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泪-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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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走了七天。七天来听尽他的佛言佛语,明知他让她跟随是为了教化她,但听着他毫无感情的渡化,心里不甘极了。
“过了这座山,人烟就多了。”冷豫天微笑道:“到时候,你可别欺负无辜百姓。”
“我何时欺负过人了?”总是这样,老将她看成顽劣不堪的恶女,有点骨气的话,就该撇头离去,偏偏……偏偏双脚跟着他,不是为他的佛言佛语,而是为他的人。
是她孬,她明白。
“没有吗?那就好。”他也不多作反驳。日偏西山,凉风阵阵,冷豫天瞧见她打了个颤,将披风丢给她。“你自己保重些。”见她的脸蛋似乎微红,他又道:“人之皮相不过维持数十年,你若能倾心向佛,修成正果,也不会有病有痛,风吹而身弱。”
挽泪才感激他的关心,又听见他三句话不离佛心,咬牙跟上他。
“当神佛有什么好?在你眼里,难道只有神佛重要吗?我也是有生命的,不害人不杀人,我这样够好了。”
他微微笑着,虽然没有回答,却彷佛将她当三岁顽童。究竟要如何做,他才会正眼瞧她?难道真要她变成神,他才会将她纳入他的心里?她猛地滑了一跤,跌在绿茵地上:他没理会,她恨恨地瞪着他远去的背影良久,才爬起身来,走了几步,痛喘口气。
她的足踝扭到,每走一步都引来极大的疼痛,豆大的汗珠滑下脸颊。见他背影隐没森林之间,心里起了慌张,忍痛一跛一跛的跟上去。
“冷豫天!”挽泪跑进林里,鸟飞兔跑,林中空无一人。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颤声叫道:“冷豫天,你在哪里?”她的声音极颤,几乎不成调子。
足踝不再感到疼痛了。肉体的痛算什么?最怕就是无人相伴。他一走,她是可以找,但他只有百年之身,她能找多久?等他死了,她又得孤独一辈子。
为什么他要逃开?她真令人这么生厌吗?他是她硬赖上的,他会逃是应该的,可是……可是……。
在林中不停的寻找,始终找不到他的身影。她全身冒起了冷汗,不由得想起那一段无尽空洞的岁月,那样的日子不如让她死吧!
急促之中踢到大石,扭上加扭,翻跌在地,手肘磨破皮,流出淡淡的血丝,原是披肩的长发凌乱垂地,她低低喘息,痛恨的用力击向草地,“万物皆有灵,你这样捶打,也是有损功德的,”熟悉的声音伴着熟悉的脚步,她几乎要感动落泪了。
挽泪咬住唇,缓缓仰起脸,黑瞳里映着的是心爱的男人,她一向不爱他那种超脱世俗的微笑,如今看见他的笑,只觉得松了口气。
“我……我以为你逃了……,”她结结巴巴的,全身仍是震颤不止。
“我逃什么?你又不是吃人妖怪。”他微笑,见她一身凌乱,上前扶她一把,“我遇上山间猎户,他盛情招待咱们,挽泪,今晚咱们就借住那里一宿。”
“你……你说什么都好……,”她用力抱住他,眼眶好热,难以舒解,只得闭上眸子,“只要你不离开我,我什么都依你。”
冷豫天微微蹙起双眉,正要推开她,却发现她的足踝肿起如馒头大小,他勉强忍受她的拥抱。
等了半晌,他忍不住开口:“你再抱下去,就真要露宿此地了。”不由得将她推开,但仍然支撑她的身子,对她脸上展现的失意视若无睹,笑道:“我扶你走吧。”
“嗯……。”她强压抑对他的满腔激动。只要他不离开,他就算离她一尺远,她也心甘情愿。
行在山中约莫一盏茶的工夫,依着猎户所言,在深山里找到一栋草屋。猎户早先赶回家准备待客。
山中难有人烟,广大通十分热情的相迎,咧起大嘴笑道:“今天猎了一只野兔,正好给客人下酒。”他三十余岁,说起来话不经修饰。
“叫我豫天吧,出门在外,多靠朋友,能借宿一晚,全赖广兄热情。”冷豫天微笑,进门之后将挽泪扶到桌边坐下。
原先没料到还会有姑娘相随,广大通叫道:“这姑娘莫非是……。”正要猜测是夫妻,冷豫天微笑接道:“是兄妹。”
挽泪咬着下唇,不吭一声。
“原来是兄妹。”纵然面貌大有不同,也不曾怀疑过,“今晚小姑娘可以跟我妹子共睡一张床。”广大通笑呵呵的说道,见妻子在席后招招手,他走过去,边瞧着冷豫天,边听妻子低声说话,点头不止。
“你认识他?”挽泪起疑道。
“不,是初识。”
“那为什么他看你愈看愈高兴的模样?”
冷豫天坐下,摇头轻笑。“你长年不近人烟,不知人是亲切而有趣的。”
“有趣?我可瞧不出他哪儿有趣了。”她说的是事实。姓广的男人看起来就是粗线条,一点也没有有趣之处。
冷豫天但笑不语,又露出洞悉的眼神,她不爱瞧他那种眼神,像是超脱红尘之外,在解读世间之人。
等四菜一汤上了桌,广大通的家人一一出来,挽泪这才瞧见除了猎户妻子及五岁男孩之外,还有个体态年轻的少女,她的打扮十分朴素,扎了两条黑溜溜的小辫在胸前,眼睛大大的,骨碌碌的转动,瞧起来……多年轻天真。
“这是小妹云云。”广大通咧嘴笑道:“她生在咱们家里是幸也是不幸。幸在都十五、六岁了,我还舍不得让她做粗活,只让她接了山下的绣工回来做;不幸是咱们住在深山里,坦白说,要找个如意郎君可不容易。”
“是啊是啊。”广氏上上下下打量冷豫天,大嘴露出满意的笑,猛点头。“我瞧公子相貌堂堂,年纪也不小了,家里可有人在等着?”
挽泪眯起眼,怀疑地注视他们。
“嫂子。”少女的脸浮起红晕。
他有没有家累关她什么事?挽泪疑惑的盯着那少女,衣袖有人在拉,她顺眼瞧去,见到五岁男童冲着她笑。
“你笑什么?”
“大姐姐真漂亮,比姐姐还漂亮。”
“我漂不漂亮,关你什么事?”挽泪冷言相对,广家夫妇同时一呆。
冷豫天微笑着打圆场:“我妹妹极少出家门,这一趟我是带地出来见识世面,如果有得罪的地方,请多包涵。”
“原来如此。我家妹子也很少出门,想见世面,偏一人在外我也担心,我瞧冷公子人品好,看起来也不是恶人,若你家里无妻无女,是否……。”
挽泪猛然站起身,怒瞪着那脸红的少女。总算明白他们话中何意了!
“挽泪,坐下。”
她的视线由少女转向他,一脸不敢相信……“他们在推销闺女,你没发现吗?还坐什么坐?”
“挽泪,咱们是客。”
“客又怎么的?你是我的,旁人可没有权利抢走你!”她叫道,五岁孩童被她尖锐的声音吓了跳,窝进母亲的怀里。
广家夫妇彼此对视一眼,心底吃惊不已。
“冷公子,你们不是兄妹吗……。”
“什么兄妹!”她嗤斥道:“我喜欢你,你是我心爱的男人,我们之间可没有什么血缘的关系!你不爱我,我能忍受;你视我为无物,我无言以对。可其他女人倾心于你,我说什么也不甘心!”她怒目瞪向那少女……那少女就坐在她的身边,见挽泪的目光充满怨怒,吓得退后几步。
“挽泪,别吓着人家姑娘。”
别吓着人家?她可从没听过他对别人说别吓着挽泪。细细打量这少女,她是年轻,有着人一般的性命,也许还带几许天真无邪的娇气……她很久以前就忘了什么是天真无邪,也未曾再跟人撒娇过。他喜欢这样的少女?或者,因为这少女是人?她嫉妒啊!嫉妒的心好苦,苦涩到连自己都觉得反胃!“我这么的爱你,为什么你连点感动都没有?”
“你爱我,我为何要感动?”
“那么,你要我怎么做,才会爱我?”
“我永远也不会以男女之情爱你,挽泪。”冷豫天平静的说道。
“为什么不肯爱我?为什么?就因为我不是人吗?”不理广家人倒抽口气,她眯眼问道:“就算是施舍,哪怕只有一点点,我也愿意啊!”
“妖……妖怪!小宝,快过来!”
广氏惧怕的字句打进挽泪的心里,无论在哪里,永远都被人排斥在外,她偏抓住五岁小童,怒言道:“我就是妖怪!那又如何!我剥他的皮、喝他的血,将他的骨头丢□野狗吃,这就是妖怪,吃完他再吃你们,我要吃尽全天下的人!”
“挽泪。”
“把我孩子还我!”广家夫妇叫道,相拥缩在角落里。
“好啊,”挽泪嗤笑,“那就来换啊,是爹来换还是娘来换?或者要叫小姑来换?一命抵一命,我要看看谁最爱这个小孩!”
广家三人惊骇的对视一眼。
“挽泪,把孩子放下。”冷豫天捉住她的手臂,轻斥道:“你吓着人了。”
她瞪着他,“为什么你老为他人说话?却从来没有为我说话过?在你的心里,究竟谁最重要……。”话还没说完,忽然广大过冲来,手里握着长矛,刺进她抓住孩童的手臂里。她轻抽口气,一阵剧痛让她不由自主的松手。
“妖怪!妖怪!”那少女将桌上的菜扔向她,盘子砸到她的脸,挽泪一怒,要回手,却让冷豫天紧紧抓住,无法动手。
她错愕的望向他,他仍是一脸平静,毫无怜惜抑或紧张之意。血从额际流下,滑过她的脸颊。
“你……当真无情无义。”她轻笑一声,咬牙道:“是我看走了眼,以为总算有人不曾怕我,以为有人嘴里说人与妖都有好有坏,就以为这是他心头话。”她猛然抽回手,缓缓望向缩在角落的广家人,脑里闪过当年娘亲的诛杀。
若是她有这样为自己拚命的家人,她也不会落到这种地步。
“你说的没错,”她愤恨的说道:“人世间的情算什么,有情有义个屁!我还在执著什么?我不要你了,我自己照样可以过得好。千百岁月,我自己一人都能活下去!”语毕,不理肿起的足踝,跄跌的奔出草屋之外。
短短共计七天,她的美梦破碎了,再度回到难以流动的岁月里。
冷风在吹,树影在摇动,这样的景象历历在目,每一天都是孤自一人,早已习惯了。
足踝在痛,比不过心痛。不知道跑了多久,跑到喘不过气来,跌在地上。
“是我不要他的,为何还会难过?”她喘气,痛恨的猛捶草地。“反正我也过惯了,我还在惧怕什么……。”人的性命转眼不过七、八十年,即使一个人孤独的过,也有过尽的时候,那么她呢?她还得过多久,上天才会垂怜赐她一死?“还有天吗?还有神吗?我是造了什么孽,才会落到这种下场?我不甘心啊!如果真是造孽,那关我什么事?我什么也不知道啊!”她叫道,全身难以忍受的痛,真能痛死就好,偏偏痛会持续,却不会死!人人渴求仙丹盼不死身,他们可知道这个不死身有多痛苦?水声在流动,她再也站不起来,用爬行过去。她知道自己狠狈,反正谁会疼她?连自己都恨死自己了,谁又会怜惜她?黑夜之中,无法借山溪照面,她恍惚的凝视黑色水面,低喃:“为什么我这么难过痛苦,却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她试过水淹,但转醒之后却发现自己倒在岸边。伸手掬起水来拍向脸,让它顺势滑落脸颊,自言自语的说道:“这样就算在哭了吧?哭了之后,心不会再痛,不痛了,我就可以自己再过日子,再也不要接近人了。”
三百年前曾遭最亲近的人诛杀不成,反活下来之后,她一人躲进附近山里,不言不语达好久,连自己也数不出有多少的日子;那时心里对人只有恨只有怨,想要杀尽村落所有的人。后来日子一久,她好寂寞,没有人说话的日子好痛苦,她想念啊,想念极了那些村民,对他们又恨又想念,只要有人能够陪她说话,她就心满意足了。
害怕的下了山,看见有人,心里又快乐又紧张,找人说话,才发现朝代已然交替,那些村民早已作古。那时她已是十五、六岁的模样;待了一年,见到众人对她的目光又起疑,怀疑她不是人,她又逃进邻近的山上,看着曾与她说过话的少年少女转眼白首,而她依旧不曾变过。
她好痛苦。难道人世间没有一人与她一样不会老,永远是年少之身吗?那种看着人们逐渐老去,而无人再记得她的心理,有谁能明白?“我一点也不在乎你长命短命,只想跟你在一起,难道这点小小的奢求连上天也不允……。”溪水一直滑下脸颊,她眯起眼,又恼又痛苦的低语:“泪流下,为何我的心还在痛?难道真要我将心剖出来,才不会再痛?”
“那就让咱们兄弟为你剖心吧。”
挽泪回过神、转过身,看见七、八名大汉站在四周,虎视眈眈的,个个手拿武器。又是来捉妖的吗?他们一点也不像道士。
大汉眼睛一亮!“好个娇艳少女!冷二爷不是七情六欲不动如山吗?送了几个少女给他,他连碰也不碰,还放生呢,我当他是带发和尚,没想到他的女人还真美。”
冷二爷?挽泪迟疑了下,原是不再过问他的事,却又忍不住脱口:“你们是谁?与冷豫天有关?”她一直以为他是独来独往的,就像她一样。
“啐!管他叫什么,反正他马上就会是具尸体了,”
挽泪眯起眼,双拳紧握,“你们想杀他?”她虽少见到人,但还能认得出这几人来意不善。
“小姑娘聪明。”有名大汉逼近她一步,笑道:“咱们远从黑龙寨跟来,好不容易才找到他的行踪,为的就是干掉他,”
“他与你们有仇?”她假意问道,拖延时间。之所以拖延,不是以为他会来救她,而是要思考如何才能让他们动不了冷豫天。
她知道她傻,可就容不得旁人伤他。
“无恨无仇。他是咱们黑龙寨的二当家,素与断指无赦交好,咱们怕他将来回头帮断指无赦抢寨主之位,乾脆追来杀他一了百了。”他们也怕冷豫天自己回去抢寨主之位。
黑龙寨里若要论最残忍的莫过于大当家无赦,而深不可测者则非这个冷二爷莫属,他们从不知他下一步会如何做。
这一回,断指无赦与冷二爷共同离开寨里,寨中兄弟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