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琪(耽美)-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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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虞清桑为他选择的道路平坦宽阔,他瘸了一条腿,仍旧能够走得顺利。
只是,他不敢再回长安县了。
吴耀祖的心里很痛苦。
他不想去当这个大队长,可是他由匪而兵的混到如今,除了耍枪杆子之外,再没别的本事与活路。三四十岁的人了,腿上还带着残疾,如果失了这个队长身份,他可怎么生活?难道真去四舅家吃一碗闲饭?那做不到,他没那么厚的脸皮。
“怎么?”他问虞清桑:“又有新的人选了?”
虞清桑对着他一歪脑袋,像是在逗小孩子:“我只是不愿强人所难。如果你实在想要离开,那我只好让李香亭上来代替你。”
李香亭是先前唐旅的卫队长,如今也在警备大队里,有自己的兵。
吴耀祖不再说话,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
虞清桑这回笑着夺下他的酒瓶,又在他的凌乱短发上揉搓了一把:“开玩笑的,不要当真。吴队长,劳驾你振作起来吧!”
吴耀祖依旧看着他,同时伸手从椅子旁边摸出手杖。放下双脚站起身来,他拖着右腿,一摇一晃的向外走去。
此岸彼岸
吴耀祖请虞清桑吃了一顿晚饭。
这时候吴耀祖已经梳齐了头发刮净了脸。端坐在席位上,他看着依旧还是魁伟挺拔、相貌堂堂,只是精气神不足了,虞清桑不说话,他也不出声。
两人默默的吃喝了一通,虞清桑放下筷子擦了擦嘴,忽然问道:“陈家现在怎么样了?”
吴耀祖低头答道:“对付着过。”
“陈盖世呢?”
吴耀祖仰头灌了一口酒:“还在牢里!”
虞清桑欠身抄起吴耀祖面前的酒瓶,掼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在满室的酒香中坐回原位,他若无其事的继续说道:“把他放了。”
吴耀祖抬头瞪向他:“你干什么?”
虞清桑心平气和的告诉他:“酒里喝不出前程来,既然活着,就好好活,活的有个人样。因为你年纪和我相仿,所以我和你讲道理;如果你是安琪,我早动手了。”
吴耀祖冷笑一声:“你还要打我一顿不成?”
虞清桑反问道:“我若是当真打了你,你记不记恨我?”
吴耀祖贪婪的喝干了杯中最后一点酒:“就算我记恨你,也不会是因为你打了我。”
虞清桑听闻此言,一扶桌沿站起身来,迈步走到了吴耀祖的面前。
抄起酒杯同样摔碎,他随即一手扯住吴耀祖的衣领,一手扬起来抽下去,结结实实的扇了对方一个大嘴巴!
这一巴掌十分响亮,吴耀祖被他打愣了,仰脸直勾勾的看着他。而他沉下脸来,大声怒道:“不许喝了!”
片刻的沉默过后,虞清桑俯□来,一边直视着吴耀祖的眼睛,一边抬手抚摸了他那脸上指痕。好像吴耀祖还是个无依无靠的小小孤儿,他语带怜惜的放低了声音:“耀祖,听话,人这辈子,总有千般万般的不得已,哪能那么任性,想怎样就怎样呢?县里的百姓都盖起房子过上日子了,你一个人在这里发什么疯?你要是真有好心,就振作起来,把队伍管好,别让他们骚扰地方;把粮税放轻,让百姓能缓过这口气来。”
他直起腰,把吴耀祖搂到身前摸了摸脑袋:“一个人若是真心的想做好事,那无论他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都能做成。”
然后他松了手,转身走回原位坐下,毫无预兆的改换了话题:“陈家毕竟是安琪的岳家,现在过了风头,日本人大概也早忘了陈盖世这么个人。你尽管把他放了,如果上边有人查问,我来担着。”
吴耀祖一言不发,铁青着面孔翻了他一眼。
第二天上午,陈盖世重新见了天日。
他没什么大罪过,就是不给日本人面子,所以在牢里蹲了大半年,隔三差五挨两顿打。出来时他披头散发臭气熏天,已经没了人样,而且可能是受的刺激太大,变得不大认识人了。
虞清桑亲自把他送回陈家,又对陈家的当家人——陈盖世的一个哥哥——说道:“对不住,我当时没能护住县长,如今也只能做到这里了。”
陈家那一大家子人早已七零八落,现在残存的二十来口人挤在轰炸中留存下来的一排破房子里。陈家众人也都知道虞清桑现在的身份,本该冷落着他,可是他把陈盖世救出来送回家,这是恩情,所以就没人肯去真的冷落。
虞清桑又给了陈家一笔款子,让他们拿去卖粮食吃。在他告辞离去之时,陈家人稀稀落落的站在门口,表情心情都很复杂的目送他远去。
因为吴耀祖死活不肯离开文县,所以虞清桑只好独自回到了清园。
虞太太留在清园中独自过生活,身边带着一个嘉宝。外边发生了多大的变化,她不知道。虞清桑不让她多出门,她老老实实的,就真不出。
一岁多的嘉宝穿着开裆裤,已经开始学习走路。自从渐渐退去一身奶膘之后,他那面貌越发类似其父。虞清桑把这孩子抱到大腿上,低下头轻轻亲吻他的额头脸蛋——这回可知道安琪小时候是什么模样了,他想,就是嘉宝这样。
虞太太拘谨的坐在他面前,向他报告生活情形——粮食够,菜肉够,已经给嘉宝做齐了夏天的衣裳,冬天的棉裤棉袄却是没有预备,因为嘉宝长的太快,所以不敢确定尺寸。
虞清桑很有耐心的倾听着,不时的点头答应。虞太太的嘴里只有一个嘉宝,嘉宝长嘉宝短,嘉宝吃得多,嘉宝力气大,嘉宝夜里要尿两次,嘉宝屁股上有一块胎记,怎么先前就没留意到呢?亏得是长在屁股上了,没事。
虞太太说完了嘉宝,也就没什么可说了。虞清桑告诉她:“晚上,吃包子吧!”
虞太太得了旨意,便要去厨房亲自拌包子馅。虞清桑没让她喊奶妈子过来,表示要自己来抱嘉宝。
嘉宝并不怕生,眼看虞太太走了,他也不哭不闹,反而是好奇的扭头去看虞清桑。
虞清桑目光温柔的也看着他。低头在他那花骨朵似的小嘴上亲了一下,虞清桑垂下眼帘,用手指轻轻捏住了对方白白嫩嫩的小**。
唐安琪的影子又在他脑海中浮现出来了,他忽然深深低下头去,用嘴唇在那软软的小**上蹭了一下。
然后他抬起头搂住嘉宝,口中低低唤道:“安琪。”
嘉宝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百无聊赖的开始吮吸手指头。
虞清桑在清园住了三天,三天里他从早到晚的逗弄照顾嘉宝,嘉宝很快就喜欢上了他,甚至为他抛弃了虞太太。
他把嘉宝当成了小唐安琪,让嘉宝在他的怀里可劲撒欢。把嘉宝抱到唐安琪住过的屋子里,他可以带着孩子津津有味的玩上一整天。
三天之后,他返回了天津,又去和相川莲做了两三番长谈。
在四月中旬,他随着相川莲一起前往北平。
其实在北平的临时政府里,他的境况并没有他所描述的那样糟糕。首先他是相川大将硬塞进来的人,仅这一点便足以令同僚对他十分高看;除此之外,他的上峰们也都知道他与众不同——他有兵。
他的身份只是个小小委员,一个委员而又有兵,这听起来简直不可思议。但他的确有兵——他能调动两个大县的警备力量,吴耀祖是他手里的人。
不过他实在是当惯了太上皇,所以人在北平,总觉得自己好像飘萍,眉宇间永远缭绕着淡淡的忧郁,搞得相川莲几乎以为他在北平受了欺负。
相川莲在北平住了不过一个礼拜,虞清桑又兼了三个差事。
他发现想要看透一个地方,尤其是天子脚下北平城,真的不是一件容易事情。不过没关系,一切都可以慢慢来,不着急。
虞清桑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了相川莲身上。相川莲对他是如此的富有好感,几乎让他自己也感到了莫名其妙。
他知道自己不讨人厌,可是没想到自己的魅力竟然已经大到这般程度。有时候他甚至怀疑就算自己放了个响屁,相川莲也会抚掌微笑:“好,悠扬。”
然而,晴天霹雳,在五月的一天里,相川莲在天津被刺客炸死了。
消息传出去时,他坐在北平的寓所里,目瞪口呆,半天没能起身。
而与此同时,唐安琪坐在门前的青石台阶上,双手抱着膝盖看天。
爆炸的声音真是太大了,唐安琪坐在家里也能隐隐听到。
天空很蓝,一碧如洗。他虽然并非身在现场,可是因为绝对相信着陆雪征的本事,所以心中骤然一轻,随即就微笑欢喜了。
小毛子从房内跑出来,在他身边蹲了下去。伸手一拍他的小腿,小毛子轻声笑道:“少爷,你刚才听见没有?”
唐安琪抬手捧着小毛子的脸蛋,用力揉搓出了一个滑稽鬼脸。小毛子看他脸上带着笑意,便不躲闪,故意让他开心。
84寻找
戴黎民满世界的寻找唐安琪。
手里拿着那张铅笔头写出来的潦草信,他反复读了无数遍,读到最后就生起气来,还不是小气,而是气壅胸臆,快要气死了!
要是唐安琪真死了,那他也就没什么可说,自顾自的把日子过下去;可是唐安琪没死,又跑到他床上银鱼似的滚了一夜——一切都商量好了,未来的生活都画出样子来了,然而一眨眼的工夫,这人自作主张的没了!
戴黎民手下还有一队亲随,是当年跟着他从万福县一起出来的,这时就被他撒网似的放出去四处找人。他别的本事没有,钱还是不缺少的,于是又买动了地面上的人物,让地头蛇们也一起帮忙。如此忙活了几个月,他连唐安琪的毛都没有摸到一根。
戴黎民急的快要撒癔症。要不是手里攥着那张信纸,他真要怀疑那一晚不过是黄粱一梦。举着信纸在太阳下反复的照耀良久,他没有找到其它暗号,纸上只有那么几排黑字。
唐安琪也没说出个原因来,就让他忘了自己。戴黎民放下信纸,喃喃骂道:“混蛋崽子!真他妈的欠揍!”
戴黎民在天津城里找不出头绪,在家中又是无论如何都坐不住,故而收拾行装,自己跑到长安县去了。
他知道虞清桑已经离开了长安县,也知道吴耀祖搬去了文县。想到唐安琪说起自己“不知道算不算是通缉犯,反正不到天黑不敢出门”,他不由得生出疑心,以为唐安琪之所以逃走,只是不想连累自己。
可是凭他那野狗似的瘦样,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戴黎民怀疑对方是逃到老相识那里去了——虽然唐安琪和虞吴二人在战场上已然闹翻,可是时间过去了这么久,焉知他们三位没有泯了恩仇呢?唐安琪和他们可是太有交情了啊!
虞清桑此刻是远在北平,戴黎民摸不清吴耀祖的底细,自然也不敢贸然登门。大中午的,他一个人在长安县的大街上来回溜达,肚子饿的咕噜咕噜乱叫——虽然心里上火,可人是铁、饭是钢,心里的闷火不耽误他吃饭。
他饭量大,一个人买了十个大烧饼,用纸袋子装着,一边狼吞虎咽的大嚼,一边心事重重的继续徘徊。偶然间鼓着腮帮子抬起了头,他忽然一愣,就见前方迎面走来一个抱着孩子的胖大婆娘,一身衣裳不好不坏,模样像个老太太——这不是虞太太么!
戴黎民知道虞清桑那人蔫坏,可虞太太什么也不懂,心地倒是好的。眼看虞太太身边只带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他便托着半口袋烧饼走上前去,低声唤道:“嫂子!”
虞太太费力的抱着嘉宝,正让他去看街边热闹,冷不防前边忽然来了个男人,就把她吓了一跳。紧搂着孩子后退一步,她抬头一瞧:“哟!狸子?”
戴黎民见虞太太一脸惊色,便连忙解释道:“嫂子,你别怕,我现在早不当兵了,不干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了。”
然后他一眼看清虞太太怀里的嘉宝,不禁也愣了一下。心中立刻反应过来,可是他故意问道:“嫂子,这孩子……是你的?”
虞太太一听这话,眼圈忽然红了:“这哪是我的孩子,这是……”
她没把话再说下去,嘴唇有点哆嗦。如果怀里的嘉宝算是老二,那死在外面的安琪就算是老大。虞太太觉得自己就是他们两个的娘,抱着老二想起老大,她快要忍不住自己的眼泪。
戴黎民见了虞太太的反应,不忍心再试探下去,直接问道:“嫂子,你这几天见着安琪没有?”
虞太太的心里打了个激灵:“狸子,你这几天——见着安琪了?”
戴黎民思忖一下,认为对于嫂子,还是可以说出实话:“我前两个月倒是见过一次,从那往后,再没见过。”
虞太太知道戴黎民在小黑山时就喜欢唐安琪,可唐安琪早就死在战场上了,他前两个月见的又是谁?
虞太太冒了一身冷汗。弯腰把嘉宝放在地上,她伸手摸了摸戴黎民的额头,又夺过戴黎民手中的纸口袋,问他:“狸子,你瞧瞧,这里面是几个烧饼?”
戴黎民莫名其妙的向内看了一眼:“四个啊!”
虞太太又问:“那今天是几月几号?”
戴黎民抬腕看了看手表上的月相,刚要回答,可是突然也感到了不对劲:“嫂子,你怎么了?我一直都识数啊!”
虞太太看他一脸坦然,心中越发担忧:“狸子啊,嫂子知道你和你师爷有仇,可不管你们在外面怎么斗,嫂子的话你得听。你还年轻,千万不能钻牛角尖,你说你连个媳妇都没有,万一将来真落了毛病,谁能伺候你?”
戴黎民越发困惑:“嫂子,我……我挺好的啊!”
虞太太看了他这个自我感觉良好的样子,只觉心酸,真想请个大仙给他禳治禳治。弯腰把嘉宝又抱了起来,她继续说道:“狸子,你心里难过,嫂子心里比你更难过。可是人死不能复生,有什么办法呢?安琪是个善良孩子,心里总盼着大家都好。所以你平平安安过日子,我把嘉宝抚养成人,这才叫对得起他,是不是?”
戴黎民脸色一变:“安琪什么时候死的?”
“去年夏天——”虞太太忽然也是一怔:“狸子,你不知道?”
戴黎民和虞太太站在大街上,缠杂不清的说了个乱七八糟。末了虞太太就觉得戴黎民是有点疯了,而戴黎民则是看出虞太太当真是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