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双生花开如荼·上-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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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魔君商讨朝事。
“千仞军此番倾巢出动,看准的正是我族将士都陈兵南荒边境,帝都孚诡空虚无人,想要一举拿下……”地下伏着的那个蓝袍人似乎十分习惯魔君床上另有个睡着的,旁若无人地打报告,说着说着抬起头来看魔君脸色,视线却恰巧与正在揉眼睛的本神君对个正着。
我迷迷糊糊地看着他。
他也迷迷糊糊地看着我,云里雾里了片刻,忽然脸色煞白脱口而出:“殿下!”
我仍处在刚睡醒的空白期,缓慢地思考:殿下?报告打得好好的怎么突然跟见到亲妈从棺材里爬出来了似的激动?魔族叫君王叫殿下吗?这么说比天君还矮了一层?真是独特的文化……
那个仍旧激动不能自己的家伙膝行了几步,喜极而泣般地诡异地叫着殿下殿下,眼泪都淌下来了。我却弄清了,和着那家伙是在叫我?
“向暝。出去。”一直不开口的长谲忽然发话,语声冷利如刀。
那个处在奇妙境界里的家伙一下子被吵醒了似的,苍白的脸上挂着两行清泪,神色茫然地看了看长谲,又看了看我,然后神思突然回归,面容变得严肃,站起来利落地抹了把脸,一言不发退了出去。
长谲回过头来,本来就漆黑的眼睛此刻没有一丝光,像是掉进了某段黏稠的回忆里。他用他那双看似死寂无波的暗潮涌动的眼睛看了我一会儿,却只吐出一句话:“随我出去一趟,纪虞神君。”
我道:“是作为神族纪虞,还是……”
他打断:“你不需要说话,跟在我身边就可以了。”
听刚刚向暝的报告,似乎是说有叛军趁魔都军队空虚的时候要来夺城了。长谲却一点都不紧张,矜持优雅地吃完一顿早饭,还十分有聊地要给我选衣服。最后上身的是一件通体火红的长袍,袍角有菩提花纹。我还没来得及感慨自己最近真是与红结缘,长谲又将我拉去了一间豪华得不像宫殿的宫殿,里边彩纱飞舞,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
此殿名曰胭脂殿,俗称化妆间。
长谲亲自动手,兴致勃勃拿起朱笔,在我左脸上描描画画。我觉着那并不是一个适合化妆的好部位,看他兴致很高,任他去了。
我无聊,去观察他。有些惊讶于他表情的灵动。从南荒第一次见他,他始终是那么冷硬和遥远的一魔君。怀抱着一把据说是伏羲凤凰琴的暗红古琴,穿一身领口有血红花朵的漆黑长袍,疏离而庄严。实实在在地诠释着我对“魔君”这两个字的定位。
而此刻,在彩纱飞舞的胭脂殿里,他手握一支用来描眉的朱笔,细细地在我脸上勾画。他的神情那样认真,双眸中的色泽那样温润。魔域的日光透过朱红窗格温和地落上他的侧脸和发梢,染出茸茸的光晕,和仙庭的阳光一样漂亮。
我的脸在他手下渐渐变成另外一个人。他的笑容柔软。
他将我拉到铜镜前。我看着镜中的自己,一身浴火般的红衣,皮肤很白的左脸上开着一朵栩栩如生的血色沧海花。其实改动不大,我的五官仍是我的五官,但是我总觉得我不认识自己了。就好像完全换了张脸,我感觉有些恐惧,好像凭这张脸烙进了另一个人的生命里,从而逃离了纪虞的命运。我不用刻意去做,无意识地将下颚微微扬起,双眸中便流露出一股冷丽,整个人都变得明艳起来。
长谲站在我身边,也从镜子里看着我。他声音很虚幻地说:“就是头发短了些。”
他伸手扳过我的脸,轻轻吻上我的唇。
很轻很轻的,像他颤动的睫毛,宛如一个清浅的幻梦。
☆、骞言
整装完毕,长谲拉着我上了他的青麒麟。麒麟长嘶一声腾云驾雾而起,飞出孚诡城百丈朱红高墙,视线一下子扩展开来,万里荒原,干枯荒凉,天的尽头是洪荒的裂谷。
密密麻麻的魔族兵士正快速接近、聚合,队伍并不严整,但个个显露着本体,凶相毕露,杀伐血腥之气冲天而起。
长谲统治魔域三万年,在仙庭神仙眼里,魔域成长的速度让神仙惊诧。魔族鬼族妖族前所未有地团结一致,内部和谐,成长为仙庭最大的威胁。然而这么久,神族都不知道,魔域内部居然有一支如此强大的叛军。
叛军前方的妖魔已经看到了空中的我们,有飞行能力的都腾空过来,呲牙咧嘴。蛇形鸟身,巨牛火象,可谓群魔乱舞。
长谲身后只有一队亲兵,与下边数万魔兵对比起来显得有些可笑。可是长谲气定神闲地站立着,仿佛君临天下。座下的青麒麟嘶吼一声,强硬的王者之气震慑开去,整个叛军队伍似乎都停顿了一下。
飞上来的妖魔与长谲短兵相接。长谲腰间青锋出鞘,面若沉水,几度交锋,刹那就血雨乱溅,既一头火象被从中劈开之后,七八个大妖怪都死在长谲剑下。
我没有仙力,站在长谲后边不好稳定身形,青麒麟打起混战又灵巧游弋,我几次差点被甩下去,在青麒麟来了个凌空倒飞之后,我果断抱住长谲的腰,并惊呼。
“停!”
一个震耳欲聋的字被投掷在天地间,仿佛金铁剧烈碰撞。荒原上百里长的战线忽然停滞,场面委实壮观。
一雪翼魔狮从浩瀚的军队中升起,上乘一身穿银紫魔铠的骑士。魔狮飞近,骑士的身形也愈见清晰。英武修长的一个褐发男子,紫色的眼瞳,失魂落魄的眼神。
他嘴唇翕动:“殿……殿下?”
魔狮在他的驱使下愈发靠近,甚至已经进入了长谲的渊壑剑攻击的范围。但他没有停下,他仍旧失魂落魄,仿佛深陷在迷幻的白云里。
长谲也没有动。
万里荒原一时寂静无声。
“殿下!”魔狮骑士从坐骑上起身,踏入虚空。
短暂的沉寂后,叛军中也开始骚动,不时有我听不懂的惊叫四起。我茫然地望着四周,不知道视线该落去哪里。长谲突然拉过我的一只手臂,将我拉到他身前,将我完整地呈现在数万妖魔眼前。不,不是将我,而是将一个身穿一身浴火长衣、颊上开着一朵血色沧海花的人放在那些人眼前。于是我不觉得有什么不适,我仿佛是飘在空中看着某个极像我的人立在青麒麟背上,俯视众生,漠无表情。
“他什么都忘了。”
我听到长谲这样对那个魔狮骑士说。
骑士同长谲对视良久,眼中忽然涌过一股暗潮。然后他在虚空中利落跪下,仿佛有铿锵声响。
“千仞军魔狮团,今日在此,全员归附魔域。昔日叛逆之罪,全由吾灏骞言一力承担!”骑士纵声千里,背脊挺直如银枪。
他再看了长谲一眼,俯下身去,更放声道:“恭迎太子殿下回归!”
“恭迎殿下!!”
荒原之上,万魔皆跪伏下去,激起十丈黄土。恢弘如海潮的声响掀起洪荒炽热的空气,在孚诡城上空久久盘旋不落。
我看着万里红土十丈黄沙,万魔臣服天幕浩瀚,微微侧头。
看到长谲面目沉静如水。
青麒麟将我送回寝宫。
长谲估计是去处理收编魔狮团的事宜了,我得以安安静静地一个人好好睡了一觉。
翌日我起了个大早,找了件白衣来穿,神清气爽地洗漱干净吃完早餐就在宫院里做伸展运动。既然已经做了人质,又没了仙力,左右逃不出去,这种情况下,忧心不忧心全看自己。好在本神君属于不忧心那一派。
“你好。”身后突如其来的语声让我惊了一惊,我就着扭腰的姿势转过去,看到的是一个小女孩。十一二岁模样,银白色齐肩发贴着脸颊,蓝色的眼眸好像往生海。
晨光落在女孩脸上,使她的笑容看起来清澈如水,她盈盈道:“纪虞神君?我是白月,白色月亮,那两个字。”
我有种恍惚的感觉,好像身处的不是红墙紫瓦的魔族帝都,而是在九重天边某处瑶池。女孩淡色的发丝和瞳孔映着蒙蒙晨光,笑容可爱又亲近。
我下意识点点头,也笑道:“你好。”
“我带你出去玩吧,你想去哪里?”女孩又笑。
我一时间有点懵。这么一个小女孩能把我带出去?她是长谲的女儿?没听说过长谲有女儿啊……咳咳这不关我的事,也就是说,我能够出宫城就有机会逃跑?转念一想,我又没了仙力,这孚诡城外万里荒原,我能逃到哪里去?被抓回来了估计会被整得很惨……
在我神思游离自我思辨中,女孩扑哧笑了一声:“你在想什么呢?不会是逃跑吧?呵呵,别看我这样,我已经十万多岁了哦。”
老妖精!我震惊。
等等……这么说起来尔竹也十万岁了,不能这么说大师兄。
想到尔竹,我心中一阵惆怅。要是尔竹回去发现我不在怎么办呀?
“而且我也不是一个人带你出去啊。”白月又笑了笑,“贤禹,你出来,一直呆在那儿干什么?”
我才发现一旁已有一个人影在立,黑发高高竖起,深蓝色眼睛,正是日前那个让我的逻辑思维很跟不上节奏的清丽少年。他站在那儿,一手摸着下巴,打量着我:“这样看久了,倒也不是特别像璧青。”走近些来仔细看了看,拍了拍我脑门,“璧青可没有这么呆。”
白月在一边咯咯笑。
我推开他,不满道:“不是要带我出去吗?介绍一下景点特色风土人情吧,让本神君挑一挑。”
说是出去玩,果真是玩得很到位。
除却我抱着船舷在硫磺谷咆哮的热泉中跟着激流滑落千丈时,那一番震落九霄的尖叫的丑态,被贤禹嘲笑了一路的事情。还有鬼隐市上被牛魔大汉捆住四肢栓上软橡胶带,在没有仙力的情况下被弹上十丈高空这类惊险刺激的活动,我觉得这一趟玩得还是挺圆满。
栖梓的教育不像仙庭其余地界,教育小辈说魔域是肮脏血腥丑陋贪婪的园地诸如此类,而是十分客观地分析说魔域是异族聚居地,有别样的民族风俗,立场上呢与仙庭有些对立……总而言之,我并不像其他仙族子弟那样,认为魔域是个多么“肮脏血腥丑陋贪婪”的地方。
因此,看到魔族热情奔放的风土人情,我并不是世界观被毁掉了似的震撼。
在这里,妖魔们都有自己的生活。他们劳作,买卖,演艺,吃喝,歌哭,载笑载言或者彼此相爱。
魔域的街市比仙庭的热闹,生活百态更为真切,喜悦和愤怒也表现得更为张扬。
我将魔域集市上那些稍微真切过分的行为看在眼里,虽不讨厌,但作为行事端严为己任的神仙,还是有点接受不了。心里默默觉得,原来这就是师父在不憎恨魔族的情况下还定下那条族诫的原因。
栖梓三万年来,只有两条族诫:一曰,不论何时,栖梓门人不得自决。一曰,不论何时,栖梓门人不得与魔族结合。违者,逐出师门,剔去仙骨,投入轮回九九八十一劫,判永世不得再入仙籍。
“啊啊今天玩得太开心了!”白月在前面蹦蹦跳跳。
贤禹在一边耸耸肩:“如果纪虞不要那么怂的话。”
“你没了魔力你试试!”我捶了一下他的肩膀。一瞬间,我触电般收回手,慌忙抬头去看他。
“怎么了?不走了?”贤禹奇怪道。
“没事没事。”我赶紧跟上。
……刚刚捶他一下那个动作,好像做过跟多很多次。我再看了看他的背影,越发觉得像是在看哪个我不认识的故人。
过了一会儿,我问白月:“我长得很像璧青?”
白月停住,眯起眼睛仔细看我的脸,认真分析道:“乍一看是挺像的。不过还是不大一样……你的睫毛好像要翘一点。”贤禹在一边接口:“而且要蠢一点。”
“……”
白月看向天空,细细回忆:“璧青要更漂亮……不,更艳丽更强势一点。纪虞你比较纯良无害。”
忽然她脸色一白,捂着心口就后退两步。一声闷哼过后,她的面容痛苦得纠结起来。我赶忙扶住她,看向贤禹。贤禹皱眉叫了声“不好”,便接过白月,对我道“你先回去,找不到路就问问侍卫,我先带她走了。”
我答应着,他二人已不见了踪影。
他们已经将我送进了魔族皇宫内。我的方向感一直很卓越,瞅准方向我就悠悠哉哉地走过去了。奇怪的是,我走了好久都没有走到有殿宇的地界,反而越来越幽静偏僻。丛林茂密,白雾弥漫,我想退回去,却找不见了来路。
我心下了然,怕是误入了哪方迷阵了。这魔宫卧虎藏龙,我还是应该小心些为好。
我现在没有仙力,也没什么办法,索性继续走了下去。
走了一阵,似是无边际的丛林豁然断绝,白雾散去,空间开阔,一碧玉雕琢的巨大莲池横在空地上,池中开满了艳红的仙莲。池子对岸有一朱亭,一男子端然坐在亭中,正执笔描画。他身着青蓝羽衣,眉目无比宁静。
如此一副比九重天瑶池还更有几分仙气的景象铺在我眼前,我顿时有点愣。
那男子抬眼看我,隔着一池红莲。
我被那双眼睛震得后退了一步。
那是一双非常、非常淡然的眼睛,静静注视着我,无惊无喜亦无悲,只是平静。并不是陌生人间的那种淡漠,而好比日出时母亲望你出门的背影,日落你归家后又盛给你一碗米饭那样的眼神,带着淡淡的平和与理所当然。
一阵风过,红莲绿叶摇摇曳曳。
“回来啦。外边还好玩么?”男子淡笑着问我。
他的眼神明明那么温和安然,我却分明地晓得,他的目光犀利如刀,正穿过我的眼睛,刺到了更里面。那个很深的地方,传来微微的悸动,黑暗中,像是有谁在微微叹息,又像是有什么要破土而出。
我脑中一炸,一连退出好远,被一只手扶住。
我如抓住黑暗中唯一的光亮一般抓住了那只手,黑暗散去,面前时贤禹深蓝色的眼睛。
他正用那双眼睛示意我不要开口,然后越过我向前走了几步,隔着莲池拜向那男子:“尊主,这位是君上的客人,不晓得宫中的禁忌,冒犯了尊主,还请尊主见谅。”
男子又看了我一眼,仍旧温和地笑笑。然后朝贤禹摆摆手,继续低头作画。
贤禹似乎松了一口气,转过来拉着我就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