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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部分

洗墨旧友-第11部分

小说: 洗墨旧友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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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才的事,我越想越胡涂。本想立刻管柳夕寒问个一清二楚,然见他一脸疲惫,便忍着没开口。
  轱辘飞转的车厢里,我一手捂着绑了绷带的脖子,一手抚着胸口顺气:“吓死了……小爷长这么大,还从没被人用刀指过,怎么今天全赶上了?大刀,长剑,破匕首……”
  柳夕寒本懒洋洋倚着车窗看街景,闻言神色一寒:“你说什么?”
  我愣了一下,将从家中到旅舍的路上遭遇的那波凶险描述了一番。考虑到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心情大霁,言语间不免有些插科打诨,添油加醋。
  本欲以此博柳大侠一笑,岂料他向来舒展的眉头越皱越紧。
  “卞仁啊,看来,隐居在岭南道还远远不够。”
  “为何?”
  柳夕寒没有答我,反问我道:“去岭南一事,除了你我二人,有无旁人知晓?”
  我凝神想了想,讪讪笑道:“我还告诉了忆卿。不过,他知道的话,应该不要紧吧?天底下绝不会害我的人当中,他算一个。”
  我刚说完,马车忽然停了。愕然挑帘,但见一匹高头大马上,一张桃色夭夭的脸笑意泫然:“草民颜瑾,恭迎万岁。吾等接驾来迟,望吾皇恕罪。”
作者有话要说:  

  ☆、卅五

  瞪着车前那跪了一地的铁甲精兵,我彻底懵了。
  皇帝?谁是皇帝?我,子车廿?车夫?还是……柳夕寒?
  天诶……
  我倏然望向懒洋洋坐身旁的人,只看到一双半眯着的眼,闭阖之间皆是恬适,仿若江边独钓一渔叟。好一通淡定,他才不紧不慢倾身而出,负手立于马车前头。
  我怔了须臾,赶紧跟着出去,往柳夕寒身侧一跪,头低得不能再低。丰良县位居河北道西北一隅,冬季酷寒,尤其是眼前这郊外荒林中,除夕前日的风颇冷。乍一离了暖烘烘的车厢,寒气呼啦啦顺着万条缝隙往里钻,冻得小爷我颤抖不已。
  那边厢,马上之人似是跨鞍而下,上前几步,两手一揖,悠然开口:“万岁爷,万事俱备,只待子车公子动身了。”
  等我动身?到底是……莫非,颜孝亭为了我的跑路,颇有一番鞍前马后?
  茫然中,我听到头顶柳夕寒略显沉凉的声音:“熙佑啊,有劳了。”
  然后是颜孝亭那把笑眯眯的嗓子:“子车公子,路上若还有什么要用要带的,只管吩咐熙佑。”
  路上?我心头一凛,急忙抬起头:“你……颜老爷,你该不会……跟我一道上路吧?”
  我悲天悯己的目光中,颜孝亭颔首笑:“万岁爷下的令,颜某岂有抗旨的道理?子车公子只需把颜瑾当成仆从即可……”
  我赶紧叩首:“岂敢岂敢?颜老爷莫要折煞我……”
  颜孝亭道:“那就当成管家罢。横竖是照料子车公子起居行程,颜瑾还不至于计较这点虚名。”
  照顾我的起居?这下我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脑子里晃悠着夜闯颜府那次,被木条封好的窗,颜孝亭靠过来的脸,还有砸中小爷我自个儿脑袋的笔洗……
  忽有一双细长的手触上了我胳膊。我浑身一个激灵,抬首望,对上一袭青衫。逆光中,柳夕寒的神色看不分明,我只感到扑面而来的霸气。
  娘诶,从小您老就教我看人做人,我猜中了六王爷,为何就没看出真天子呢?
  “起来吧。”柳夕寒——不,是皇上韩汐——韩汐的口吻,格外温和。
  我想起六王爷韩澈那些话,赶忙躲开闪到一旁,缩着脑袋道:“谢主隆恩……”忽想起一事,颤声道:“草民,草民的母亲……”
  “令堂一切安好,不必担心。”
  韩汐说完,又默了片刻,复飘然回到车中。我自是不敢与龙子龙孙共乘一辇,冷汗淋淋从皇家亲兵手中牵过一匹备用的马,爬了上去,耳畔传来声熟悉的轻笑。
  一路人马虽不算多,走的却不快,行至天黑也没走出多远。所幸离城门十里处有一所驿站,众人就在此处住下。通报时用的是颜家皇商的名头,估计是韩汐不喜麻烦的缘故。
  向驿将一打听,才知只剩两房单间,一间杂房。韩汐自是单用一间,众侍卫凑合着勉强在那间杂房里挤下,至于剩下那房单间……
  昏昏灯光中,我看着面前慢条斯理脱着深衣的颜孝亭,笑得心惊胆颤。
  “你睡里面还是外面?”颜老爷捋着胸前几丝墨黑的长发,那手法,那动作……可谓十分销魂。
  “我还是睡地上罢。”我尽量保持自己与床的距离。
  颜孝亭,你这头老色狼,平日里我是惹不起你,我躲你。眼下既然躲不了,那我不惹你还不成么?
  老色狼扑哧一笑,在我呼天抢地的目光中,慢慢晃了过来,往桌旁悠然一坐:“想不想听一个故事?”
  我愣了一下:“关于你的,还是……”关于小爷我的?
  颜孝亭含笑望我:“都不是。是关于一个倒霉书生的。”
  我忖了忖,还是乖乖坐到他对面。
  敌不动,我不动;敌欲动,我先动。
  “倒霉书生,说到底还是书生,离不开读书人憧憬为官作宰,光宗耀祖的心思。”颜孝亭起完头,将手拢在桌上那盏莲花松脂灯的身周。
  我看他只着一件里衣,忒单薄了点,便随手脱下自己的袄子递给他。
  他怔了一下,旋即笑开:“这样的事,那个书生就曾做过。”一面说一面接过去披上。
  我随口应道:“啊,你们感情真不错……”
  “不是对我。”华丽的灯光中,狐狸眼中浮起一层幽波,“是对昔日的六王子。”
  昔日的六王子?那不就是今上韩汐?
  “原来是皇上的故人。”我讪讪地笑。
  想起韩汐,我还心有余悸。要知道,我娘当年可是用扫帚撵过他出门,若韩汐秋后算账,我娘又有几个脑袋够他砍?
  “当年书生与年幼的六王子交好,惹来同窗嫉恨,屡屡遭受诽谤诬陷。若非六王子的娘亲,也就是当今太后暗中疏通,恐怕书生后来不但中不了状元,反而连最初的会试都要取消资格。”
  “有贵人相助,听上去倒不像倒霉书生。”
  “水满则溢,月盈则亏,一个人盛极之时,恰恰也是其祸端伏笔之际。”
  有道理。就是不知书生是怎么个盛极必衰法。
  我兴致盎然等着颜孝亭继续往下说。岂料他一瞬不瞬望着我,蓦然高声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卞仁,你说是不是?”
  我木愣愣啊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颜孝亭又道:“既然来了,就请进来饮杯热茶罢。大冷的天,人没刺到,自己倒先冻到了,那可不太好。”
  吱呀一声,朝南的窗户开了。两扇描了牡丹的窗纸之间,现出一张秀雅的脸。
  我大惊:“花,花,花……啓均兄?你怎么跟来了?”
  颜孝亭似也有点讶异,飞长的眼微眯了眯:“原来是花家小公子。深夜到访,可是你家主子按捺不住了?”
  花啓均跃然而入,窗户在他身后悄然阖上。他冲我拱拱手,转向颜孝亭微笑:“颜老爷那把火烧得如此旺盛,我家老爷又岂有闲心顾及在下?”
  “看来令主还算有点良心,尚能念及骨肉之情。”
  “过奖。颜老爷好手段,在下也是颇费了一番功夫,才寻得子车兄行踪。”
  “哦?颜某还以为,第一个跟过来的会是令主麾下那位军师呢。”
  状况之外的我,昏昏然听他二人一人一句你来我往,大概弄清楚几点事实。
  原来花羽不是怙恃全失,他上面还有一个主子。
  颜孝亭放了把火,殃及了花羽那主子的至亲,令其□□不暇,暂时找不了颜孝亭的麻烦。
  花羽乃其主忠仆,为了某个我还不知道的原因,费尽心思追在小爷后头。
  那么——究竟是为了何种原因,花羽才三番五次装作有意无意接近小爷我?他顶头那位老爷,又是何方神圣?
  我正百思不得其解,忽听颜孝亭笑道:“小羽啊小羽,这么些年不见,你还是这么执着。”
  听其语气之亲昵,俨然一副故人叙旧的神情。我且惊且好奇,不由向花羽望过去,怀着一颗听戏看传奇的心,泰然观之。
  花羽倒没什么浮夸的表情,只淡淡道:“执着无甚好,亦无甚不好。”
  颜孝亭将灯花拨高了些,笑道:“说得好。若非这份执着,世上会少上许多乐趣——譬如今日这场好戏。”
  不知是否平添一分明亮的灯华所致,我看到花羽眼中泛起一抹莫名的水光。怔忡间,他突然将眼光掠向我:“子车兄,今日啓均到此,是来同你道别的。”
  道别?他果然知道我要跑路的事。我浑身抖了抖,干巴巴笑:“你我同窗一场,在下也是万分不舍……”
  花羽点点头:“亦有同感。所以,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待我怔了半晌,他补充道:“让我跟你们一同上路罢,送到船埠为止。”
作者有话要说:  

  ☆、卅六

  送走花羽,我将门闩好,颜孝亭在我身后道:“你相信他?”
  我转身望着他,望着那双飞长凤目中的雾霭,怔了怔。
  “不瞒你说,一开始,我觉得啓均兄如同一块美玉。”我坐回桌前,接过颜孝亭手中的插花,拔掉枝条上一棵不太显眼的刺,递回给他,“可后来又发觉,他其实更像寒冰。”
  颜孝亭盯着送回手中的花枝,笑道:“那孩子心细如发,很会照顾人,还以为卞仁你会被打动呢。”
  我犹豫了一下,叹道:“我刚进濯锦书院时,给他送过一盒点心。其实本是出自礼节,书院诸位同窗人手一份,啓均双亲俱失,想必年幼时缺怜少爱,所以才会对如此薄礼记挂于心,甚至五次三番替我解围……”
  话被颜孝亭的一声轻笑打断。
  颜老爷看着一头雾水的我,以一种漫不经心的口吻道:“万岁爷已经回宫了。”
  我怔了怔,暗中酝酿了一分恭敬的情愫,朝西抱拳朗声道:“万岁爷日理万机,自是不能因为吾等草民耽误国家大事。”
  明晚便是除夕,听说宫中会在中庭燎燃檀香篝火,在殿院大摆万人宴席,笙歌管乐不绝,彻夜歌舞不息。届时那些个妃主内眷定会粉妆玉琢与会,绝不放过这一年当中少数几次花枝招展面圣的机会之一,而满朝文武又个个月色兰香,到时菡萏牡丹往那一排,柳大侠——哦不,万岁爷还不把眼珠子都看直了?
  颜孝亭道:“元旦那日,四方蛮夷君长皆前来朝贺新正,万岁爷不得不临朝。若非如此,堂堂天子之尊,又何苦日夜兼程赶回京都?” 
  言下之意,你子车廿未免把自己看的太低了。
  我蓦然记起韩澈在旅舍中那一席话,脑中不由炸了炸,总觉得自己似乎漏掉了什么重要的信息……
  颜孝亭浅浅一个呵欠,飘然踱至床前,径自占了里面半个床位,侧首冲我笑道:“明日须早起赶路,卞仁你想不想生龙活虎地启程?”
  我捂了捂突突直跳的额角,缓缓行至前方,脚下如有千斤重。
  战战兢兢阖眼,居然很快沉入了黑暗的香甜,只是梦中似被万万斤大山压住,动弹不得……当我醒来之时,颜孝亭一只手正搁在我脑门上,似笑非笑望着我。
  我吓得赶紧跳起来,幸而身手足够敏捷,才没有摔倒于地。
  昏暗灯光下,颜孝亭笑意更加意味深长:“我看你眉头紧蹙,想来是梦魇缠身,听人说拍额头会有用……罢了。你该睡饱了吧?”
  我扭头望瞭望窗纸——除了驿馆廊檐下影影绰绰的灯笼,漆黑一片。
  “这还不到寅时吧?有必要这么早出发吗?”
  颜孝亭将一件衣服递过来:“有必要。”
  我被他难得简单直接的话噎了噎,半天才看清那一袭锦衣不是我的,愣道:“那个……你拿错了……这是你的深衣?”
  “你的衣裳略显陈旧。既然是要重新开始做人,自是要从头到尾都焕然一新。”
  不愧是颜大官人,穿衣用度何曾失过讲究?跟着衣冠禽兽,不愁无衣可穿。
  我黑着脸赶紧接过来穿上:“我们要去哪里?是岭南道?我在春州已经安排好一切,隐居的话,还是部署好的地方比较可靠……”
  “你去岭南道一事,江贤是知道的——我猜的可对?花羽有本事找到这里,自然也能撬开江贤的嘴。”
  再度被噎,我都快没气了。颜孝亭不愧是奸商出身,目光忒毒了些。
  但是——要我将自个儿小命交到一头老狐狸手上?不如直接把我丢进狼窝。
  正寻思着找个由头维持原本的跑路计划,忽闻外头人声大噪。我跑到窗前,掀起一条缝往外瞅。
  庭院中,十数个黑衣人围着一个白衣男子,正打得热火朝天难解难分。
  观战片刻,我不由心下大奇:颜老爷的护卫干什么吃的?这么大动静,居然没个人出来帮把手?
  讶异间忽觉有人携住我胳膊,回头见颜孝亭道:“要瞧热闹,以后有的是机会,这会子还是快些跟我走吧。”
  夜色沉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反拽过他手,沉声道:“啓均有难,我要救他!”
  颜孝亭看着我坚定不移的眸子,淡然道:“你会武功么?”
  豪情顿如峰间挂瀑,一泻千里。
  颜孝亭又道:“听万岁爷说,你的盘缠已经所剩无几,对否?”
  这下子,腰杆也折了……
  颜孝亭继续补刀:“似乎令堂现正跟颜某的手下在一起,等着爱子报平安?”
  无视我罢,我已经尸骨无存了……
  花啓均大抵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花了数月功夫,费尽满腔热心才结交的目标,就在自己被突然闯进驿馆的夜袭者包围,分^身乏术疲于应战之际,已经被自己的故人用三言两语拐跑了……
  薄薄晨曦中,我挑起窗帘,打量着外面一闪而过的苇索和桃符。鼻尖依稀嗅到点过年的味道,可这分喜庆很快就被沉沉的阴霾驱散了。
  我仰头望了眼天边彤云,放下帘子,叹口气道:“颜老爷,你不回家守岁么?”
  颜孝亭斟满两杯椒柏酒,举起面前那杯,浅浅饮了一口:“这很重要?”
  当然重要!偌大一个颜府,居然没有自家老爷坐镇迎来送往辞旧迎新?又如焚香祭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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