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人生-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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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泥墙。沿墙放着几张桌子,桌上的东西一如乔的预期——发酵槽和抽出器、曲颈甑和本生灯,烧杯和大桶和滤勺。
「金钱所能买到的最好设备,」迪昂说,指着固定在墙上的几个温度计,上头有橡皮管连接到各个蒸馏器。「你想要淡一点的兰姆酒,就要分离出华氏二八八到一八六度的部分。这点真的很重要,免得有人,你知道,喝你的酒喝死了。这些宝贝绝对不会犯错,它们——」
「我知道怎么制造兰姆酒,」乔说。「事实上,阿迪,坐了两年牢之后,随便你讲什么材料,我都晓得要怎么从里头榨出酒来。就算是你的鞋子,我大概都有办法蒸馏出酒来。不过我在这里没看到的,是制造兰姆酒最基本的两种东西。」
「哦?」迪昂说。「什么东西?」
「糖蜜和工人。」
「我之前该提的,」迪昂说。「这方面我们碰到问题了。」
他们经过一间空的地下酒吧,又对着另一扇关起的门讲了「壁炉」而进入,来到了东棕榈大道一家义大利餐厅的厨房。过了那个厨房后,他们进入用餐室,找了一张靠近街道的桌子,旁边就有一个很高的黑电扇,看起来很沉重,像是要出动三个男人外加一头公牛才有办法搬得动。
「我们的配送商最近没把货送来。」迪昂打开餐巾,塞进衣领里,然后抚平了罩住领带。
「看得出来,」乔说。「为什么?」
「我所听到的是,运输的船一直在沉船。」
「你刚刚说配送商是谁?」
「一个叫盖瑞·L·史密斯的。」
「艾尔史密斯?」
「不,」迪昂说。「L。中间名的缩写。他坚持讲的时候要加。」
「为什么?」
「南方的规矩。」
「不是混蛋的规矩?」
「也有可能。」
侍者送了菜单来,迪昂点了两杯柠檬水,跟乔保证说会是他这辈子喝过最好的。
「我们干么还要配送商?」乔问。「为什么不能直接跟供货商打交道?」
「这个嘛,供货商有很多,而且全是古巴人。史密斯去对付古巴人,省得我们麻烦。另外他也负责对付南方各州。」
「运输商。」
迪昂点点头,此时侍者送来了他们的柠檬水。「没错,从这里到维吉尼亚州的各地黑道。他们把酒运到佛罗里达州东岸去,然后沿岸北上。」
「可是那些货的损失量也一直都很大。」
「是啊。」
「沉了那么多船,有那么多卡车出事,不光是运气背吧?」
「是啊,」迪昂又说,显然他也想不出能说什么。
乔喝了柠檬水,不确定这是自己喝过最好的,就算是,那也只是柠檬水而已。要对柠檬水感到多兴奋,实在很难。
「你做了我信里建议的那些事情吗?」
迪昂点点头。「完全照做了。」
「结果有多少跟我预料的相同?」
「比例很高。」
乔看了一下菜单,想找他认得的菜。
「试试烩牛膝吧,」迪昂说。「全城最棒的。」
「跟你在一起,什么都是『全城最棒的』。」乔说。「柠檬水、温度计都是。」
迪昂耸耸肩,打开自己的菜单。「我的品味好嘛。」
「就吃这个吧,」乔说。他阖上菜单,截住侍者的目光。「我们好好吃一顿,然后去找盖瑞·L·史密斯。」
迪昂仔细看着手上的菜单,「没问题。」
盖瑞·L·史密斯办公室外的接待室桌上,放着那天早上的《坦帕论坛报》。路易·奥米诺的尸体坐在一辆汽车上,车窗被击碎,座位上染了血。在黑白照片里,死者看起来照例很不体面。标题是:
知名黑道人物遇害
「你跟他熟吗?」
迪昂点点头。「是啊。」
「你喜欢他吗?」
迪昂耸耸肩。「他不是那种烂人。有两次见面时在剪他的脚趾甲,不过去年圣诞节他送了我一只鹅。」
「活的?」
迪昂点点头。「没错,活到我带回家为止。」
「为什么马索想除掉他?」
「他没告诉你?」
乔摇摇头。
迪昂耸耸肩。「他也没告诉我。」
有好一会儿,乔什么都没做,只是听着时钟滴答声和盖瑞·L·史密斯的秘书翻着一本《影剧杂志》厚硬的纸页。那秘书叫罗小姐,剪了露出耳朵的波浪卷鲍伯短发,身穿银色无袖对襟衬衫,打了一条黑色丝领带垂过胸前,像是应验了乔的祈祷。她坐在椅子上几乎不动的模样——只是微微蠕动——搞得乔把报纸阖上,拿来给自己扇风。
老天,他心想,我真需要找个人上床了。
他身子再度前倾。「他有家人吗?」
「谁?」
「谁。」
「路易?有啊。」迪昂皱眉。「你问这个做什么?」
「只是好奇而已。」
「他大概也会在他们面前剪脚趾甲。他们会很高兴以后不必再帮他扫那些趾甲屑了。」
秘书桌上的对讲机响了起来,一个尖细的声音说,「罗小姐,请那两位小伙子进来。」
乔和迪昂站起来。
「小伙子,」迪昂说。
「小伙子,」乔说,甩甩两手,抚平头发。
盖瑞·L·史密斯一嘴小牙齿,像玉米仁,而且几乎也一样黄。他见两人进门时露出微笑,罗小姐在后头关上门,但他没站起来,微笑也不太热诚。在他办公桌后方,百叶帘遮掉了大部分的天光,但还有几丝透进来,让整个房间带着一种黄褐色的亮光。史密斯一身南方绅士的穿着——白西装、白衬衫,外加一条细细的黑领带。他带着一种困惑不解的模样看着他们落座,乔认为那是恐惧。
「所以你是马索的新大将。」史密斯把桌上一个雪茄盒朝他们推。「请自便。全城最棒的雪茄。」
迪昂咕哝了两声。
乔摇摇手表示不要,但迪昂动手拿了四根雪茄,三根放在口袋里,第四根晈掉尾端,吐在手里,然后放在桌子边缘。
「什么风把两位吹来的?」
「我奉命要稍微了解一下路易·奥米诺的业务。」
「但不是永久性的。」史密斯说,点燃了自己的雪茄。
「怎么说?」
「你是接替路易的。我刚刚的说法,是因为这里的人喜欢跟认识的人打交道,但是没人认识你。没有不敬的意思。」
「那你建议谁来接手呢?」
史密斯想了一下。「安立可·波捷塔。」
迪昂听了抬起头。「波捷塔连要带一只狗去撒尿都没本事。」
「那就戴摩·席尔斯吧。」
「也是个白痴。」
「唔,那么,好吧,我可以接手。」
「这个主意不坏。」
盖瑞·L·史密斯摊开双手。「只要你们觉得我是适合的人选。」
「有可能,但是我们得知道,为什么前三批货都被劫走了。」
「你的意思是去北边的?」
乔点点头。
「运气不好嘛,」他说。「我只能这么说。这种事难免的。」
「那为什么不改路线?」
史密斯拿出一枝笔,在一张纸上写了一下。「这个想法不错,你是考夫林先生,对吧?」
乔点点头。
「很好的想法。我一定会考虑的。」
乔看了他一会儿,看着他在透进百叶帘、照着他脑袋的光线中抽着雪茄,看得史密斯开始露出困惑的表情。
「那供货的船为什么这么不稳定?」
「啊,」史密斯轻松地说,「都是那些古巴人。我们根本控制不了。」
「两个月前,」迪昂说,「一个星期有十四趟船过来,三个星期后是五趟,上星期连一趟都没有。」
「那又不是搅拌水泥,」盖瑞·L·史密斯说,「每次只要加上三分之一的水,就能得到同样的浓稠度。我们有不同的供货商,他们的行程安排都不一样,而且他们那边的蔗糖供应商搞不好在闹罢工,或者开船的驾驶生病了。」
「那还有别的供货商啊。」
「事情没那么简单。」
「为什么?」
史密斯一副厌倦的口气,好像被要求跟一只猫解释飞机的力学原理。「因为他们都要让同一帮人抽成。」
乔从口袋里拿出一本小笔记本翻开来。「你讲的是苏阿瑞兹家族吗?」
史密斯看着那本笔记本。「是啊,第七大道那家『热带保留区』餐厅是他们的。」
「所以他们是唯一的供货商。」
「不,我刚刚说过了。」
「说过什么?」乔眯起眼睛看着史密斯。
「我是说,他们的确供应一些货给我们,不过还有很多其他供货商。比方有个跟我来往的,恩内斯托?有根木头假手的老家伙。你相信吗?他——」
「如果其他供货商都听一个供货商的,那就表示只有这个独家供货商了。他们订出价格,大家只好乖乖照付,对吧?」
史密斯只是恼怒地叹了口气。「我猜想吧。」
「你猜想?」
「事情就是没有那么简单。」
「为什么?」
乔等着。迪昂等着。史密斯又点了雪茄。「还有其他供货商。他们有船,他们有——」
「他们是底下的转包商,」乔说。「如此而已。我想跟最源头的承包商打交道。我们得尽快跟苏阿瑞兹家的人碰面。」
史密斯说,「不行。」
「不行?」
「考夫林先生,你不了解伊柏市做事的方式。我负责跟艾斯特班·苏阿瑞兹和他姐姐打交道。我跟所有中间人打交道。」
乔把桌上的电话拖到史密斯的手肘边。「打给他们。」
「你没听懂我的话,考夫林先生。」
「不,我听懂了。」乔轻声说。「拿起电话来,打给苏阿瑞兹姐弟,跟他们说我和这位同事今天晚上会过去『热带保留区』吃晚饭,我们真的很希望他们能把最好的桌子留给我们,另外等我们吃完饭,希望能跟他们谈几分钟。」
史密斯说,「你何不先花两天,了解一下这里的做事习惯呢?然后,相信我,你会回来谢谢我没打这个电话。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去找他们,我保证。」
乔伸手到口袋,掏出一些零钱放在桌上。然后是他的香烟,他父亲的怀表,接着是他那把点三二手枪,放在吸墨纸前,指着史密斯。他从烟盒里拿出一根,然后看着史密斯拿起电话,要求接外线。
乔抽着烟,同时史密斯朝电话里讲西班牙语,迪昂翻译了一点,然后史密斯挂断电话。
「他帮我们订了九点的座位。」迪昂说。
「我帮你们订了九点的座位。」史密斯说。
「谢谢。」乔翘起二郎腿。「苏阿瑞斯家是姐弟档,对吧?」
史密斯点点头。「没错,艾斯特班和伊薇丽亚·苏阿瑞兹。」
「现在呢,盖瑞,」乔说着,捻起脚踝袜子上的一根线。「你直接帮亚伯·怀特做事吗?」他拿着那根线,然后松手让线掉到盖瑞·L·史密斯的地毯上。「或者你们之间,还有个我们不晓得的中间人?」
「什么?」
「我们在你的酒瓶上做了记号,史密斯。」
「什么?」
「只要是你蒸馏的酒,我们都会做记号,」迪昂说。「两个月前开始的。在右上角标了几个小点。」
盖瑞朝乔露出微笑,好像他从没听过这回事。
「那些中途被劫走的货?」乔说。「几乎每一瓶最后都出现在亚伯,怀特的酒吧里。」他把烟灰点进史密斯桌上的烟灰缸。「你要不要解释一下?」
「我不明白。」
「你不……?」乔两条腿都放到地上。
「不,我的意思是,我不……什么?」
乔伸手要拿枪。「你明白得很。」
盖瑞微笑。又收起笑,然后再度微笑。「不,我不明白。嘿。嘿!」
「你一直在跟亚伯·怀特通风报信,把我们往东北边的货运状况告诉他。」乔将那把点三二的弹匣退出来,大拇指摸着顶端那颗子弹。
盖瑞又说了一次。「嘿!」
乔低头看了看准星,对迪昂说。「枪膛里还有一颗。」
「里头应该随时都要留着一颗。以防万一。」
「什么万一?」乔把那颗子弹撬出膛室,手抓住了,放在桌上,尖端指着盖瑞·L·史密斯。
「不晓得。就是那些你预料不到的事情。」
乔把弹匣又插回握柄。拉动滑套让一颗子弹上膛,然后把枪放在膝上。「过来这里之前,我让迪昂开车经过你房子。你的房子很漂亮。迪昂说那一带叫海德公园?」
「对,没错。」
「真有趣。」
「什么?」
「我们波士顿也有个海德公园。」
「啊,那是很有趣。」
「唔。不是多好笑什么的,只是有趣,算是吧。」
「是啊。」
「灰泥吗?」
「你说什么?」
「灰泥。是灰泥材料的,对吧?」
「唔,是木造架构,不过没错,外头涂了灰泥。」
「啊,所以我搞错了。」
「不,你没说错。」
「你刚刚说是木造的。」
「框架是木造的,不过外头,表面,那个,没错,那是灰泥。所以你,没错,就是那个——一栋灰泥房子。」
「你喜欢吗?」
「啊?」
「那栋木造架构的灰泥房子,你喜欢吗?」
「现在有点大了,因为我的小孩都……」
「什么?」
「长大了。他们都搬出去了。」
乔用那把点三二的枪管搔搔后脑。「你得打包了。」
「我不——」
「或者雇个人来帮你打包。」他朝电话的方向抬了抬眉毛。「他们可以把东西送到你的落脚处。」
史密斯想回到十五分钟前,当时他还有掌控一切的幻觉。「落脚处?我不会离开啊。」
乔站起来,伸手到西装口袋里。「你跟她打炮吗?」
「什么?谁?」
乔的大拇指往后指着房门。「罗小姐。」
史密斯说,「什么?」
乔看着迪昂。「他们是炮友。」
迪昂站起来。「毫无疑问。」
乔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火车票。「她真是人间极品。跟她上床一定就像是看到了上帝一眼。上过床之后,你会觉得一切都没问题。」
他把火车票放在两人之间的桌上。
「我不在乎你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