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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

在这复杂世界里-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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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白白浪费了慕少艾的年纪,翘课、抽烟、交女朋友他都没试过,这在时下的台湾实在是个罕见的个例,同学觉得他只会打球太老土,他自己混混沌沌的,几乎不自知。
阿宏旁敲侧击过两次,很开心地发现宝贝儿子没遗传到自己的早恋基因。
阿宏十四岁破处,二十一岁结婚,二十二岁有了圣谚,深受早恋之苦,饱经围城沧桑。
圣谚的混沌状态一直持续到高中二年级他参加学校热舞社后——阿宏鼓励他去参加的。
圣谚能单手倒立,还能只靠手腕的力量横在立杆上当人体鲤鱼旗,他的开度、力度、柔韧度都异于常人,跳起街舞来帅得一逼,故而迅速吸引了无数女生的目光。
他一倒立,台下的小女生尖声尖气地喊:哇……腹肌耶!
他一个后空翻,台下的小女生立马发疯地喊:受不了了啦……陈圣谚我爱你!
挤在台下看街舞的女生,比蹲在篮球场旁看打球的女生热情多了,也主动多了,动不动就尖叫,叫得人毛孔舒张,浑身舒泰。
他只是晚熟又不是真的傻,恍然大悟后猛然开窍,从此移情别恋爱上了跳舞,再难的舞蹈动作也信手拈来,腾挪转移,街舞跳得和耍杂技一样。
话说,大部分文艺青年的艺术人生貌似都有类似的原动力。
只不过当年是吉他,当下是Locking而已。
时代不同了……文艺青年会街舞,谁也拦不住。
饮食男女是天定的法则,早到晚到都是自然规律。阿宏以为圣谚对舞蹈的热情和体育无二,却并未洞悉二者初衷之大不同。阿宏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圣谚已风驰电掣般地长大了。
十七岁的某一天,圣谚很严肃地站到阿宏面前,问他能否抽点时间,因为有人想见见他。
阿宏从一堆文件里抬起头,问来者是谁,怎么那么大牌都不预约的?
圣谚回答:我女朋友。
阿宏当时的反应是完蛋了……
僵了三分钟后,阿宏说:好吧,明天一起喝茶。
圣谚说不用,人就在楼下。当时一道凉气就从阿宏的尾骨蹿到后脑勺,他结结巴巴地说:那那那那赶快叫她上来啊!
圣谚慢悠悠地走下楼,阿宏冲进洗手间,洗脸,深呼吸,对着镜子调整僵硬的表情。
圣谚和他所谓的女朋友进屋了,阿宏一脸的面无表情,装得貌似黑社会的兄弟。圣谚主动先介绍:爸爸,这是我女朋友。
阿宏从心窝窝里拱出一句话,舌头没拦住,牙齿和嘴唇都没拦住,他硬邦邦地问:你们……上床了没?
当时圣谚低头温柔地说:靠……老爸,能不能别闹?
阿宏还没回话,女孩倒是搭腔了:叔叔放心,我们都未满十八岁,我们知道未成年发生性行为是不对的啦,请相信我们的交往还没发展到那个程度。
阿宏不语,直接起身离开。
没一会儿回座,同时拿了饮料给女孩。圣谚说怎么没我的,阿宏回答:你有见过爸爸给儿子拿饮料的吗?
圣谚不服气,指着他的所谓女朋友问:拿给她的时候顺便帮我拿一瓶又会怎么样嘛。
阿宏大义凛然地回了一句:不一样!
火药味儿一下子充斥了小客厅,圣谚梗着脖子问:有什么不一样?
舌头没拦住,牙齿没拦住,嘴皮一启,阿宏突然冒出一句话来:你是儿子,她是马子。
……结果安静了约十分钟。
当晚,圣谚质问阿宏为什么第一次见面就问上没上床的事。
阿宏很不客气地反问他,为何不去追学姐而非要追个小学妹。
圣谚纳闷,问为什么。阿宏教育他说:学姐至少满十八岁,真上了床了对方若有问题你才十八,我可以告她诱拐性侵未成年少年,至少我不用负责任,你也有了性经验……
圣谚叹了口气,很包容地看着阿宏,看得阿宏心里发毛。
阿宏辩解说:……哪个爸爸不自私?
圣谚拍拍阿宏的肩膀,说:没关系,我懂的……
阿宏悲欣交集地琢磨:到底谁是儿子谁是爸爸?
圣谚说懂,是真的懂了。一直到圣谚二十岁之前,阿宏都很肯定他绝对是处男,证据来自于房间的垃圾桶。
有一个时期,他没事就去扒拉扒拉圣谚房间的垃圾桶,去量化计算纸巾团的个数,然后推理判断。
偶尔有几次被圣谚逮到,他腆着老脸给自己找台阶下,圣谚不说什么,只是充满理解地叹口气,仿佛逮到一个偷玉米的熊孩子。
2
圣谚就读台湾大同大学,主修机械专业,大二。
阿宏说,圣谚开窍晚,学业蛮吃力,小学上了四年才第一次拿到奖状。他高兴坏了,举着奖状从学校一路跑回家,一直举到阿宏鼻子底下来。
那是张当年台北县县长颁发的奖状,阿宏用两根指头夹过来,轻轻地瞟了一眼,他说:奇怪咧,上面写的又不是我的名字,你举给我看干吗?
圣谚咧着嘴笑,说:是奖状耶,是我第一次得到奖状耶,很厉害耶!
阿宏也笑,拍拍圣谚的脑袋,说:那要恭喜你喽,但我觉得吧,你自己知道自己很厉害就可以了,完全没必要向别人证明你自己有多厉害。
阿宏手腕一翻,奖状轻飘飘地飞到了地上,飞出去一米远。
圣谚生气、跺脚:这是县长奖给我的哦……不等他说完,阿宏笑嘻嘻地打断(一般父亲都有这特权),他对圣谚说:他奖你,是肯定你的课业表现,你又不是做了什么好人好事或是干了什么大事。县长就给你一个人奖状啊?全世界就你一个小学生啊?
阿宏对圣谚的教育很特别,从小到大,他从没说过“你看别人家的孩子……”之类的话。他的理论很简单:你又不是看着别人活,你又不是活给别人看的。
圣谚无话,此后再没提过奖状之事,阿宏也不知圣谚之后还有没有得过奖状。他心里琢磨:估计这小子肯定想着若再拿奖状给他,也只是被扔到地上,干脆就收起来算了。
每个父亲其实都会背地里去儿子的房间翻抽屉,阿宏也不例外。
果真没错……还是陆续有奖状入抽屉,阿宏一张张地翻看着,仔细端详,连细纹都不放过,甚至偷偷拿出两张来现给自己的朋友看,一帮大老爷们端着啤酒围着奖状,对印刷质量品头论足一番。
朋友说:阿宏,你儿子真厉害,我儿子上学到现在一张奖状也没给我拿回来。
阿宏脸都要笑烂了,完全忘了自己教育圣谚的那些至理名言。
他还曾经偷偷给校方打过两次电话,严肃地指导了人家的工作,要求老师下次发奖状时,把他儿子的名字写得漂亮点儿。
这事校方没公开过,但有段时间阿宏总觉得儿子下课回家都比过去晚。
问了方知,老师莫名其妙地要圣谚协助打扫公共空间,其他同学都是轮流打扫,老师说圣谚扫得干净,安排他天天打扫。
此后,不论奖状上的字写得多难看,阿宏再也不给校方打电话指导工作了。
3
在育子方面,阿宏鬼马得很。
每个出远门的父亲都会给孩子带点儿小礼物,阿宏也不例外,他孩子气重,当爸爸当得很奇葩,从不明着送圣谚礼物,只借。
阿宏在香港的免税店买过一辆限量版四驱车模型,然后郑重地借给了圣谚。
阿宏跟圣谚约法三章:车子坚决不能带到学校去玩,因为同学一定不可能有,如果同学羡慕,回家跟父母吵着要,那会害同学挨骂甚至挨打的。
圣谚郑重地答应了条件,改天就把小车带到了学校——他毕竟还是个孩子。
果不其然,阿宏的判断没有错。
圣谚把车带到学校后,有同学放学后跟妈妈闹,吵着非得要买一样的车子。那位妈妈跑来一看,哎哟,这车见都没见过,经不起孩子的打滚哭闹,那位妈妈当街抽了那孩子的屁股。
和大陆一样,这种事立马由老师通告了家长。
阿宏从没接过孩子下课,隔天下午却出现在校门口,圣谚和同学一出来,阿宏便把他叫了过来,要圣谚把车子拿出来送给那挨揍的小孩。
碰巧对方家长刚刚到来也不清楚什么状况,只看着一位牛高马大的年轻汉子摁着俩孩子的肩膀在说话,于是紧张地呵斥:你你你要干什么!
阿宏说明用意,同学家长客气地说不能要这玩具,阿宏转而要求同学打圣谚两下屁股,否则车子必须送。他一脸诚恳地求人家揍圣谚的屁股,把围观的人都看傻了。
折腾了十几分钟,同学被家长带走了,围观的人也离去了,就剩阿宏和儿子两人伫立在校门口。
阿宏叹了口气,对圣谚说:你连累人家挨了打,现在人家不肯还回来,那只有我来代劳了。
他很关切地问:你的屁股经不经打?
回到家里,阿宏打开电视机,又点了根香烟,圣谚不知道该怎么办,一边担心屁股开花,一边很不自在地到处走动,接着很乖地写作业,接着很乖地吃晚饭,接着很乖地洗完澡……奇怪?圣谚纳闷:怎么还不打我屁股?难道要等到睡着了再打吗?
钝刀子割肉的感觉太难受,他试探性地凑到阿宏身边。
阿宏不看他,只看电视。
圣谚沉不住气了,自己脱下裤子把屁股撅向阿宏。
他怯怯地说:你能不能打得轻一点儿……
阿宏把他拽起来,提上他的裤子,摸了摸他的头,然后说:
你很单纯地觉得车子好玩,把它带去学校给人看,但别人不见得会很单纯地去欣赏,同年龄的孩子一定会有比较心——你有,凭什么他们没有?小孩如此大人也是如此,然后心理就不平衡了,这种不平衡往往会直接导致贪婪。贪婪就是一味去羡慕别人有的,一味只想去拥有,然后不讲规矩和道理地只想占有,懂吗?你虽然没有直接做错什么,但间接促使别人有了贪婪心,乃至给大家都制造了不必要的麻烦和困扰……咱们商量一下,以后就别再犯同样的错了,好吗?
阿宏站起来,自己褪下裤子亮出半个屁股。
他说:你连累别人挨打,理应接受惩罚,但我不舍得打你。另外,车是我借给你的,我也有责任,那就由我来接受惩罚吧。
阿宏啪啪地拍,真打,硕大的黑屁股上瞬间一大片红巴掌印。
圣谚哭了起来,鼻涕过了河。
他哭了一会儿后,从书包里拿出小车子,一边抽泣,一边很坦诚地跟阿宏说:第一次玩这车子时就刮花了车顶,因为不好意思,所以一直没说。
他说:爸爸你原谅我吧,我把你借给我的东西弄坏了,我没能履行承诺。
他说:爸爸你屁股痛不痛?我给你拿冰袋来敷一敷好不好?
阿宏起身,抽屉里取出一片创可贴,他问:车子哪里被刮伤了?
圣谚一指,阿宏迅速地将创可贴摁在车顶上,然后跟圣谚说:没事了,过两天伤就好了。
圣谚拖着鼻涕泡,又哭又笑满脸放泡。
他说:爸爸,你当我是个小孩子吗……
阿宏一边揉屁股,一边正色说:当男人,就应该说话算数,敢作敢当,知耻而后勇。你这么勇敢地承认错误,值得敬佩,我必须奖励你!这辆车奖给你了!
那辆小车圣谚玩了十三年,每过一段时间,就在车顶换上一条新的创可贴。
4
圣谚和阿宏只差二十二岁,他上小学时,阿宏还不满三十岁,一大一小两个孩子颇能玩儿到一块儿去。既然玩儿,难免红脸吵架,圣谚比较让着阿宏,没办法,他老,且是爸爸。
唯独一次,圣谚和阿宏翻脸了,为的是一只爬行动物。
阿宏有一天在茶几中间安了个抽屉式玻璃缸,带回了小石子和沙子并洗了无数遍,然后在阳台晒了好几天,之后把它们铺在了玻璃缸抽屉里。
圣谚兴奋极了,以为要养霹雳无敌真豪情的变色蜥蜴——结果阿宏带回一只小乌龟。
小乌龟是阿宏花了四千元新台币买的,家里人都骂他败家,唯独圣谚悄悄给他使眼色打手势以资鼓励。
旁人都懒得搭理小龟,唯独父子两个人玩得兴致勃勃的。
阿宏跟圣谚说:哎哟,厉害了,这是星龟呢,你看到它背壳上的黄色辐射状纹理没有?星星一样,漂亮极了,平时咱们要记得给它洗澡澡哦……
圣谚问怎么洗,阿宏说:当然是拿牙刷来洗喽……
圣谚谨慎地问:用谁的牙刷?
阿宏和他“石头剪子布”,阿宏惨输。
小龟不知招谁惹谁了,自此一身黑人牙膏味。
阿宏压根儿不懂照顾乌龟的正确方法,他兴致高的时候智商低,各种不靠谱的奇思妙想。圣谚信服他,跟在他屁股后面萧规曹随,各种助纣为虐。
当时夏天,天气闷热,圣谚和阿宏每天结伴洗澡时都不忘带着小龟。
父子俩把浴缸放满凉水当游泳池。水凉,圣谚打喷嚏,继而感冒发烧,打针吃药,传染给了妹妹,又传染给了全家人,最终阿宏挨了爷爷奶奶的痛骂。
阿宏坐在圣谚床头尴尬地笑,圣谚蛮大度,他大义凛然地说:不要管我,你去照顾小龟龟吧。
阿宏端来脸盆,满满的凉水,小龟放到里面泡着,父子俩看着小龟在水里划来划去可爱极了。阿宏问圣谚:看着龟龟划得这么起劲,是不是感觉自己也精神百倍了?
圣谚频频点头,点着点着,一个喷嚏打出半米远。
父子两人看着水中的小乌龟,心中豪情万丈。
他俩不知道小龟是陆龟,正在水中奋力挣扎。
过了一会儿,小龟翻肚皮了,还冒泡泡。
父子俩大眼对小眼,阿宏捞出小龟,水淋淋地塞进圣谚手里,自己夺门而出。没多久阿宏高举着一只小瓶子回来了,他拿了根细小的管子,从小瓶子里吸了点儿液体喂龟龟服用,原来那瓶是宠物龟的药水。
小龟不张嘴,把阿宏给急死了,用牙签撬开小龟的嘴,让圣谚把药灌进去。
圣谚手一抖,半瓶子药都灌了进去,阿宏喊:完了完了完了,肯定被药死了。
当日,小龟含恨辞世,说不清它是被淹死的还是被药死的。
圣谚狠狠大哭了一场,阿宏陪着他抹眼泪,两个人都是真哭,圣谚哭出一身汗来,感冒好了。
有一个多月的时间,父子俩没互动,阿宏避开与圣谚的眼神交流,因为只要眼神一对上,圣谚的眼眶就泛起泪水,盯着他,眼睛越瞪越大。
阿宏逡巡了很久,找不到机会承认错误。
入秋后的一天,圣谚下课回家,要进洗手间,发现阿宏已经躺在了里面。
阿宏躺在浴缸里泡着凉水,一边咂嘴一边打哆嗦。
圣谚说:老爸,秋天了哎,你很壮喔,泡冷水澡,感冒很好玩吗?
阿宏回答了一句:我在为小龟龟的死而自责。
圣谚不语,尿完了就转身出去。
阿宏在凉水里泡到半死,冻得打哆嗦。
等了半天,圣谚没再进来,他自觉没趣,哆哆嗦嗦地爬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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