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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部分

夜行人生-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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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
  「没错,」丹尼低笑起来。「他那种淡淡的微笑?就像是他听到什么圈内笑话,或想起很久以前、我们出生之前的事情?你知道他那种笑?」
  「是,我知道。」乔说,很惊讶听到自己又低声说,「我知道。」
  「不过怀表不在他身上。」
  「啊?」乔觉得脑袋晕晕的。
  「他的怀表,」丹尼说。「不在他身上。我记得他从来不——」
  「在我这里,」乔说。「他给我了。以防万一我碰到麻烦。你知道,在这里。」
  「原来在你那儿。」
  「在我这儿,」他说,觉得谎言在他胃里烧灼。他想到马索的手盖住那个怀表的画面,真想用脑袋去撞水泥墙,把脑壳给撞开。
  「很好,」丹尼说。「那就好。」
  「不好,」乔说。「很烂。但现在事情就是这样了。」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墙外远处传来一家工厂的汽笛声。
  丹尼说,「你知道康诺人在哪里吗?」
  乔点头。「他在艾柏兹福。」
  「那个盲人学校?他在那里干么?」
  「住在那里,」乔说。「他就是有一天忽然放弃一切了。」
  「唔,」丹尼说。「受了那种伤,任何人都有可能不满的。」
  「他本来就很怨天尤人,受伤之前早就是那个样子了。」
  丹尼耸耸肩表示同意,他们又沉默对坐了一会儿。
  乔说,「你发现他的时候,他在哪儿?」
  「你以为会在哪里?」丹尼把香烟扔在地上,一脚踩熄了。「在后头外面,坐在门廊那张椅子上,你知道?往外看着他的……」丹尼垂下头,对空摇了一下手。
  「菜园,」乔说。


  9 老大的决定

  即使在狱中,还是多少听得到外头的新闻。那一年运动界最热门的话题,就是纽约洋基队和他们的「杀手打线」:库姆斯、科尼格、鲁斯、贾里格、穆塞尔、勒札瑞。光是鲁斯,这一季就击出了惊人的六十支全垒打,其他五位选手的打击实力也是超强,因而唯一的问题,就是他们在世界大赛中,将会以多么羞辱人的差距横扫海盗队。
  乔是活生生的棒球百科全书,他很想看这支强队打球,因为他知道这种阵容可能再也不会出现了。然而在查尔斯屯坐牢的这些日子,也逐渐对他产生影响,因而任何人要是把一群棒球员称之为「杀手打线」,他都会很轻蔑。
  你要「杀手打线」,那天晚上天刚黑后他心想,我就是其中之一。通往监狱围墙顶走道的入口,就在西翼最顶层F牢房区尽头的一扇门。要到那扇门,不可能不被人看到。甚至要到西翼最顶层,都得通过三道门。过了这三道门之后,就会来到空荡的顶层牢房区。即使监狱里的囚犯人数爆满,这里的十二间牢房却一直都是空的,而且保持得比洗礼前的教堂洗礼盆还干净。
  这会儿乔走在这一层的牢房区,看到那些牢房为什么会保持得那么干净——每间囚室里都有一个囚犯在拖地。囚室里的高窗跟他住的那间一模一样,秀出一块四方形的天空。此时天空是一种很深的蓝,近乎黑色,让乔很好奇在里头拖地的人怎么看得清楚。只有走廊上有灯光,或许再过几分钟,等到天完全黑了,警卫们会给他们提灯吧。
  但这里没有其他警卫,只有一个带着他往前走,就是刚刚带他去会客室又出来、走路很快的那个。走路太快早晚会害他惹上麻烦,因为监狱中规定要让囚犯走在前面。如果你抢在囚犯前头走,他们就可以在后头干出各式各样的坏事。五分钟前,乔就趁机把那把小刀从手腕移到两片屁股间。不过他真希望自己练习过。要夹紧屁股走路,还得表现得很自然,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其他警卫呢?夜里马索在围墙上散步时,上头这里的警卫都不多。倒不是每个警卫都拿裴司卡托瑞的钱,不过没拿钱的也绝对不会去告密。可是乔继续往前走,四下观察,确定了他所害怕的——现在这里没有警卫。然后他仔细看了那些正在拖地的囚犯。
  杀手打线,名副其实。
  他认出巴佐·契基斯,那个尖尖的脑袋,连戴着监狱发的针织帽都没法掩盖,正在第七间囚室里面推着拖把。那个身上很臭、当初拿小刀抵着乔右耳的家伙,则在第八间拖地。至于在第十间推着一个木桶到处拖地的则是唐姆·波卡斯基,他曾放火把自己的家人活活烧死,包括他老婆、两个女儿、岳母,更别说他关在菜窖里的那三只猫。
  走到牢房区的尽头,希波和纳尔多,阿里安特站在通往楼梯的门边。从他们的表情看来,显然不觉得这一区的囚犯多得异常、警卫少得空前有什么好奇怪的。除了统治阶级那种自鸣得意的姿态外,他们其实面无表情。
  各位,乔心想,你们最好要准备迎接改变了。
  「两手举起来,」希波告诉乔。「我得帮你搜身。」
  乔没有犹豫,但他很后悔没把那根小刀插进屁眼里。小小的刀柄就贴着他的尾椎底,希波可能会感觉到那里的形状异常,然后拉起他的衬衫,用那根小刀插进他身上。乔双臂举着,很惊讶自己竟然这么镇定:没发抖,没流汗,没有一点害怕的迹象。希波的双手拍过乔的两腿,再沿着脊椎一手从胸部、另一手从背部往下拍。希波的一根指尖擦过刀柄,乔可以感觉到刀柄往后倾斜。他夹得更紧,知道自己的性命就决定于这种荒谬的事情——看他能把自己的两片屁股夹得多紧。
  希波抓住乔的双盾,把他转过来面对自己。「张开嘴巴。」
  乔照做了。
  「张大一点。」
  乔也遵从。
  希波盯着他嘴里。「他很干净,」他说,然后往后退。
  乔打算穿过门时,纳尔多·阿里安特挡在门口。他看着乔的脸,好像看透了背后的一切谎言。
  「你这条命,就跟那老头的命绑在一起,」他说。「懂了没?」
  乔点点头。心知无论他或裴司卡托瑞出了什么事,眼前纳尔多都只剩几分钟可以活了。「那当然。」
  纳尔多让到一旁,希波打开门,乔走进去。门外什么都没有,只有一道铁制的螺旋梯。从底下的水泥小室通到顶端的一扇活门,这会儿门已经打开,露出夜晚的天空。乔爬到一半,从裤子里抽出那根小刀,放到条纹囚服的口袋里。等他爬到顶端,右手握拳,只伸出食指和中指,然后把手举出洞口,好让最接近的那栋塔楼里的警卫看清楚。塔楼照出来的光扫向左边、右边,然后呈Z字形左右摇晃几下——表示没问题了。乔爬出洞口,来到墙顶走道,看看周围,找到了马索,就站在中央瞭望塔下方十五尺处的墙边。
  他走向他,感觉到那根小刀轻轻撞着他的臀部。中央瞭望塔的唯一死角就是它正下方那块空间。只要马索待在那个地方,警卫就看不见他们。乔走到他身边时,马索正在抽他偏爱的苦味法国香烟,黄色的那种,然后望着西边的一片荒芜。
  他看了乔一下,什么都没说,只是清了清喉咙,吞吐着香烟。
  然后他说,「你父亲的事情我很抱歉。」
  乔停下掏香烟的动作。夜空像一件斗篷落下,罩在他脸上,周围的空气迅速消失,他觉得透不过气来,脑袋发晕。
  即使马索有那么大的权力、那么大的本事,他也不可能知道的。丹尼之前告诉乔,他只联络了麦可,克罗利总警监——当年跟他父亲一起从基层巡逻警员干起的老同事,在史泰勒饭店那一夜之前,各方都预料他父亲将会接任克罗利的总警监一职。汤马斯·考夫林的尸体从他们家后头运出去,上了一辆没有标示的警车,然后从地下室入口送进市立停尸所。
  你父亲的事情我很抱歉。
  不,乔告诉自己。不。他不会知道的。不可能。
  乔掏出一根香烟,放在嘴里。马索在矮墙上划了根火柴,帮他点燃,此刻马索的双眼充满仁慈。
  乔说,「抱歉什么?」
  马索耸耸肩。「任何人都不该被要求去做违反自己本性的事情,乔瑟夫,就算是为了帮助深爱的人。我们要求他的,还有要求你的,都不公平。不过在这个世界上,他妈的有什么公平可言?」
  乔的心跳慢慢恢复正常,耳边和喉咙的脉搏也逐渐平稳了。
  他和马索双手扶在矮墙上抽烟。神秘河上的驳船灯光掠过远处那片浓浓的夜色,像是放逐的星星。铸造厂排放出来的废气有如一条条白蛇,朝他们旋转而来。空气又闷又热,应该快要下雨了。
  「我再也不会要求你或你父亲,去做这么为难的事情了,乔瑟夫。」马索对着他坚定地点了个头。「我保证再也不会了。」
  乔双眼盯着他。「你会的,马索。」
  「叫我裴司卡托瑞先生,乔瑟夫。」
  乔说,「我道歉,」他手指间的香烟掉地,于是弯腰去捡。
  结果,他双臂抱住马索的脚踝,用力一抬。
  「别叫。」乔直起身子,老人的头越过矮墙,悬在半空。「你一叫,我就把你扔下去。」
  老人的呼吸急促,双脚踢着乔的肋骨。
  「另外你最好不要再挣扎,不然我就抓不住了。」
  花了好一会儿,马索的双脚才安分下来。
  「你身上有武器吗?不准撒谎。」
  马索的声音从墙外飘来。「有。」
  「有多少?」
  「只有一个。」
  乔放开他的脚踝。
  马索挥着双手,好像那一刻他就可能学会飞翔。他胸部朝下往前滑,头部和躯干没入黑暗的夜色中。他本来可能尖叫的,但乔一手抓住马索囚服的腰带,一脚抵着矮墙的墙根,身子往后倾斜。
  马索发出一连串奇怪的喘气声,音调很高,像一个被弃置在田地里的新生婴儿。
  「有多少?」
  好一会儿,只听到那种喘气声,然后马索开口了,「两个。」
  「放在哪里?」
  「剃刀在我脚踝,爪子在我口袋里。」
  爪子?乔非得看看不可。他空的那只手拍拍几个口袋,找到一处凸起。他小心翼翼伸手去拿出来,乍看之下可能会误以为是一把直排梳。四根短钉焊接在一根金属棒上,而金属棒下方又焊接着四个扭曲的戒指环。
  「这是要戴在手上,握拳使用的?」乔说。
  「对。」
  「好阴毒的武器。」
  他把那钉子指节环放在矮墙上,然后在马索的一边袜子里找到了那把直剃刀,是威金森牌的,有珍珠刀柄。他把剃刀放在指节环旁边。
  「觉得头晕了吗?」
  一个闷住的声音回答。「对。」
  「我想也是。」乔调整一下抓住腰带的那只手。「如果我张开手指,你就死定了,这点我们可以达成共识吗?」
  「对。」
  「我腿上有个他妈的马铃薯削皮刀戳出来的洞,都是你害的。」
  「我……我……你。」
  「什么?讲清楚一点。」
  结果说出来的是一串嘶嘶的气音。「我救了你。」
  「这样你才能控制我父亲。」乔用手肘顶着马索的后背,使劲往下压。老人发出一声尖叫。
  「你想要什么?」马索的声音开始因为缺氧而颤抖。
  「你听过艾玛·顾尔德吗?」
  「没有。」
  「亚伯·怀特杀了她。」
  「我没听说过她。」
  乔把他猛地扯回来站着,拍拍他的背。接着后退一步,让老人喘口气。
  乔伸出一只手,弹了下手指。「怀表给我。」
  马索没犹豫,立刻从裤袋里掏出怀表递过去。乔紧握在手中,滴答的震动传到他的手掌,进入他的血液中。
  「我父亲今天死了,」他说,意识到自己大概讲得没什么逻辑,从他父亲跳到艾玛,又跳回他父亲。但他不在乎。他的感觉没有办法用言语表达,却又非说不可。
  马索的双眼猛眨了一阵子,然后又回去揉他的脖子。
  乔点点头。「心脏病发。我怪我自己。」他朝马索的鞋子狠狠踢了一脚,踢得老人双掌往下撑在矮墙上。乔微笑。「不过我也怪你。妈的非常怪你。」
  「那就杀了我吧。」马索说,但语气并不强硬。他回头看,然后目光又回到乔身上。
  「我接到的命令就是杀了你。」
  「谁下令的?」
  「娄森,」乔说。「他底下有一批人马在等你——巴佐·契基斯、波卡斯基,埃米尔·娄森那一票马戏团全都到齐了。至于你手下的纳尔多和希波?」乔摇摇头。「他们现在铁定被摆平了。在那道楼梯底下,有一整个猎杀组在等你,以防万一我失败。」
  马索的脸上回复了一点以前的桀骜不驯。「你认为他们会放过你?」
  这个问题乔已经想了很多。「大概吧。你们这场战争已经死了很多人。剩下来没死的人里头,有点脑袋的并不多。何况我认识亚伯。我们有一些共同点。我想,这回算是他给我求和的机会——杀了马索,重新加入他底下。」
  「那为什么你不接受?」
  「因为我不想杀你。」
  「是吗?」
  乔摇摇头。「我想毁了亚伯。」
  「杀了他?」
  「这点我还不确定,」乔说。「但一定要毁了他。」
  马索伸手到口袋里掏出他的法国香烟,拿出一根点着了,还是很喘。最后他看着乔的双眼点点头。「我祝福你达成这个目标。」
  「我不需要你的祝福,」乔说。
  「我不会想说服你放弃,」马索说,「不过我向来觉得复仇得不到利益。」
  「跟利益无关。」
  「人生每一件事都跟利益有关。利益,或继承。」马索抬头看着天空,然后目光又转回来。「所以我们要怎么活着回去?」
  「塔楼上的警卫,有哪个欠你很大人情的吗?」
  「就在我们上头的那个,」马索说。「另外两个是见钱眼开的。」
  「你的警卫能不能跟里头的警卫联系,让他们从两边包抄娄森的人马,去突袭他们?」
  马索摇摇头。「只要有一个警卫接近娄森,消息就会传到下头的人犯那里,他们就都会冲上来了。」
  「唔,狗屎。」乔缓缓吐出一口长气,然后四下看了看。「那我们只好用肮脏的手段了。」

  □

  马索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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