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尽半面妆-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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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地坐落在郊外,这里的地皮还未开发,到处是被铲土机翻起的黄灰地皮,了无生机的草被压在自己根下面,覆上厚厚一层尘。
郊外走了半里路,大包小包像是上清明,终于走进一座庙里,这庙辨不清年代,应该是后来重修过,砖墙明黄得亮人,但没刷过的地方砖石灰败,有的直接被蛀空。
滴尽妆向和尚们点点头,带着一行人走向了后院。身为苦力的谭己路上低声问迟溶:“你老爹为什么葬在庙里?他信佛?”
迟溶想了很久,才哦了一声说:“好像我老爹是死在这个地方的,后来这里搞开发,庙要拆,妆爷就买下了这片地皮,略微加固一下,变成了这不新不旧的样子。”顿了顿又道,“其实我挺想把这儿拆了重建,但是一搞地基必要把我爹骨头挖出来,觉得对他老人家不大尊敬,就算了。”
迟溶的话说完,滴尽妆就转身,她已经将一座墓碑上的一层灰擦去,碑前放着三碟小吃,是在超市买的特产,糖粥藕、回卤干和东塘樱桃。
谭己看着那东西,哀叹了一声:“我先开始还以为是咱夜宵呢。”
迟溶很实诚道:“己爷,事实证明你想多了。”
谭己低声问道:“要跪么?”
迟溶思考了一下:“看妆爷意思,她跪我们就跪。”
谭己沉默了一下道:“迟下楼究竟是你爹还是他爹?”
迟溶说:“别这么矫情,这感觉就像问妆爷他喜欢你还是我。”瞄了一眼滴尽妆,忽然补充道,“别犯蠢啊,如果你真问她了,她唯一可能就是让我俩都跪下。”
充当司机的高戴约没有前去参拜,他只是在车里默默看着寺庙边生长肆意的迎春花。
除去迟溶不谈,高戴约不曾想过,这样一个永远漫不经心玩弄世间的女孩,也会倾尽全力去守护一个人,这种传说般的段子在他们耳中听起来就是个笑话。在这个利欲熏心物欲横流的世界上,他们看过几乎一切的丑恶,冷漠的,残酷的,痛击人心。
但在滴尽妆如同兄姐一般仔细研究药羹的流程时,他觉得世界都错了。
“你又在捣鼓什么不上进的东西?”
“不上进的小糯玉清粥。”
“做得挺精细,隔了十里都闻到一股味儿,你加了什么?”
“当然是我倾注的爱……喂别砸!我的万岁爷,就是给你……烫!”
那一刻,她脸上的淡淡温情足以令冰冻大地回春。
高戴约见过宫妆,在一次的小聚中若有所指地说了一句:“万岁爷这容貌跟妆爷可真是一模一样,只是声音哑了些,不说话还真分辨不出来。”
谭己开口道:“这分辨很简单啊,小妆对音律特别敏感,手上动作会随着音律高低变化。”他瞟了一眼滴尽妆手中正在旋转的掏耳勺,“她妹子可做不到这一点。”
高戴约自觉处了下风,刚想说什么扳回来一局,谭己就忽然招手道:“唉?小月你来啦?快过来见过正宫娘……哎呦!不,是妆爷!小妆那茶是我刚泡的水!你别泼别泼我!”
门边走来的少年莫约跟谭己是一样的年纪,眉眼和谭己很有几分相像,却是个医学天才的,此刻脸上还带着拘谨的笑:“堂弟你又闹了不是……妆爷,您好,我是谭月。”
… …
紧接着,滴尽妆染黑,引荐人为孟婆亭创始人为龙六植,属于瞧着有些刘皇叔的枭雄范儿,其实心里头是个多疑的曹阿瞒。
黑道和白道一样,只是因为人都是一样的,不过是正面和背面的区别而已。
高戴约也曾看过黑道的底层,因为欠了款子,直接被抄家赶了出来,要不是这人穷得没老婆,估计都得拉出去卖。高戴约看着那个人脸上抽筋成那个样子,以为他会不顾一切上前打一架,但最终,他握紧的手慢慢松了下来,孤零零在风中,用腌脏的大拇指默不作声擦着眼角。
他身边川流不息的路人,不约而同地一般冷漠。
不冷漠又能怎么样呢?你能做什么?给他一张带着小资香味的餐巾纸擦眼泪,还是帮他把家产抢回来?
你做不到。
因为这是个冷漠的社会,不是故事里那个奉行武士、行侠仗义的热血世界,很多公平的事情,从来就不曾公平过。
滴尽妆黑白两道通吃,曾经在白道会面过应家,当应家一口一声宫妆时,她漫不经心地放下了手里的茶盏,然后说:“荣幸,却是担不起宫家家主之名,在下滴尽妆。”
声音明晰温润,一如既往。
所有人都僵住了,仿佛听见了天罚般的魔音。
之后她公开了自己的意思,要应家出面要求迟佼社更姓,当然这个姓氏非常广,并不强求非要选个什么死姓这种略微奇葩的姓氏——但是必须改!
高戴约知道滴尽妆的筹码很多——光是宫家的存在,孟婆亭的存在,迟溶的存在,溯世的存在,以及她“妆字”班主和“珠古”的存在,这笔买卖基本上是能做成的。
她从旁边一个牛皮纸文件袋里抽出几张钉在一起合同纸页和一支圆珠笔,按住应水卿的肩膀,将他按到了椅子上,将纸笔放到她面前,温和地笑道:“应太子爷别动怒,我只想和和气气解决问题。”
这个问题果真是被和谐地解决了。
… …
滴尽妆任职孟婆亭首席幕僚长,本来她筹谋的无错,但是那一次从首都归来时,新立的池家非常不甘心,池佼社是真的不甘心——要不是迟家族谱还在他手上,迟溶没办法改动,在出现“妆字”班主和丢失“妆令”的情况下,宿妆堂谁还会听他的?
他改了姓,果真是连迟家祠堂都入不得了!他变作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外人!
他杀不了滴尽妆,宿妆堂如果不全体出动,是杀不死妆字班主的,但是老祖宗迟佳妆的规矩立在那里,妆字班主如若没有露真容,所有杀手不可对班主无礼。
池佼社在黑夜里想了很久,忽然翻动了龙六植的电话薄,阴阴地笑起来。
高戴约得到谭己被伏击的消息时,滴尽妆正好步下火车。
他惊愕地报告了这个消息,滴尽妆忽然拿起手机用力一掼,屏幕还亮着的手机仅仅在空中短暂划过一道光,随后传来金属崩裂的脆响,零件四散打在高戴约的腿上,像是蚂蝗轻微吸血的痛楚。
赶到的时候,高戴约就知道谭己没救了,开膛破肚形容都不为过,然而滴尽妆一言不发开始抢救,抱着他,看着他的脸,以及刻意也无法忽略的他脚下几乎渗透泥土的血洼。
“你来啦?”谭己虚弱地睁眼睛。
“我来了。”滴尽妆一字一句。
谭己笑容浅浅,几乎要淡化而去,然而字里行间却决然铿锵:“所以小妆我说过……就算这整个天地都将刀剑对准你,我也会先你一步被那些锋利的东西……刺入心脏啊。”
滴尽妆将浓妆的脸贴在他的额头上,拿酒精浇上他的伤口消毒,低声温柔道:“你不要说话。”
小己没有管剧痛的伤口,像个孩子一样翘起嘴角:“可是我想说。”
“你个话痨。”
“我就是想说嘛,小妆,我喜欢你哦。”
“不爱么?”
“怕你有心理阴影啦……迟佼社整天大吼我爱你我爱你,我听着很烦啊,所以喜欢就好,小妆,我喜欢你,喜欢到可以为你去死。”
“这种场面话说说就可以了,我不用你为我去死。”
“是呀,小妆是女神,很多人都愿意为你去死……”小己轻轻笑起来,带着少年独有的哀伤和忧郁,却又明媚如阳光,“很多人……我就很放心啦……”
“嗯。”滴尽妆抱紧了怀里的少年,轻轻吻在他的面颊上,“我也喜欢你。”
风空洞呜咽这卷过,旗帜猎猎。
世界空茫回荡着悲伤,暴雨霎时滂沱。
“小己。”滴尽妆仰头看向满幕的苍穹雨落,又缓慢低头,声音哀哀地颤抖,“小己啊……”
谭己死了。
她在这个世界上很那个很喜欢的人死了,慢慢在她的怀里没了呼吸,老天应景地下了场雨,浇得人一个透心凉。
此后,她开始变得喜怒无常,行为暴躁。高戴约亲眼见证了这些,上一刻其乐融融应付合作方的调笑,下一刻就拔出枪顶着合作方的头颅连续三枪崩碎头盖骨,做完这一切后,她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惘怔,像是忘记自己做过了什么,然后便接过湿巾擦手,拿起桌上订好的合同。
再之后,连那么仅存的一丝迷惘都消失殆尽。
她二十四岁,不曾长大,却已经老去。
008
龙六植死了。
滴尽妆下手极度残忍,随后正式掌控了孟婆亭和忘川河,商定十殿阎罗势力规划。
那一方黑底红纹的面具,仿佛地狱燃烧的熊熊烈火,将世间焚烧殆尽。
登位仵官王那个夜晚,高戴约带着与仵官王令配套的重仿袖箭扳指请见,他推门入内,看见那个掌控黑道孟婆亭大权的人半靠在沙发上,畏寒般竖起高领,面具遗落一旁,浓妆冷艳的脸上的倦容深重,脸侧在灯光下苍白过了分,却带着一种病态的贵气。
“妆爷,东西做好了。”高戴约没有半分逾越。
滴尽妆默默抿着酒精半晌,最后漫不经心伸出手,任由他帮忙戴上那枚扳指。
黑曜石的底,配上血玉髓,这般威仪凝重。
“戴约很知心啊。”滴尽妆微勾了嘴角,语气温和,浓墨睫毛下的瞳仁却依旧淡漠。
高戴约看着那只在苍白灯光下的手,修长冰凉,玉扳指隔断了那一份独属于她的纤细,显得威严不可侵犯。
他低声道:“累了一夜,还不休息么?”
滴尽妆放下茶盏,淡淡道:“总觉得睡不够,不如不睡。”
“你需要休息一会,哪怕就睡两个小时。”高戴约难得坚持,“我给你守夜。”
“不需要。”
高戴约心中忽然涌起如洪流般的失落,平日颇为察言观色的个性此刻却忘记了见好就收,不自觉苦笑道:“妆爷,这几年,就算是我也觉得熬不住,你旧疾未愈,本该静养。”
滴尽妆缓缓转头看向他,凌散的额发挡住了凉薄的瞳仁,平添一丝温雅:“你注重的就是这些?养生之道?高戴约,我跟你三观不合,滚出去。”
总是这样,高戴约心里渐起波澜,蔓延开失望的颜色,她总是这样。
在那些老友还在时,这个女孩尽管一副生死有命的冷嘲态度,却还是接受着关心,还会笑——而现在,那些原本还有的东西,都消失了。
那些故友一个接一个死去,她一遍又一遍磨砺着自己,选择了这种刀刃一样的人生,就绝不放任睡眠,避免越来越钝,否则别说过去,连未来的路都不会斩开。
高戴约轻轻扣上了门,在窗外透进来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光下,嚼碎了一支烟。
滴尽妆布下姻缘棋局之时,总结过之前的错误,若有所思,像是意识到一个事实:“是我的错,只规划了一段时间的命运,忘记了计算之后的道路。”
她淡淡笑了一下,垂下浓墨似的眼帘:“既然如此,那就算到我死吧。”
一盘姻缘棋局,一朝覆灭之死。
那一场确立易恕身份大宴的前夜,滴尽妆忽然随便走在私人医院的绿化带上,望着那几株五月初慢慢凋零的迎春花,俯身折断一株,出神了很久。
“小己?”滴尽妆忽然怔怔出声。
那个名为谭月的少年也是怔了一下,随后在身后恭敬道:“妆爷,这么晚了,您有事?”
“没事。”
己依稀留苒,妆已要远去。
009
如果让高戴约评出此生最难忘的场景,不是他的论文被博导大肆赞赏通告全院,也不是在跨国公司平步青云风光无限,更不是仅仅因为一顿饭而被艳星狂追不舍。
是那一场盛世覆灭。
早些年他曾购得一副名作,由擅丹青的大家应水卿执笔。这幅画完全迥异于他以往寡淡的风格,用色浓烈,画面中一片残垣断壁触目惊心,落雪穆穆,一只断翅蜉蝣倚靠于自己的血水之间,午后阳光微醺温暖,却又诡谲冷嘲。
高戴约沉默看着,仿佛感受到了应水卿下笔时的绝望痛苦。
“蜉蝣撼树,竟比白蚁蛀木还可怕万分。”
他曾听见有人低低感叹。
闲暇之余高戴约常常神情专注地看着那幅画,很多次竟然情不自禁伸手去抚摸那只蜉蝣,然而瞬间又像是被烫了手一般急促缩回,最终只是抚了抚画卷边缘。
“余威犹烈。”
高戴约缓缓单膝跪地,眼中浓郁的情感荡开,如同溺水者隔绝世界般的孤独悲痛。
与万千仰慕。
一步步,一年年,从十七岁到二十八岁,十一年,他见证了那个女孩的青春年华,也目睹了她在岁月磨合中渐渐老去。
由滴尽妆主婚的岱尔尔,曾经跟他阐述过一个事实:我觉得你人生还算不错的,所以跟你结婚没有意义,我想温暖幸福的,是妆女神。
他忽然迷茫,幸福?这两个字于那个女孩太遥远了,她也有幸福的时候么?
没有吧。
她的一生,从出生到死亡,都在冷漠地咀嚼着绝望。
“妆爷……”
高戴约缓缓笑起来,在这仵官王头七的夜晚,望着那一缸混合着墨迹,裹着棉絮一般的水。
望进百转千回,望穿归途三千,望尽半城缟素。
外面低沉的锣鼓仿佛阴间鬼差,一遍又一遍提醒,那个惊世妆女神的死亡。
他面对着那水面,半晌,忽然阴沉沉又惨戚戚地笑了。
“如若世间真有地狱,便让我坠入第四殿,戴约愿做仵官王名下万生万世的鬼差,永生不过孟婆亭,永世不得超生!”
010
翌日,天光晴好。
黑道一方巨擘高戴约,浸缸而溺,于仵官王头七夜,薨。
作者有话要说:
☆、水滴层,卿漏尘
000
一眼暼尽光阴万千,一指掠过岁月无数,此间唯有滴尽妆。
——应水卿
宫家的名声,不论是在表象还是实际,着实是由宫妆撑出来的。
应水卿也听说过宫妆,然而第一次听来的只是一个美誉——宫家天仙。当那个代理世家的少爷吐露这简简单单四个字时,当真是回味无穷,恨不得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