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与天齐-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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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有时候总是不得不把自己囚禁在拥挤的公共车辆和闭塞的出租单间里。在“格子铺”上躺了一天一夜的身子骨,唯一的运动方式便是随着火车摇摆晃动,如今这僵硬的身体终于摆脱束缚,得到了自由的伸展。双脚落地,一种莫名的踏实感油然而生。小说《狼图腾》里所写,狼一旦双脚离开了土地,便好像失去了狼性一般。这大概说的就是这种感觉吧。
待下车的乘客下车之后,便是等待上车的乘客上车。有人结束一段旅程,另有人开始一段旅程,或者更恰当地说,任何人的一段旅程结束,都是另一段旅程的开始。这一个开始加上一个结束都在这短短的三分钟内完成,仿佛这分秒时间可以被无限的放大。当一旁的人流纷纷流向车站出口处,迫不及待地逃离疲倦的旅途,当另一旁的火车缓缓驶向望不到头的前方,朝着下一个目的地进发,陈超就伫足在站台上,抬头望了望故乡的天空。蓝天和白云相互映衬,显得格外的亲昵,真是好久不见。想想他已经有许久没有回到建州,上一次回来是去年的春节,今年的春节没有回来,算算也有十八个月的时间了。之前哪怕春节回来,也只是在乡下呆个八、九天的样子。对这座县城就越发产生一种熟悉的陌生感。这种陌生感应该追溯到七年前,从高中毕业后,前往长沙读大学便开始累积的吧。
县城不大,火车站也就不会大到哪儿去。上下两层的建筑,上面一层是候车室和进站口,下面一层是售票厅和出站口。通过出站口,来到车站的正前方,是一个不大的广场,下了广场的台阶,便是市内公交车站。
这一次,陈超没有给母亲打电话,之前我告诉她会在十二点多到家吃午饭。所以,他走出车站,就直接坐上了前往汽车东站的公交车。车门很窄,前门有个投币箱,箱口上写着:夏季,一票制1。5元。开着空调,涨了价。要是没有开空调的季节,则是一票制一元。车上的座位都是单排的,座位数总共不超过十五个。或许这样的小县城也就只需要这样的小巴士吧。但火车站毕竟人流多,要是上车晚了,也还得是站着。陈超坐在座位上,把行李箱靠在身旁,把双肩包放在了大腿上。公交车驶离火车站,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陌生的新街道在我眼前一闪而过,熟悉的旧画面却在我道德脑海久久浮现。
这一带是新区,位于水西,因为在一条溪流的西面,这条溪流叫建溪。这一带除了火车站和汽车站以外,他比较熟悉的地方是一个朋友曾经就读的学校,叫芝华中学。但陈超也只是高中的时候去那里玩过几次罢了,如今若要我具体说出它的具体位置来,他还真一时半会的答不出来。
经过水西桥的时候,陈超特意朝桥下一望。现在不是汛期,建溪细水长流,显得特别可爱。韩寒有一本书叫《可爱的洪水猛兽》,可陈超觉得像猛兽般的洪水一点都不可爱。七年前的六月六日,一场肆虐的洪水像猛兽般侵袭了建州,作为四千多名考生之一的我,见证了历史性的一次被延期的高考。如今每次想来,非但没有一丝伤悲的感情色彩,反而觉得,正是因为这样一场洪水猛兽,高考这个在人生中有特殊意义的考试被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让我们这四千多名考生的高考又比其他人的显得更加特殊。
过了水西桥,便到了县城的市中心。以南街头为中心的十字路,形成了县城最繁华的商业圈。同时,这里也是县城年代感最久远的地带。建州的地标性建筑鼓楼就伫立在南街头。一千多年前,这里曾经有一个历时短暂的殷国,建州这个小县城也就成了帝都。于是,五凤楼,太和殿拔地而起。这段历史非常短暂,但我们不能美其名曰昙花一现,个人权欲的实现总是建立在万民的痛苦之上的。
公交车直线穿过市中心,前往东站,陈超突然后悔没有搭乘另一路车,绕道前往母校附近转转。他的母校是建州第一中学,位于黄华山脚下。高中毕业之后,陈超便极少去那里了,同学们很少相聚,老师们更是不曾再见到过。在他心底,那里仿佛已经属于另一个世界,一个他永远回不去的世界。曾经在那读书的他是另一个陈超,老师和同学们认识的他是另一个陈超,现在的他于那里的一切是一个陌生人。滑稽的是,这似乎竟是陈超这些年离开的全部意义。
在公交车上便听说东站搬迁了。果然,东站的原址正在拆迁,四周围都是高档的楼盘。公交车一直往东,开到了荒凉的高速路附近。陈超走下公交车,顿时傻了眼,这里哪是什么汽车站呀,其实就是随手搭起的一个停车棚而已。由不得多加抱怨和不满,那辆前往东屯镇方向的汽车已经轰然起动,陈超慌忙提起行李箱准备上车。车厢的过道上堆满了行李,好不容易他挤上了车,把行李箱靠在了门口边。这时,售票员上车,指着各类行李,嚷嚷着让他们放到后备厢去。司机把后车厢打开,车上的行李全部转移到了后备厢里。车厢的过道清空了,这腾出来的空间也没有浪费掉。售票员从座椅下取出三条加棉的板块,架在了过道两旁的座椅边上,这就多出了六个座位。这是资源的整合利用,乘客们都有座位,不属于超载,只能算是多载。这种节约策略已经实行了好些年的时间,甚少回趟家的陈超也早已经习以为常了。
汽车驶出东站,沿着一条小溪流前行。这条溪流名叫东溪,自东面流向建州城内,汇入建溪。东溪的两侧,群山此起彼伏。公路和东溪朝着大致的曲线,在群山之间蜿蜒。汽车行驶大约十五分钟,便到了陈超的家乡——一个美丽的村庄。
陈超走下汽车,从后备厢里取出行李箱,或许是因为被重物挤压了的缘故,行李箱一边的滚轴裂了开来,现出很大的松动,滚动起来的时候发出巨大的撞击声。伴随着这异样的撞击声,陈超一步步朝家的位置走去。那是一栋两层楼高的房子,在他七岁左右的时候落成,将近二十年之后,仍然十分有幸地保持着原貌。
又或许是那行李箱与地面滚过的摩擦声,替陈超传达了归来的讯息。当他还没走到楼下时,便听见了母亲走下楼梯的声音,那是一阵急促的塑料鞋底与楼梯木板之间的敲打声。紧接着是母亲呼喊他的名字,饱含激动和期待之情,而陈超竟提不起任何兴奋,低沉地应答了一声。见母亲微笑地伸出手向他索要行李箱,陈超的内心突然百感交集,不知何以应对,只能乖乖将手中的行李箱交由于她。她一定想不到,曾经那么优秀的儿子,带着飞腾出去的户口,又如此低调地回到了这个小村庄,她一定没有预料过这样的场景,陈超这样想,他竟然这样想着,虽然眼前的她如此的激动和喜悦,仿佛对这一刻的到来期盼了许久,但陈超却会这样想,她一定对他失望极了。
母亲指引陈超来到楼下的房间,口中念叨着房间的凉快,她知道重庆是有名的火炉城市。在过去,陈超还在读中学的时候,每年放暑假回到家里,他们都会把二楼的卧室搬到一楼来。说是搬卧室,其实就是两铺床和一张四方桌。那时候,陈超在读中学的时候,每逢暑假家里还会多出几个孩子,都是他的表弟表妹们。自从陈超上了大学后,母亲便是一个人度过整个漫长的夏天,别说卧室了,恐怕她连一铺床都懒得搬,而是摇着纸扇直接睡在了二楼木板上。如今,因为陈超的归来,她又把卧室搬了下来。他站在房间门口,把头探进去一看,天呐,这哪里是一间卧室!这是一间由教室简单改造成的卧室。教室?没错!一间幼儿园的教室,母亲是一名幼师,当了二十年了。早些时候在村中心或者小学校里招生,最近几年都在自己家里办学。现在放暑假,教室里的课桌椅被堆在了一个角落里,另一个角落则放着一张床,另外还有一张四方桌,一把靠椅,这就是陈超眼前的这间卧室。
这接下来的一个月,陈超该做些什么呢?写作,考研复习,还是备考教师资格证?他不知道,但陈超觉得有一点可以肯定,他是不会再想回制造业去了。
☆、第52章 陌生感
回到家那天,陈超放下行李箱就去敲响了叔叔家的门。叔叔家和陈超家是从一栋老房子的两端伸延出来的,老房子拆了大半,如今在两栋新房中间,只隔了一间老房子的客厅。祖父开的门,祖母也在家,他们知道陈超那天回来,脸上挂着笑容,但还是有一丝不自然的表情被陈超抓住,或许那是一种陌生感,熟悉的陌生感吧。
迁户口是一件异常麻烦的事情,哪怕落后的中国社会也已经是信息化社会,哪怕相关部门也已经是与时俱进的信息化部门,但这些方便人类的高科技总是与普通百姓有缘无份,占不到一点便宜。
那些天,从福建到重庆来回几下之后,陈超总算是找到了所有的部门,盖好了所有的章,办妥了所有的手续,从两边的户籍部门拿到了这两张印着红色大章的证,一边是要准迁证,另一边是要迁移证。本来陈超想人先回去,把户口暂时放在重庆。但母亲坚决不同意,执意要先把户口迁回去,人在回来,好像这户口比他的人还重要。
所以,陈超从六月底准备回来,因为户口的事情把时间磨到了七月底,才带着那张户口迁移证真正回来。因为迁移证的失效性,回来第二天,母亲便领着我,揣着那张迁移证,一起去了镇上的派出所户籍部。
搭上汽车,沿着省道公路,继续往东行驶。陈超望着窗外的田野和山林,以及中途穿梭而过的村庄,心中感概万千。他是多久没有走过这条公路了,公路两旁的事物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矮小拥挤了。
想当年,陈超就读初中的时候,这条路是多么的宽阔,当时的他我就像是从井底跳出来的青蛙,觉得视野好大好大,可当时的陈超万万没有想到,他只不过是从一口小井跳到了一口大井里而已。三年又三年,陈超一级一级地跳,一口井比一口井大,没完没了。现在,他回到了最小的那口井,追寻着失去的时间。
在派出所户籍部,母亲和那里的接待员说起了户口和工作的事情来。早在几年以前,大家都盼着可以脱离农村户口,纷纷寻求机会把户口迁到了城里,凡是考上大学的人,几乎都把户口迁到了大学所在的城市。仿佛这个农村户口就代表着你是农民的身份,而农民身份就是当今社会最低下、最卑微的阶层似的。母亲就是这样认为的,但陈超不觉得是这样。
农民作为一类职业,几千年来,形成了代代相传的勤劳、淳朴的本性。陈超出生在农村,祖祖辈辈都是农民,从十岁开始,他就开始务农,至少是当了六年的农民,他这一辈子都摆脱不了农民的身份,但陈超引以为豪。看看现在的农村,已经没有人愿意把自己的户口迁到城里了。甚至已经把户口迁到城里的,正准备着迁回农村,像他一样。
当然,陈超不是为了分一块土地,才把户口迁回农村的,而且他也很怀疑他们会不会分他一块地。陈超之所以答应母亲把户口迁回来,是避免一些麻烦,把户口挂靠在人才市场,一些手续不说,每年还要缴纳挂靠费。呵呵,人才市场,竟然会有这样的用词出现在现代社会,不愧是经济时代呀,陈超可丝毫不觉得这人才市场与那人口市场有什么区别。也许有人还会问,那陈超以后想在城里买房怎么入户呢?他想说的是,去你的商品房,哥可是要立志成为田园诗人的。
谈起陈超的工作,母亲就显得难以理解的样子。当年,陈超高考报志愿选择工科里的机械设计制造及其自动化专业,她十分的满意,因为大家都对她说,这个专业很好,非常适合男孩子,就业率好,工作稳定,靠技术吃饭,越老越吃香。然而,大学毕业之后,陈超在制造行业并不安分,走马观花似的工作了三年后,他已经彻底厌倦了工业技术这个香饽饽。母亲以为是陈超学的专业不好,说后悔当初不应该选择这个专业。从派出所坐车回到家里,陈超纠正说,不是这个专业的问题,是他自己的问题,是他不喜欢工业技术,是他不适合读这个专业。母亲听了,便好脾气地安慰陈超,说没关系,现在报考研究生的时候,你好好想清楚,重新选择一个准准的专业。
说起报考研究生,论坛上,有一战、二战,甚至三战之说,而陈超却经历了长期的内战。从二零零九年开始,断断续续,他想过各种可能的专业,哲学,物理,新闻,历史,文学。陈超开始厌倦自己的三心两意,有时候会觉得自己终将一事无成。但大部分时间里,他却是自信满满,仿佛下一个瞬间,自己就会成为一个哲学家,一个物理学家,一个写作家,一个历史学家,或是一个文学家。但母亲却十分现实,她提醒陈超说,自古那些大家前半生都很贫寒,那她得等多久才能享陈超的福呢!
于是,陈超和母亲达成了一个折中的协议,先有一份工作,再努力成为大家。既然陈超不想再回制造业,于是他选择了当一名教师,毕竟他还是有一点教学经验和知识储备。可是要当一名教师,他的知识储备都是理科的,所以只能选择当一名理科的教师。于是,陈超选择了物理学,一边当物理学的教师,一边报考理论物理学的研究生。这个想法貌似是和母亲交谈之后的共同协议,但其实,陈超似乎早在重庆就已经深思熟虑了,要不然他也不会把所有书籍丢在重庆,单单把物理学的考研资料带回家来。因此,那一个月的时间,陈超都埋头在了普通物理学和量子力学的知识里面。
陈超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农村的生活,准确说,是没有一个词能恰当去形容农村的生活。天气晴朗的一天,伴随着朝日的霞光,宁静的村庄在炊烟袅袅之中清醒过来。年轻人上山下田,开始了一天的农活。老人们多半呆在家里,摇着枯黄的芭蕉扇。孩子们四处串门,呼朋唤友。到了旁晚时分,夕阳悬挂在山头,炊烟袅袅下的村庄渐渐陷入夜幕当中安睡。夏季的旁晚经常迎来一场雷阵雨。特别是台风天,虽然台风跨越崇山峻岭来到这里,已经十分虚弱,但对于那些弱小的农作物而言,台风的摧毁力仍然不可小视。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