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岩-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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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夏小心地伸手抱住姥姥,拍着她的背小声哄着:“姥爷会好的,一定会好的……”可他自己埋在姥姥肩膀上,眼泪也止不住地流。
最后姥姥和常夏一起,重新把照片包在手绢里,压回了箱底。
☆、毒打
冬天慢慢到来,常夏和沈彦川对篮球的疯狂热爱,也跟着天气一起慢慢降温了。心里压着事儿的常夏,把更多的时间用在了学习上,只是,好不容易数英成绩补上来一点,物理和化学又粉墨登场。常夏大概天生就对理科不敏感,即使每节课都努力去听了,也总是懵懵懂懂。每天对着那些书本作业,常夏是一个头两个大。
而且,今年开始,周斌正式上了小学。周荣强和夏丽云对周斌寄予厚望,给他买了全套的各类日常学习物品不说,还专门给他报了美术班、书法班和数学班,指望周斌能学有所成,出人头地。支出增多了,两口子免不了拌几句嘴,算来算去,家里唯一“不该”花的钱,就是常夏的学费、书费。周荣强和夏丽云这些年来,看常夏的学习状态,其实也知道,他是挺努力的。今年,周斌正式上学之后,霸道地将原本两个孩子共用的书桌划入了他自己的私人领地,不允许常夏再碰,常夏也没多言语,只是坚持每天窝在床上、沙发上,写作业、看书。对于这样的常夏,周荣强虽然心有不满,但总归没再多说什么。
常夏家的早晨摊歇业之后,沈彦川每天早晨都会把原来吃早饭的时间用来辅导常夏,只是短期内还没看到什么效果。石晓峰升入初三之后,则完全无暇他顾,基本脱离了跟常夏、沈彦川一起的小圈子,好不容易见到他们一次,石晓峰总是一脸苦大仇深地痛诉初三生活的暗无天日,常夏自然也不好意思再拿学习的事儿去麻烦他。
跌跌撞撞地熬到初二下,常夏的成绩还是不上不下,他愈发焦急,沈彦川看在眼里,在跟妈妈商量之后,他跟常夏提出,周末常夏早晨“下班”之后,就到沈彦川家,两人一起学习。
常夏心里又感动又愧疚,最后还是咬牙答应了。此后,每个周末的早晨,常夏都起得格外早,他会提前一天就收拾好书包,装好自己给沈彦川或者李芳准备的小礼物,有时候是一张球星照片,有时候是一个小发夹,更多的时候也就是一大袋豆浆、两个苹果,或者一把瓜子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但这已经是常夏所能给出的,最好的礼物了。
早晨收工之后,常夏往往是一身油烟味儿,他会飞快地先跑回家,迅速地洗干净头发,不等头发干,就换好干净的衣服,再快速地跑到沈彦川家,爬到四楼之后,常夏总是在门口缓一会气同时酝酿一下情绪,最后再郑重地敲门。
对于常夏的小礼物,李芳向来会珍而重之地收下,发卡会别在头上,苹果会马上切块递给孩子们吃,豆浆也会分成三碗大家一起分享,或者中午的时候做成豆腐脑,配上香喷喷的肉酱,两个孩子一口气能吃光一大盆。
常夏发自内心地尊敬、喜爱李芳,他很多时候在沈彦川家待完一天之后,都会非常不想回家,可无论李芳怎么留他,常夏都没有留宿过。从沈彦川家离开踏上回家路的时候,常夏总是忍不住回头张望,他常常会看到李芳对他挥手,偶尔也会看到站在窗边默默回望他的沈彦川。常夏既害怕这个场景,又惦念这个场景,他每次都告诉自己不要回头,却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只能一遍遍地在脑海里刻下李芳的笑脸和沈彦川的身影。
天气逐渐转热,早餐摊遇到了前所未有的□□烦。可能是看常夏家生意好,常夏家摊子斜对面,也开了一家早餐摊,对方的主营产品也是油条、馅饼,而且为了拉客人,对方开业之后直接把每样东西的价格都定得比常夏家低一点,常夏受夏丽云的指使去买过他家的早晨,严格来说,味道也没比常夏家差多少,很多原来是常夏家的客人,都转投对家,夏丽云和周荣强面对每况愈下的营业额,心情可想而知。每天白天他们还能在客人面前强颜欢笑,回到家就都跟炮筒一样,一点就着。
对待周斌,他们至多随意骂上几句,可对待常夏,就没这么简单了。短短数日,两口子的邪火悉数发在了常夏身上。新伤摞旧伤,即使是常夏,也觉得这段日子实在是难熬。好在常夏还能每天看到姥姥姥爷,也还有沈彦川一直陪伴在他身边。
期中考试,常夏考砸了。这半个月来,姥爷的病情恶化,已经住院很多天了,常夏每天中午学校医院两头跑,看着又瘦了一圈的姥爷和姥姥,常夏心疼得无以复加,又感到了深深的无力。而家里连续一个多月的打骂虐待,更是让常夏身心俱疲。尽管有沈彦川一直盯着他,常夏还是拿到了有史以来最差的一张成绩单:班级第29名,年级第245名。
不出所料,看到成绩单的夏丽云再次爆发了,而且,今天这场打骂的结束语让常夏整个人都僵住了。
“念完这学期,你就他妈的给我滚回家!老娘拼死拼活挣点钱,都让你这个小兔崽子给霍霍了。一天天花着钱,浪费着时间,考这点分,你也好意思!”夏丽云随手把成绩单摔在了常夏的脸上,锋利的纸边瞬间给常夏的脸划了个口子。然而,常夏根本感觉不到疼了。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干脆明天开始,你就给我滚回来,出去找个工作或者学个手艺。”夏丽云神经质地绕了两圈,她眼角瞥到常夏脸上的表情,顿了一下,“怎么的,你还不服?”
“……我还想念书。我不想上班。”常夏抬起了一直低着的头。
原本就没消气的夏丽云,听完常夏的话,一脚踹了过去。
常夏眼睛完全红了,他憋了又憋,最后还是努力求着夏丽云:“妈,你就让我继续念行么?我会好好学习的,我以后假期也出去打工,你只要给我一点钱就行,我求你了。”
一直冷眼旁观的周荣强说话了:“常夏,不是我们不给你机会。你初中也念了快两年了,就你现在这个成绩,普高都不一定能考上,我劝你还是实际点,早点学门手艺,早点挣钱,自己将来也硬气。”
常夏转头看向周荣强,对方用看臭虫一样的眼神看了常夏一眼,随后略有怒意地说道,“你这是不服气?!”
常夏转回了头,他心里空洞洞的,嘴上一字一顿地说:“我无论如何都要念下去。”
周荣强闻言立马站了起来,他一拳打到常夏身上,嘴里骂着:“小兔崽子你是跟我叫号?!”
夏丽云也瞪着常夏。
常夏低头闭上眼,泪水直直地落到地上,溅起两朵小水花。他再次抬起头,还是坚持说:“我一定要继续念书。”
“爸,他就是故意跟你叫号!”周斌躲在小屋门口,恶意地探头说。
拳脚落下来的时候,常夏努力想护住头脸,可还是被抓住头发,狠狠地扇了一个耳光。
每挨一下,常夏的耳边都会响起恶狠狠的一句:“你还强?!”
常夏火上浇油地点头,导致这场毒打持续了半个多钟头,直到最后,看着窝在地上不动了的常夏,夏丽云拉住了周荣强。
周荣强又骂了几句之后,愤愤地转身进了屋。夏丽云神情复杂,她上前了一步,似乎是想看看常夏到底如何了,可最后她还是转身进了屋。一直躲在小屋里的周斌也跑了出来,他用脚尖踢了常夏几下,见常夏没反应,他撇了撇嘴,也回屋了。
常夏蜷缩在地上,憋得通红的眼睛,却不再有眼泪流出来。他又缓了半天,最后勉强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家门。
刚下过一场雨,夜风一吹,常夏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抖了起来。
回头看着那个本应该是他家的小院,看着远些地方的万家灯火,常夏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恨,是怨,是无力,还是绝望。这茫茫世界,没有一处能让他容身,这世上千千万万的人,他也找不到谁可以依靠。
常夏艰难地走到医院住院处门口,警卫看到一身是伤的他,略有些警惕,问他“要看急诊?”,常夏摇了摇头,他抬头望了望姥爷所在的病房窗口,还是转身离开了医院。
好不容易挪到姥姥家附近,常夏才想起来,舅舅家最近刚买了新房子,这几天都在热火朝天地收拾屋子,准备搬家。他这个时候带着伤登门,不合适。
最后,常夏拖着身体,艰难地爬上了沈彦川家的四楼。他坐到楼梯上,缓缓地把头靠在墙上,他知道,一墙之隔的位置,就是沈彦川的床;往左一点,是他的书桌和椅子,床的对面是大书架。沈彦川现在,一定是坐在书桌前,认真地看书做题,而李芳,应该是在客厅里一边看电视、一边织毛衣,她还说过,今年要帮常夏也织一件……胡乱想着的常夏,勉强维持了一点意识,他迷迷糊糊地透过楼道窗盯着对面楼的一团团灯火,想着,这些人,都有归宿,这些灯光,暖融融的,真好。突然,对面的灯都灭了。
常夏瞬间一个激灵,楼道里也渐渐响起了零零落落的开门声、说话声,似乎是突然停电了。
常夏定了定神,又慢慢地靠回墙上,就在这时,他身后沈彦川家的门,开了。
☆、救赎
沈彦川正在屋里看书,突然间,四周就变得漆黑一片。原本在客厅看电视、织毛衣的李芳,也马上摸着来到了儿子房里,眼看着对面楼同样黑成一片,而不远处别的小区里却还是灯火通明,娘俩研究了一下,觉得应该是小区方面的问题。
楼下隐隐约约传来了邻居们讨论的声音,沈彦川开始穿外衣,他想出门探探究竟,李芳有点担心,拦了他一下,沈彦川却笑着对她说:“妈,没事,邻居们都在呢,我也不是小孩了,现在家里就我一个男人,我可得替我爸保护好你!而且啊,我只是出门看看到底怎么回事而已,要是这都害怕,你儿子可就成了个胆小怕事的怂蛋啦。”李芳噗嗤一笑,拍了儿子一巴掌,她想了想,随后摸着墙壁走出了小屋,回来的时候,她手里握了几块钱。借着昏暗的月光,李芳看着已经比自己高出半头的儿子,看着他那张慢慢脱去稚气的脸,心里感触不少,不过,她最后只是把钱递给了沈彦川,嘴上说了一句:“那行吧,你正好顺道去买几根蜡烛,家里就剩一根了,也不知道这电会停到什么时候。下楼梯的时候,小心看路!”
沈彦川一边应声,一边打开了门,看到了坐在门口不远处的常夏。
常夏看到以为不会开的门,突然开了,以为不会见到的人,突然蹲到了自己的身边,着急地叫着自己的名字。他憋了大半个晚上的泪水,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混着他脸上的泥土和血迹,看起来狼狈到了极点。
李芳听到门外的声响,也走了出来,她努力辨认了一下,才发现坐在楼梯上的是遍体鳞伤的常夏,她脸色变了,随即招呼儿子一起把常夏小心地扶进屋里,李芳燃起了那唯一的一根蜡烛,烛火摇曳中,常夏推拒着不敢就坐,却还是被沈彦川硬按在了沙发上。
常夏想把自己埋进土里,那样就不用面对这个自己神经病一样蹲在人家门口还被发现了的尴尬局面,可除此之外,常夏又忍不住地高兴,那种绝处逢生的喜悦,无法掩藏,他抬起头,小心地探看沈彦川和李芳的眼神,那对母子看起来十分相像的漂亮眼睛里,写满的,都是对他的担心。常夏原本快沉入绝望深渊的心,在这两双眼睛的注视下,缓缓浮了上来。
常夏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太可怕了,他知道这么晚守在人家门口有多失礼、多变态,知道自己一身泥土、血迹的衣服会弄脏沈彦川家干净整洁的沙发,知道自己应该跟他们道谢,然后有礼貌地离开,可这些清清楚楚的知道,缠绕在他的心口,他已经守在门口了,已经被发现了,已经弄脏沙发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张嘴道谢,起身告别,可他既说不出口,更没有勇气做到。
常夏看着一步之遥的沈彦川,只想抱着他痛哭一场。
沈彦川似乎是看出了常夏的难堪和渴望,他伸出手,轻轻地把常夏抱进了怀里。而李芳,从茶几上拿起儿子买蜡烛的零钱和钥匙,给了沈彦川一个肯定、安抚的眼神,轻声走出了家门。
常夏的眼泪,很快就打湿了沈彦川的肩头。他顾不上自己身上的疼痛,他拼命把搂着沈彦川的手,越收越紧,像抱住了一棵救命稻草,也像攀住了一块浮木。
沈彦川能清晰地闻到常夏血液、泪水、汗水甚至鼻涕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并不好闻,可沈彦川不在乎。他跟常夏紧紧贴在一起的心脏,跳得飞快,那里面的心疼、愤怒和无助,一遍遍冲刷着沈彦川的大脑,让他说不出话,让他眼睛通红,让他也悄悄流下眼泪,让他同样收紧手臂,努力回抱住常夏。
他们在一片漆黑中,相拥着流泪,仿佛这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们不用语言,不用表情,他们仅仅凭着这个拥抱,就能互相理解,互相安慰。
李芳回来的时候,两个孩子已经缓了过来。常夏的脸上虽然还有青肿和泛着血丝的伤口,但明显经过了清理,沈彦川也正借着烛光,在家里的小药箱中翻找着需要的药品。李芳脱鞋进门,冲抬头看她的两个孩子笑了笑,摇了摇手里的蜡烛。
不大的客厅里,燃起了三根蜡烛,三个人的影子,形态各异地映在墙上,随着他们的动作和跳动的烛火一起轻轻摇晃着。
沈彦川小心翼翼地给常夏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上了药,领着他去卫生间,清洗了全身,还找了套自己的衣服,给常夏换上。李芳也现做了一碗炒饭,配上一杯热牛奶,一起递到常夏手里。吃光了碗里的最后一粒米,常夏抱着牛奶杯,缩进了沙发里。牛奶还冒着热气,很香甜,很温暖,跟这个家一样,跟对面两个把他救出深渊的人一样。李芳和沈彦川看向他的眼里虽然有疑问,但更多的,是坦荡荡的愤怒和心疼,那是替他愤怒,那是为他而心疼。他们并没有追问常夏到底发生什么了,可常夏挣扎再三,还是艰难地开了口:“阿姨,彦,彦川,谢谢你们。”
常夏断断续续地把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