给您送了新处子来了。”
北堂朝这才想起今天的日子。这两年他流连花丛,却是不能对任何一人动些长情,他也放纵,玉庭湘阁每过三月便会选了才貌兼备的处子献来,这两天他忙着和季华鸢斡旋,竟是忘了这一档子事。
“王爷,新处子叫秋雨来,云公子见过了说王爷定会留下,便提前亮花烛了。”余管家又回道。
北堂朝点头往归云院走。玉庭湘阁送来的人,总是先过了云寄的眼,一来是让他过一遍筛,二来也是北堂朝表示尊重云寄的方式。而云寄这两年来,为他留下的几个人,确实都是资质极佳的。
走进了云院,果然更是花灯高挂,一派喜乐之气。北堂朝随手免了下人通告,挥退翟墨,便只身一人去云寄睡房。
推开门,北堂朝四处环顾,这屋里竟没人,只有水声从隔间浴房里隐约传来。北堂朝索性去浴房寻云寄,刚刚绕过雕花屏风,浴桶中的人却是霍然起身,低声惊叫。水声哗哗,屋里热气弥漫,北堂朝只听那声音又脆又绵,说不出的中听,却立刻觉出不是云寄。
“叫什么,本王也不会吃了你。”北堂朝说着走近去看那人眉目,那人仿佛有些呆住了,竟忘了自己是赤身裸体站在浴桶中。北堂朝挥开缭绕的白气,定睛一看,却是怔忡在了原地。
秋雨来一双丹凤眼清清亮亮,双唇红如樱,眉目间如诗画柔情绵绵,却是满脸的青涩:“你是北堂王吗?”
除了季华鸢,还从没有人敢这样和北堂朝说话。北堂朝看着眼前这个明显稚嫩的处子,心里却掀起轩然大波。
如是翟墨在这里,瞧了秋雨来这般样貌,也会如此震惊。这秋雨来面目与季华鸢本就有五六分相像,一开口说话,神态语调提上来,便是七八分了。
北堂朝想着,确实像极了当年琼华宴上的季华鸢。那时的季华鸢正是踌躇满志之时,春风得意,总是青涩却盖不住才气。即便是今日的季华鸢,已是变得深不可测,再也找不回当年的那份感觉。今日,居然叫他在这孩子身上看见了那昔日的影子。
北堂朝想着,又盯了眼前人温顺胆小的神态去看,心下又有些惋惜。若是再多几分桀骜不驯之色,只怕会更像。只不过,已是很难得了。
“你叫什么名字?”北堂朝柔声问去,虽是知道了答案,却不知怎的就想听这人再说一遍。
“我叫秋雨来。”浴桶中的人轻轻回道,一排贝齿忍不住地扯着唇角。
“别怕。”北堂朝说了这一句,却是连自己都惊着了。这还是第一次,他不由自主地想要对一个人温柔一点,生怕吓坏了他。
“玉庭湘阁为什么选你来?”北堂朝又问道。
“王爷,琴棋书画,我都是会一点的。”
北堂朝知道,这会一点一定是不止一点的。他想,季华鸢,你看,本王不是非你不可。眼前人具备了你所有的资质,却比你生得乖顺善良得多。
“王爷,我是不是不该这样称呼自己?对不起,雨来刚刚到府里,云公子只安排了沐浴,还没来得及说规矩……”秋雨来说着似是终于发觉自己的窘境,竟是红着脸蹭着桶壁一点一点滑回了水中。待到再次壮着胆子抬头去看北堂王之时,却见缭绕雾气后,那人眼中第一次有了点笑意。
秋雨来知道这时候自己不用再多说话了,便偷偷长松了一口气,在热汤里抱紧了自己的双腿。
“秋雨来……秋雨晚来……”北堂朝沉吟片刻,脸上难得几分温和笑意,上前去抚上秋雨来潮湿的头发,俯身在他耳边暧☆昧吐气道:“你这秋雨,可是晚来了,着实让本王等得辛苦。本王今晚,可得好好罚你的,不守时。”
秋雨来身子一颤,只觉得一阵酥麻,大胆侧过脸和北堂朝对视。两人的呼吸近极了,北堂朝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人脸上的桃花一点一点绽开,只觉得一颗心也在这雾气氤氲的浴室里化开了。他忍不住伸出手,抚上那人肩膀,那肌肤如琼脂般滑腻,如玉兰般洁白,直教人爱不释手。
秋雨来脸已红得透了,他轻轻别过脸庞,低下头:“雨来,听凭王爷处置,求王爷,心疼雨来。”
北堂朝听着这一声,简直觉得就是季华鸢在小心翼翼地求自己,只觉得心头大悦。他爽朗一笑,拍拍秋雨来,道:“你先洗着,等会差人送你去本王房里。新分的院子可能还要收拾一阵,你也不必心急,王府的日子,还长着呢。”
秋雨来知道这已是暗许的意思,连忙在桶中跪了,谢恩道:“雨来谢王爷恩典。”
北堂朝拾起他肩畔散落的一缕长发,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出了浴房。
“这人,王爷可还中意?”云寄早就拿了要给秋雨来的衣服,回到房来,听见浴房里有声音,便心知北堂朝在里面,于是也不出声,一直在外面等。此刻见北堂朝大步出来,眉目间尽是爽朗之色,心下也松了一口气,递上擦汗的帕子轻声问道。
北堂朝轻轻搂过云寄,柔声道:“云儿这般善解人意,本王怎能不领情?”
云寄低头淡笑:“王爷喜欢,便是云寄没有做错事了。只盼着王爷,新欢在怀,不要忘了旧人才好。”
北堂朝将他搂得更紧,看着他:“我怎么可能冷落了云儿。”说罢便在云寄额间一吻:“这孩子本王喜欢,但是,这王府里最重要的公子,还是你云寄,不会改变。”
作者有话要说:
☆、落虹出鞘
北堂朝清晨被鸟叫声吵醒,他慵懒地翻了个身,见秋雨来恭恭敬敬地跪在床头。北堂朝笑:“你倒起得早。”
“雨来服侍王爷起身。”秋雨来昨夜承宠,此时语调更是温柔。他伸出嫩白的手,替北堂朝收拾好被褥,又伺候他穿衣洗漱,手脚极为灵巧,打点得有条不紊。
北堂朝由着他伺候,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问道:“雨来懂琴棋书画,有没有看过比武?”
秋雨来蹲在地上服侍北堂朝穿鞋,答道:“王爷,雨来没看过。”
正合北堂朝心意。
北堂朝哗地一声打开秋雨来递过的折扇,两指拢过,又合上:“今天,你就跟着本王,去看一场比武。”
“是。”秋雨来虽不知个中缘由,却也不多问,只是乖乖应了。
东门的擂台,从不摆在东门营地,而是择了帝都近郊的一处林子作场地,天盖地庐,杀手们也好尽情发挥。
季华鸢站在林子中央,望着四下里乌央乌央的人,暗影云天余下的二十一影卫站在最里面一圈,他抬头打量身边林立的树木,已是准备挑了一颗粗壮的等会躲上去逃命。
此时此刻此地,感受着周围人的腾腾杀气,季华鸢忍不住自嘲地想,我堂堂华鸢公子,这般秋高气爽好景色,来这落叶美林,竟不是作诗,不是作画,倒是聚了一群人打架来了。想想自己当年高中皇榜,琼华宴上风华绝代之姿,不禁感慨人生际遇变化之无常。
老天,你这是把我玩弄得惨呢。
饮笙走过来,开口问道:“你行不行?”
“不行,”季华鸢懒洋洋地答,见饮笙板起脸来,又立刻打起精神笑回道:“不行也得行。”
饮笙不理他,只是淡淡知唔一声,便转身要走。
“老师,”季华鸢拉住他,丹凤眼笑得眯起来,像一只狐:“要不您先回吧,这点小场面,就不入您的眼了。”
饮笙依旧是那一副不死不活的样子,只道:“我要看着。”
季华鸢叹气,饮笙偏是不解人情地又补上一刀:“王爷也要来。”
季华鸢心道,他当然要来,他安排了这一出,不就是为了看我怎么受人欺负,好解他心头之气的吗。
正说话间,朱雀和长蛇也到了,饮笙拍了拍季华鸢的肩,便去和另三位武师站在一起。花豹是这次擂台赛的主官,站出来击掌示意大家安静,对季华鸢解释道:“王爷要带旁人来观赛,不必等了。”
季华鸢对花豹点了点头,心里却诽道:看戏还要带上别人!
季华鸢一面在心里咒骂着北堂朝,一边绕场慢慢腾腾地走了一周,忽地笑了,对场下人说:“这样,大家都别绷着了,纯来看戏的兄弟,请向后退一步。”
没有人动。
季华鸢有点发蒙,想了想,又笑:“怎能说大家看戏呢!我重说。没有比武打算的,请向后退一步。”
没有人动。
十五号打了个哈欠。
季华鸢难以置信地问道:“你们二十一个人不会要一个一个的来挑我吧?”
一直冷眼旁观的朱雀终于发了话:“暗影云天的规矩即是如此。更何况,王爷可是悬了赏的。赢了你,他们都有晋位。”
季华鸢闻言恍悟,看着面前二十几号人对自己横眉冷眼,只觉得欲哭无泪。他突然有点后悔,为了摘掉一个七号,要付出这么大代价,究竟值不值。
北堂朝,你这是,要我死给你看呐!
饮笙这边本是心下担忧,此刻见了季华鸢自己一个人表情丰富,也不知这狡猾的徒弟又在想什么主意,倒也不觉得紧张了,只是淡淡地开口:“十四号,挑个人,开始吧。”
季华鸢思忖片刻,扭头问二十一影卫:“你们昨天的搏斗训练,谁最厉害来着?”
众人似乎没想到他出口就是这么大的口气,互相对视片刻,十五号站了出来:“我。”
季华鸢点头,笑,伸出一根手指,客客气气地把人推回了人堆里:“那你,最后一个上。”
本是绷紧的众人一时间全都松了下来,五号那一众素来活泼,纷纷笑出了声。
花豹有些不耐烦:“你行不行?还要一个个的排好了顺序吗?”
季华鸢连忙摆手,示意老师稍安勿躁,又问:“你们当中,有会作诗的吗?”
四下无人应。
“有会弹琴的吗?”
…………
“有会作画的吗?”
…………
“你们怎么什么也不会。”季华鸢有些沮丧的叹了一声:“下棋!下棋总有人会吧!”
“十五号会。”终于有人回答道。
季华鸢摇头:“不行,十五号最后一个和我比。”
长蛇也终于忍不住发了飙:“你哪儿来的这么多废话!就十五号先比!”
“别……”季华鸢急了,转身去看饮笙,却突然听身后一声断喝:“看你老师做什么!比就是了!”
众人闻言,纷纷让开一条路来,季华鸢觉得这日子简直就像每天被雷劈上一遭一样倒霉,抬眼看过去,果然是北堂朝来了。
北堂朝是搂着秋雨来出现在众人眼前的。
季华鸢等北堂朝走得近了,方才见着刚被人群挡着的另一个人,面上吊儿郎当的神色顷刻间消失得一分也无。季华鸢长眉深蹙,细细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