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双生花开如荼·上-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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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起头:“你什么意思?白月她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句芒最后关头出手,白月指不定要被你那凶神师姐劈成几瓣。”
我想了一想,将蓝水晶交予他还给白月,深吸一口气决心道:“那我们现在,就去黄泉彼岸吧?”
☆、彼岸
穿越天幕,跨过洪荒界壑,一日之间,从仙庭最东去往仙庭极西。
黄泉彼岸,无边无际的曼珠沙华未到花期,还是一片枯绿的叶海。彼岸无风,叶海纹丝不动。一条红河贯穿这一片叶海,蜿蜒盘绕,名曰忘川。一石桥架于忘川河上,是为奈何。
青麒麟降落于奈何桥旁,此时正有多人过桥,那些是凡人的魂魄,他们喝下孟婆汤,走过奈何桥,方可重入轮回。人人走去一仙妇面前领一碗汤,或哭或笑或沉默不语地过桥。
我看向那守着一锅汤的仙妇,一身漆黑长纱,面容绝美,如同冰霜。我走近,听到她的喃喃自语:“情是这世间最无用的东西。”
“那是什么声音?”我问她。
黄泉彼岸无风,空气中却回荡着呜呜的空响,像是丝丝缕缕缠绕人心的呜咽。
“那是刻骨铭心的爱,刻骨铭心的恨,是人世间最没用的信誓旦旦。”她抬起头看着我,皱眉,“神仙?你不该来这里。”
我低眉敛眼,问她要一碗忘川酒。
她沉沉地看我,绝美的眼睛深暗荒芜,张口答道:“没有。我这里只有孟婆汤,你也不该来找我,那是给凡人喝的。”她又舀了几碗汤给排队过桥的人,她千年万载地守在桥旁,面若冰霜,送那些凡人的魂魄上路。
“孟欢,给他一碗忘川酒。”长谲走上前来与我并肩。
孟婆抬起头来,却是看向长谲,凝眸辨认了一会儿,才道:“竟然是你,你怎么变成了这么个模样?”顿了一顿,又道,“既然你要,我便给吧,不然你该说我小气了。”
她放下汤勺,转身走入了叶海中,不知在哪一片土下翻出了一个白壶,捧出来,倒进一个碗里,粘稠似血。
白的碗,红的酒,刺目异常。她将碗递给我,看着我的眼睛:“小神仙,你可想好了?一个万一,许就是魂飞魄散。”
忘川酒,以黄泉彼岸忘川河中水酿造,千年沉淀,千年发酵,千年埋骨。凡人喝不得,凡人前尘太多,喝下它,立时便会心脏爆裂。只有神仙妖魔能喝,喝下忘川酒,若有被遗忘的前尘,皆会悉数忆起;若无前尘,那今生之事便会悉数遗忘;若既无前尘,却又有虚假记忆的,会魂飞魄散。
我自然不怕魂飞魄散。璧青是我的前生,我没想起他的一世,今生好不牵扯。我必须要知道全部,必须知道。
所有人我都信不得,便只能信我自己。我若不将我那些前尘——璧青那一世的种种回忆起来,我永远也没有自由。我永远只能听人摆布,甚至辨不清究竟孰是孰非。
当真是可笑,人前死不承认自己是璧青的转世,却只有我自己知晓,在九重天被皇沨虔刺过那一回之后我自己便信了。再之后心里提着一股气,觉着我是璧青的转世又怎么样?我又什么都不记得,我在纪虞的生命里有敬重的师父,有朋友,有深爱的人,我不再是璧青,再不是璧青。
然而我爱的,是个玩笑,我信的,欺骗我。我在意的,我需要保护。长谲、师父、大师兄、二师兄……所有人都有太多种面貌,我一个都不信。我不能再自欺欺人浑浑噩噩地活着,我斩不开与璧青的联系,我必须知道前世今生是非对错。我只能信我自己。
我端起面前的酒。
“六儿!”身后忽然响起一声爆喝,有些惊慌的嘶哑。我太熟悉这个声音,却没想过那个人发出这种声音时竟会是什么样子。
“六儿!不要喝!你听我说!”湮愔从一大片曼珠沙华的枯叶上方疾掠而来,长谲身影一闪,瞬移到他身边,抬手抓住他的手腕。湮愔慌乱中回了他几招,却一心看着我,又脱身不出,两人缠斗在一起。
“祁止!你疯了!他也许会魂飞魄散的!”湮愔气急。
长谲招式不乱,沉静道:“若他确是璧青,我岂会容得他魂飞魄散?若他确是璧青,那他永生永世都别再想摆脱我。”他将湮愔的两手都制住,迫近,一双眸子翻滚暗潮,“……若他不是璧青,他魂飞魄散,与我何干?”
湮愔没法,高声喊道:“六儿!别喝!回去师父再向你解释!”
我回头看到他似蓝似绿的眼睛,如同记忆里的一般眸光潋滟,仿佛昆仑山巅瑶池水中的碧石。那双眼睛温和地注视了我两万年,看着我降生,看着我长大,看着我快乐看着我痛苦,是我惯常信赖的眼睛。曾经,它指东我不敢往西,它指上我不敢朝下。此时,它还是那么澄净和坚定,远远注视着我,潋滟安宁。
它在说:“六儿,你要信我,我不会害你。”
我退后一步,忽然笑了:“可是,我已经不相信你了。”
我只能信我自己。
他的脸一瞬间惨白。
我将手中血红的酒水一饮而尽。
“不!!!”
瓷器破碎的声音在我耳边炸响,整个世界的色彩忽然鲜艳明丽,扑面而来。脑中的什么东西却一点点流逝,我呆呆站着,忽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身边不认识的黑纱女人在摇头叹气。一个青衣人疯了一样地向我冲过来……嗯……他是谁……他的眼睛好漂亮,像天空又像森林……
“六儿!六儿!”那个人抓住我的肩膀猛摇,在我耳边大吼,但他的声音却很遥远,像隔着一层水面,在另一个世界响起。
我恍恍惚惚地看向站在不远处的第三个人,他穿着一身绣着血红沧海花的长袍,狭长的眼珠静静,只余下一抹情天恨海燃烧殆尽的灰烬,他看着我,颓然一笑:“原来,我竟是认错人了。”
我眯起眼睛。
……他是……
他是……
对,魔君长谲。
头痛欲裂,我却居然还记得那个画面。
那是我刚到魔域第二日他在胭脂殿中给我化妆的时候。也不能叫化妆,只是在我左脸上画朵花罢了,那朵属于另一个人的血色沧海花。
那时候殿内彩纱飞舞,阳光跳跃。我记得他那时候的神情,那么兴致勃勃,双眸那么明亮,笑容那么柔软。肯定的吧,怎么可能不高兴呢?看着一个人在自己的朱笔描摹下一点一点地变成魂牵梦萦的爱人,看着那个已经死了三万年的人一点一点重生,焕发光彩,身着火红长衣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怎样才能忍住不长泪奔涌呢?
所有的感情在那一刻只汇成一个清浅的吻,给了我这个长得很像他爱人的陌生人。
该天打雷劈了,即使知晓站在我面前的是魔族君主,那一刻,我心微动。
可是,你又知不知道,当初你把感情强加给我这个陌生人,那么沉重,那么窒息,我用了那么多时间,我用尽我全部的勇气预备接下它,你突然又收回去了。你知不知道,我也很痛。
你到底知道不知道啊。
在我渐渐模糊的视线里,他身后无边无际的曼珠沙华突然全数绽放,映红天地。
哦,千年花开千年花落,这一天,正是花叶交替的一天啊。
记忆一点点地流逝剥落,身体渐渐轻起来,每一个部分都轻柔地离我而去。曼珠沙华红光大放,满世界的红将我席卷进去。我的身体化为的光斑快速飞散,轻飘飘的感觉,像是自由了。
原来,魂飞魄散是这样的感觉。
原来,我竟不是璧青。
哈哈。
当真可笑。
煌水之战爆发三万年之后,魔神又以自南荒流入魔域的河流赣橡为源开战,一仗打了整整五十余年,后世称之为赣橡之战。
之后许多年四海八荒的众生都传颂那赣橡之战的传奇。
却说那日神魔交战正酣,西天忽然红光大放,铺展西天的云霞都被染得血红,火焰般熊熊燃烧。据彼时正驾驭太阳鸟靠近西天那边的昴日星君说,那滚滚红云后似隐约的,现出了绚丽妖娆的花纹。那是凄艳欲燃的花朵,极像传闻中彼世那边的曼珠沙华。
翌日,向来不理烟尘的栖梓山加入战局,湮愔上神携栖梓五君亲临赣橡河畔。又一日,东北大泽魇烨山那位羁狂上神也入世。仙庭以摧枯拉朽之势扳回败局,魔域大军兵败如山倒,七日不出败回魔都。
数十万天军兵临孚诡城下,正欲攻城,湮愔上神下令阻止。谦痕帝君反对不得,愤然而去。湮愔上神倒未理睬,携了竹桃两弟子便径自入了魔都与魔君谈判。结果双方订下条约,以凤翼山为界,魔域再不得兴兵进犯仙庭。众仙魔皆道,上神此举,不知挽救了两族多少生灵。
长谲掌权期间,两族间都未有兵戈战事。
【双生花上部完】
☆、番外·长谲
第一次见到那个小神君,是在南荒十三王子的生宴上。
几日前他收到颜爝焰亲笔写的帖子,犹豫了半日,还是去了。当年那个有一双振奋眼睛的孩子,如今也成了南荒狐帝。
他坐在上座,陪爝焰聊了一会儿,两人的过去交织在一起,他心存愧疚。如今两厢对坐,那个孩子也学会了笑里藏刀地看着他,同他说些无关痛痒的话。他感到分外不自在,在心中感叹了一番时光如逝水,便借口遁了。
他去了南荒独有的那片沧海花海。魔域仙庭的其他地方都没有这种花,他曾经在刚登位之后去凡界呆了几百年,就是为了看这种花。洁白的花瓣在月光下流淌着一脉温软的玉色,他心一宁,弹起了凤凰琴。
每一次弹起这把琴都是折磨,一下一下地敲击在心脏上,疼痛,撕裂,却不管是情,还是他自己,都无法死去。
风过,带来一丝气息。其实哪里有什么气息?不过是天命使然。他睁开眼,在苍茫如雪的花海间,看见了那个白衣的少年。
他一瞬间就傻了,手也停了。
南荒清凉的月色下,那个少年站在离他三百步远的地方,白衣翩跹,长发如墨,与他对视,有些尴尬,在千千万万玉色花朵中向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便要离去。
漂亮得像个幻影。
他的脑中轰然一炸,回过神时他正将那个人紧紧抱在怀里,深深吻着。他的双手颤抖着,不知是喜悦还是绝望。少年的气息漫过来,凉凉的,清雅中夹杂着些许不易察觉的神圣的味道,与璧青很像。
但不是他。他想。
少年后知后觉开始挣扎,他放开手,退了两步。说自己是认错人了。
细细端详少年的面容,却是真的与那个人太像太像,只是左颊上没有那朵惊丽的血色沧海花。
曾有人向他谏过,说以他的修为完全足以再造一个璧青。他当时就把那个谏言者剥皮抽筋丢入了炼狱的硫磺泉中。之后再没有人敢提。他也从没有想过要用自己的手造出一个璧青。没有人,可以造出他的璧青。
时隔三万年,这张脸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他突然觉得自己是高估了自己。
少年被他那句“认错人了”刺激到了,一副拼命三郎的架势,漆黑的眼底盛着月光。那双眼睛让他心底一热,又觉得这个家伙真有些像璧青。之后那个少年结出抗拒印,手势繁复,他当即又被雷劈了一道……那分明,就是璧青惯常结的抗拒印。
翌日,他去到咆哮谷的万年玄冰洞中。璧青曾在这里生活了一百年,玄冰奇异,时不时会映出过去的影像,三万年来他靠此聊以□□。冰面里的红衣少年经脉崩裂,鲜血狂喷,痛得在地上翻滚。
他觉得自己疯了,每次看到这样的画面他都感觉很开心。隔着时光,那个人在冰里生不如死,他在冰外静观,每看一眼心中都毫不可抑制地淌着血。
他们在一起痛苦着。真好。
那么疼那么疼。是他活该。
大概,是在煌水之战又之前的两万年,当初女娲补天的那颗五色石出现了裂缝,天水汹涌而来,就要淹没四海八荒三分之一的土地。危急关头,他作为掌天下水脉的东海帝君一己之力力挽狂澜,以神剑沧澜钉死五色石的空隙,封住天水的涌动,拯救了万万生灵。天下苍生跪地叩拜,感念又一次救他们于水火之中的帝君恩德。他修为耗尽,足足沉睡了一百年。
在离开之前,璧青曾在浮屠山顶扯着他的衣襟哀求他留下。璧青问他“假如有一天,我与你的苍生都要死了,你会选救哪一边?”
他从没有将璧青与苍生比较过。他是东海帝君,司掌天下水脉。他爱他,是小爱,他爱苍生,乃是大爱。在璧青问他的那一刻,他有了决断。
他生就一副神骨,不历红尘,他一生没有爱过别人,不甚懂人情。因而他那时没有看懂璧青眼中的绝望,不懂那些话根本不是玩笑,而一语成谶。
他在沉睡中时时梦见璧青最后那个灰暗空洞的眼神,心都抽紧了。他在漫长的一百年里又一次衡量了一个人与苍生的重量,一梦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找璧青。
在咆哮谷找到璧青的时候,璧青正赤身裸体躺在其他男人怀中。他的身体上遍布着狰狞的伤口,连那个最隐秘的地方也伤得惨不忍睹。可他表情平淡,眼角微微一扬,漫不经心就一句:“你怎么来了?”
他脑中轰然巨响,眼前一片血红。他将璧青拖出来丢在冰面上,压上去。他气得完全乱了分寸,一耳光一耳光地甩在璧青脸上。暴怒道:“你喜欢这样么?你就喜欢这样吗?你怎么这么贱呢?你知不知道我这一百年是怎么过来的?我无时无刻不再在想你,你、你却!哈!你喜欢这样是吗?那我也这样,我也这样好不好?!”他把手指□□璧青肩膀和胸膛上已经结痂的伤口,撕开,血立马流了出来。
太可笑了,他同他在一起的时候,抱着不敢勒紧了,亲着不敢咬重了,连深深融合的时候都不敢动快了,怕他痛……现在……现在……呵呵……他才沉睡一百年啊……
热血顺着他身下的肌理流下去,在冰面上开出一朵朵艳丽的花,然后流成一条条小河。
璧青轻轻笑着,开口却说的是:“沨虔,你不要管。”
他在对这里的第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