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入松-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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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邬大夫嘱咐的那些事项,你也都听到了吧?”
“嗯。”
“内服外涂也只是药,你要谨遵医嘱,平时小心些别使肺腑受凉。”
“好。”
“服了药之后,近期可能多痰,我一会儿搁个痰盂在床边,有痰了别忍着。”
“……嗯。”
“要是痰中有血丝,那应该是排出的淤血,是好事。”
“是。”
“若是晚上没事,睡前我会打热水用手巾在你胸前靠近肺叶处捂一会儿……行吧?”
“嗯,行。”
……
表哥一边抹着药膏,一边与他说些嘱咐和乡里的琐碎。大部分时候白羡只负责应和,努力应着,记着。
“其实呢,邬大夫这些医药功夫还是很好的,你莫要看他那德行,只是他人太年轻,为人又有些欠妥当,铺子又偏,所以……”
点了点头,突然他想到什么:“邬大夫,真的……叫邬梅?”
他听到背后噗了一声,随后是表哥的笑声和背上微颤的指尖。他发觉,表哥其实也挺爱笑的,并不是天生整日介皱着眉一脸不耐烦的样子的。
“确实叫这个没错。”好不容易笑声止了,声音里依旧满含笑意,“不过,我可以这么叫逗他,你却不可以。”
“哦。”他觉得很有道理,应下了。后面又是噗嗤一声,随后又嗤嗤笑个不停。
待涂完药,他在系衣带,表哥在收拾着瓶罐手巾,“这样,你要是真的想帮忙,就去看一下母亲的药。”话音未落声音一迟疑,转过来看他,“……会煎药吗?”
白羡一顿,“帮忙看着,总是没问题的。”看对方犹有犹豫,连忙郑重道:“表哥,这些,我都可以学的。”
后者看清了他表情,笑了笑,“好罢。”
然而事实证明,有些东西的确不能夸口——
他把姑母的药煎糊了。
表哥拿筷子搅着看了看,最后叹口气,在偏西的日头里,默默将药渣清倒至路边。整个过程白羡低着头跟在一旁,觉得一颗心全都皱在了一块儿,只是不敢说话,不是怕对方恼火,是愧疚难当。
清理了药罐,放进了新的药材,表哥亲自在一边教他怎么煎药,火候怎么掌握,中途什么时候再加哪几味药进去,最后收汁怎么处理,怎么样把药汁尽数地倒进碗里又不烫到手,还有一副药可以煎熬几次这些事宜。
却除了那口叹气,从头到尾没说责怪的话。
这更让他揪心,当即便狠着心将这一套全记下来,恨不得走着路都要默诵几遍。接下来的第二日,在表哥的亲眼目睹下,他果真成功煎了一回药。到这时,前一日所积下的那一团堵在胸口的愧怍总算消散了一绺。
白羡发觉,这些日常琐碎的事情,譬如煎药,并不比上战场容易。家务这样东西,千头万绪,每一样要会的都不同,又要安排好手脚和时辰,他终于理解了“手脚利落”四个字的重要。
表哥还领着他进内厢,让他仔细观察怎么服侍姑母,出来后告诉他,照顾病人,手脚要轻,语调要柔,眼睛要利,要想着躺在床上的如果是自己,该希望得到些怎样的对待,时刻这么想着,便能做好了等等。
“家里一直没有第二个人照顾母亲,我便也一直不能放心去做长工而将母亲放在家里一日看不到,所以只能接些琐碎活计,得的钱也少,一直苦于生计。如今既然你在这住着,又在学着,便盼你学得快些……虽多了口人,日子反而能好过些。”
黑暗里于被窝间,表哥这么淡淡说着。
平日里虽然他话极少,对比下来表哥话多,这么剖白平直的话却很少。
白羡心想,该是得了一些信任了,才敢将担子压一点在他身上。说是担子,他承着,却万分欢喜。
他不要做无用的人,他不想当累赘。表哥不嫌他是逃犯,不抱怨他手脚粗笨,虽然做着一副勉强的样子,却是真心地愿意收留他,他当真是无比感激的。从前战场上那些轰烈厮杀,那些所谓战功战绩,不过是过去的云烟,他既没有能力救赎家族,不如就将眼前的日子过好,不让表哥,再多受劳累。
这么心潮烈烈地想着,好半天都没有睡着。静下来听枕边表哥的均匀呼吸,一张,一弛,平稳安妥,宛如和表哥呆在一起的生活,想着终是慢慢平静下来,心头却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和冲动。
“晚风。”
他听到黑暗里自己的声音这么响起,顿时吓了一跳,怕吵醒身边人,静下来细细听闻没见异响,这才又放下心来。
“晚风……”
压低了声音这么唤着,叹着,将这个名字含在嘴里轻轻摩挲,有一丝逾矩的忐忑,混合着一缕茫然,一绺别扭,一点羞涩……他有些明白,又不敢明白,都默默地遮掩在夜的深黑和寂静里。
作者有话要说: 唉我这大晚上简直=…=作死啊,
不行这么下去写的速度赶不上贴的速度了要orz
☆、九,裁衣
秋阳渐短,秋夜愈凉,白羡渐渐觉得身上的夏衣耐不住风头。但每每见着表哥一人兼了数份差事,整日介脚不沾地到处奔忙,便咽进喉咙什么也不说。
这些日子他已熟练掌握了洗衣做饭的技法。至于劈柴打水的这样活计,待身子渐好便是不用教他便自觉接下。就连服侍姑母这样的细致活,除却擦身,他也能大抵独自沾手了。
其实他与表哥商量过,他虽不能做搬弄文字那样的细致活,去码头搬搬东西这样的粗活还是能干的。本来他就有功夫在身,修养这些时日,伤痊愈了,使使也不浪费,被表哥“嗤”了一声驳回:“做力气活便要多吃饭,那活能有几个钱,还抵不够你一个的口粮,不划算。”
其实这处靠南的边陲,水路很是发达,搬些货物,还是不错的活。
见他撇着嘴不甚信服,后者凑过来点低声道:“傻瓜,码头上鱼龙混杂……万一,出点什么意外,还真是得不偿失了。”
白羡看着对方眼眸,恍然了一下。他安逸日子过得长了,险些都忘了:自己是逃犯。虽已想方设法入了籍,果然还是藏在家门里不露面比较妥当罢。
“唉,倘若你爱舞文弄墨一些,按个名头,闲下来写点军旅题材的传奇话本多好,指不定能红了,再不济,替人撰写点书信,誊抄账本一类,也是不错的。”
想到表哥时而有些异想天开的想法,他就想笑。话本传奇什么的,还不如直接让他默写军书来的稳妥,只可惜这些东西平民百姓或者文人墨客恐怕是不乐意看的。至于书信之类,他怕字丑,人家不愿。
“阿嚏……”
正扶了姑母躺稳,转头便突然蹦了个喷嚏出来。姑母刚闭上的眼睛又复睁开,微拢的眉心染上关切,白羡忙轻声道无事,安抚好后快步离开了内厢。
走在过道上抚了抚袖子,觉得风有点阴,加快了脚步,却迎头碰上了表哥。
对方额头泛着薄汗,脸颊微红,想是刚做完活赶回来有点热,刚好与他相反。
“表哥。”白羡笑了笑,嗓音有些沙沙的,连忙转开头清了清嗓子。
然而还没等他有反应,林晚风已经走上前,一把捉着他抚袖管的手。表哥的手微湿有汗渍,很温暖,对比而来,他的手背很凉。
“你!你啊……”表哥的话里,隐了一声叹息,随即顺势扯住他的手掌,扯他进了房。
温暖的掌心离开他,去抽屉里翻了皮尺替他丈量时,他察觉到了自己那一瞬的不舍情绪。
为方便皮尺测量腰际,表哥弯了腰将手臂绕过他腰时,他又生出了一种,想要拥住眼前人的冲动。
那种不舍的情绪便也罢了,尚可允许存在,但这冲动一出来,当即被他压了下去,紧跟着涌出一股罪恶感。
最近这样莫名的冲动越来越频繁,他没有笨到无所察觉,即使再不想明白也已经明白了,这股冲动是什么意思。
唉,这样好的表哥,如他再生父母的表哥,他怎么能生出这样的情愫……他怎么,配生出这样的情愫?
幸好量一量身高尺寸的不需要很长时间,不一会儿,林晚风就做到了心中有数,数好钱拿了个布袋子便出了门,出门前嘱咐他暂时披自己的外衣,关好门窗,莫要再冻着了。他一一应下。
天边的云霞散去时,他已喂姑母喝下了粥和药,在灶膛里煨好了明早的汤药,并盛了饭菜码好碗筷在桌边等。果不多时,表哥踏着最后一缕霞光进了门,手里抱着些布匹和棉花,唇边绽开一丝笑意:“趁着快打烊,倒被我压了不少价。”
白羡便也跟着微微一笑。
他从前总觉得与人压价有些拉不下脸面,满是市井气,有时听见表哥与人讲价,便侧过了脸去表示尴尬。只是处的久了,不晓得是不是被感染,再听这些事,也觉得没什么了。用林晚风的话说:“只要能压得下去的,无论有多低,其实他都还是赚了。”他仔细想觉得甚是合理,毕竟,没有人愿意做赔钱买卖的。
用过晚饭,屋里点起了煤灯。
白羡已将诸事弄妥,这会儿没别的事,便悄悄端来凳子在一旁观看。
一灯如豆里,林晚风持着大剪,平稳地裁过事先用画粉划过的痕迹。锋利的剪子裁开布料,发出轻微狭长的“嚓——”“嚓——”声。过一会儿,“咔”,是剪子放回桌面上的声响。
他默默看着,觉得林表哥当真是永远比自己想的更为能干些。
煤油灯很是黯淡,只有凑近的一小片周围能看得清,否则纵使余光能照到的地方,仍是模糊一片。他在暗处,能看得清林晚风的时候,只有对方弯腰凑近布料的时刻——心里总嫌不够。不够看。
想到此不禁有些为自己感到羞耻。是啊,他不想看做衣服,他想看的,只是林晚风,而已。
一个多时辰过去,大约两套秋衣一套冬衣的布料均已剪裁完毕,剩下些零碎的布料,拼凑些内衬亵裤之类,也都收拾妥当。表哥理了理裁好的布料,按件分开叠好抱起,道:“拿上灯,进屋里去吧。外厅冷。”
他“嗯”地答了一声,便利落地照着做了,灯光一晃。
表哥轻轻笑道:“我还以为……你会睡着了。”
说真的,若是他瞧着别人,比方自己母亲,这般做衣服,倒真有可能睡着,但这个人是林晚风,他光顾着看都来不及,又怎么睡得着。
接下来的大半个月里,煤灯都亮至打更三回左右方熄。
油灯的一小圈光照里,是忙着插针拔针的林晚风,油灯照不到的黑影里,是窝在被中却一直睁着眼的白羡。
这一看,便是半宿,他从不合眼。只有当表哥熄了灯上榻,他才假装睡去。
他怀疑对方知道,只是不说破,也没必要说破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表哥这么贤妻良母,小白满意不?这衣服穿在身上,窝心不?受伤的小心肝,治愈了不?
☆、十,夜袭
秋衣上身了不多时,天气已继续转凉。
幸而表哥手脚快,冬衣也将缝制妥当,倒不必担心今冬来得早。
只是……白羡望着对方眼下熬出的乌青,心头疼惜,却不知道怎样去帮忙,去排遣。他手脚粗笨,这种活儿他是做不来的,他能做的,不过是夜里头悄悄望着对方罢了。其实,这也只能给表哥带来些烦恼罢?
他慢慢弯了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其实他一直想问问表哥,既然觉得又要赚钱又要独自照顾母亲不能两全,当初何不……娶一房媳妇回来帮衬?跟风花雪月什么的都没有关系,他早就明白,于寻常人家而言,“实际”这样东西最重要,相比容貌身段这些外物,脾气好、贤惠持家、能生孩子这些条件,是更为重要的标准。
若是没有他白羡呢,没有他冒失地闯进这个家,表哥难不成便一直拖着自己病弱的母亲,辛苦熬下去吗?往后怎么办?姑母没了,怎么办?表哥的年纪,于婚配上来说,也已不算小了罢?
这一回想得有些痴,眼眶不禁有些濡湿。
这些轮不到他考量,他却忍不住自作主张地去考量。正是明白自己自作多情,是以分外难过。
正在描摹自己卑微浅薄的心事,耳边听到外头有些不自然的声响。
仿佛……是什么东西被碰掉了。
白羡第一个反应便是姑母半夜有事在唤,表哥想必也是,所以停下了针线,起身要去开门查看。他突然一个激灵,猛地掀开被褥赤脚下地跑过去阻了表哥的动作。
林晚风带着疑惑望他,他用手指比在唇上,然后反手捻灭了灯。
方才在想心事,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声响不在姑母那一边,反倒是像是在庖房那个方向。当初建造时,两间内厢房便比邻,且之间的隔墙略薄,隔不了多少声音,为的便是方便照顾林夫人,以便不时之需。表哥被他一阻显然也想明白了这点,没再多问,而是跟他一起趴在门边探听。
外边很久没有动静,不排除真的是东西没搁好自己掉了,但他们默默趴在门边,很耐心。
虽尚未临近年关,最近鸡鸣狗盗之事确实较以往更频繁,这处偏远,官府管之不及,贼人不免更大胆狂妄,不能不让人警惕。
“听脚步声,不止一个,该是两个,很小心,在往这边走。”白羡贴着林晚风的耳朵轻轻说。学武之人不免耳聪目明,军中又多诈,应付这些事,他比对方在行些。
“在走廊上停了停,已经往这边来了,不晓得有没有武器。”顿了顿,“应当有。”
林晚风没有发出声音,但过一会儿突然捉住他的手臂,捉地死紧,他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同时也突然明白了一种可能——
如果说外面那两个人,除却一开始不小心碰倒东西,后面便能一路畅通摸进来,也许,是探听过这里的方位的。这里有一个可怕的推论是,明眼人都知道重要钱财肯定在林晚风自己房里,但是……林晚风最重要的人,却是林夫人。林晚风房里是两个身强力壮的青年小伙儿,想必方才亮着灯的情形贼人也知道,相比之下林夫人却只是个病弱妇人,好制服得多,且她的房门,从来不从里面锁。
真是聪明又歹毒的伎俩。
白羡顿了顿,明白不能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