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鸦行动-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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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总是渴望冒险,”戴安娜说,“她喜欢每年二月我们去巴黎的长途旅行,我们会在巴黎住一个晚上,然后乘坐蓝色列车一路前往尼斯。有一年冬天,我父亲决定去摩洛哥。我认为这是弗立克生活中的最好时光,她学了几句阿拉伯语,在露天市场跟商人们交谈。我们那时候读过不少勇敢的维多利亚时代女探险家的回忆录,她们穿着男人的服装游历中东。”
“她跟你父亲相处得好吧?”
“比我好。”
“她丈夫怎么样?”
“弗立克交往的男人都带点儿外国情调。在牛津,她最要好的朋友是个尼泊尔男孩,名叫拉金德拉,在圣希尔达学院高年级公共休息室引起了不小的恐慌。我能告诉你这些,不过我自己也不清楚她是否跟他有什么不端行为。有个叫查理?斯坦迪士的男孩发疯似的爱上了她,但他太无聊了,让她受不了。她爱上米歇尔,因为他既迷人,又是个外国人,还十分聪明。她就喜欢这样的。”
“异国情调。”保罗重复道。
戴安娜笑了:“别担心,你能行。你是美国人,尽管一只耳朵只有半个,但聪明又机灵,至少你有机会。”
保罗站了起来。谈话转移到了私密话题上,让他觉得不太舒服。“你这么说,我只当是接受恭维吧,”他笑了笑说,“晚安。”
他上楼时路过弗立克的房间,房门下露出里面的灯光。
他穿上睡衣上床睡觉,但躺在床上却无法入睡。他太兴奋、太幸福了,怎么睡得着呢。他一次次回想着那个吻,真希望自己跟弗立克也像鲁比和吉姆那样,毫无羞耻地放纵自己的欲望。为什么不?他想,我怎么就不能呢?
整座房子静了下来。
午夜刚过,保罗起身下床。他沿着走廊走到弗立克的门前,轻轻敲了敲门,然后进了屋。
“喂。”她轻声说。
“是我。”
“我知道。”
她仰卧在单人床上,头枕着两只枕头。窗帘被重新拉开,月光照进了小小的房间。他能很清楚地看见她鼻子和下巴笔直的轮廓线,他原来觉得这凿子一般的下巴并不好看,但现在觉得那简直像是天使的下巴。
他在她床边跪了下来。
“回答是——不。”她说。
他抓起她的手,吻着她的掌心。“求你了。”他说。
“不。”
他俯身去吻她,但她把头扭到了一边。
“就一个吻不行吗?”
“如果我吻了你,我就会忘乎所以。”
听到这话他很满意。这意味着,她的感觉跟他是相同的。他吻了她的头发,然后吻了她的前额和脖子,但她的脸一直躲着他。他隔着她的睡衣吻了她的肩膀,然后又把嘴唇在她的胸前来回擦着。“你也想的。”他说。
“出去。”她命令道。
“别这样。”
弗立克转过身面向保罗。他凑过去吻她,但她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就像制止他说话一样。“走,”她说,“我是当真的。”
他看着月光下她那可爱的脸。她的表情带着一种决断。尽管他对她了解不多,但他明白她的意志不容轻视。他万分不情愿地站了起来。
他想再试一试。“你看,我们就——”
“不必再说了。走。”
他转身离开了房间。
第五天 1944年6月1日,星期四
22
迪特尔只在法兰克福酒店睡了几个小时,清晨两点就起床了。现在他是独自一人,斯蒂芬妮正跟英国特工“直升机”待在杜波依斯大街的房子里。这天上午,“直升机”就要去找波林格尔组织的领导人,迪特尔必须跟着他。他知道“直升机”要从米歇尔?克拉莱特的房子开始找起,因此决定天亮前就把一组监视人员派到那儿去。
他很早就动身,驱车前往圣…塞西勒,穿过一座座洒满月光下的葡萄园,最后把他的大轿车停在城堡前面。他先去了地下室的照相室,暗房里没有人,但为他洗印的照片挂在那儿,像挂在晾衣绳上的衣服。迪特尔把照片从绳子上拿下来,仔细打量着,回想起她冒着枪林弹雨救下她丈夫的情形。他试图在这漂亮的泳装姑娘那无忧无虑的表情中找到那种钢铁般的意志,但这上面一点儿痕迹都没有。毫无疑问,那意志是在战争中锻炼出来的。
他把底片装进口袋,拿起那张原照,这张照片必须偷偷还给“直升机”。他找到一个信封和一张白纸,想了想,然后写道:
我亲爱的:
趁直升机洗漱时,请把这个放到他里面夹克的口袋里,就好像是从他钱包里掉出来一样。谢谢你。
D.
他把这张字条和照片放进信封,封好后在正面写上“蕾玛斯女士”。他要找时间把它送出去。
他经过那几间牢房,通过窥视孔看了看玛丽,那个昨天突然出现在杜波依斯大街的房子里,给蕾玛斯小姐的“客人”送食品的姑娘。她躺在沾满血迹的床单上,惊恐地大睁着两眼,死死盯着墙壁,发出一阵阵低沉呻吟,就像一台出了故障但还没被关掉的机器。
迪特尔在昨天晚上审讯了玛丽。她没有供出什么有用的情报。她反复说自己不认识任何抵抗组织的人,只认识蕾玛斯小姐。迪特尔倾向于相信她的话,为防万一还是让贝克尔中士给她上了刑。但是,她并没有改变她的口供,这也让迪特尔确信,她的失踪不会引起抵抗组织的警觉,继而怀疑杜波依斯大街那里的蕾玛斯小姐已被冒名顶替。
眼前被酷刑摧残的形体让他感到片刻的沮丧。他还记得这个姑娘昨天推着自行车出现在过道上的样子,实在是一幅充满健康活力的画面。她是个快活的姑娘,尽管有点儿愚蠢。一个简单的错误就让她的一生走向恐怖的终结。当然,她命该如此,因为她帮助了恐怖分子。不过说到底,这件事想来还是十分可怕的。
他把这些想法从头脑里赶走,沿着楼梯上楼。在底层,夜班接线员在各自的交换台前忙碌着。往上一层原来是一个个豪华得难以想象的大卧房,现在改做了盖世太保的办公室。
自从韦伯在大教堂遭受惨败以后,迪特尔还没有见过他,估计这家伙肯定躲在什么地方舔伤口。不过,他已经跟韦伯的副手谈过,要求派四名穿便衣的盖世太保,早晨三点到这儿,准备当天承担监视任务,迪特尔也命令黑塞中尉到场。现在,他拨开应付灯火管制的窗帘,向外观望。月光照亮了停车场,他看见汉斯正步行穿过院子,但没有看到任何其他人。
他来到韦伯的办公室,吃惊地发现他竟然在那儿,一个人坐在办公桌后面,装模作样地就着一盏绿色灯罩的台灯看文件。“我要的人在哪儿?”迪特尔说。
韦伯站了起来。“你昨天用枪对着我,”他说,“你竟敢威胁一个军官,这他妈的是什么意思?”
迪特尔没料到他竟然会这样。本来是他韦伯自己出丑,到头来竟如此气势汹汹,难道他真不明白他犯了一个十分可怕的错误吗?“这都是你自己的错,你这个白痴,”迪特尔恼怒地说,“我不想让那个人被捕。”
“你这么做,会受到军事法庭审判的。”
迪特尔真想就势奚落他几句,但他及时打住了。不错,他认识到,他不过是做了必要举动以挽救局面;但在官僚体制下的第三帝国,一名军官因为其动机被法庭提审,这也并非不可能。他的心往下一沉,但他必须装出一份自信。“那就往上控告我吧,我完全可以在法庭上证明自己的清白。”
“你实际上开了枪!”
迪特尔忍不住说:“我估计这种场面在你整个军事生涯中,也没见过几次吧。”
韦伯的脸腾地红了,他从来没参加过战斗。“枪应该用来对付敌人,而不是自己的军官同事。”
“我向空中开的枪。如果让你吓着了,我很抱歉。不过你当时在破坏一个一流的反间谍活动,你不觉得军事法庭要考虑这一点吗?你在执行谁的命令?恰恰是你表现得毫无纪律。”
“我逮捕了一名英国恐怖组织的间谍。”
“逮捕他到底为了什么?他不过是只身一人,而他们还有很多人,如果把他放掉,他就会给我们带出别的人——或许是一大帮人。而你不听命令贸然行事,差点儿毁了这个好机会。算你走运,我救了你,否则就会铸成大错。”
韦伯一脸狡诈。“你如此热心放掉一个盟军特工,相当值得上面的某些权威人物怀疑。”
迪特尔叹了口气说:“别再犯傻了。我可不是什么可怜的犹太店主,不会让这种恶意的流言吓倒,你说我是叛徒也没人会相信。告诉我,我要的人在哪儿?”
“间谍必须立即逮捕。”
“不,不能逮捕他,如果你要试试,我就开枪打死你。我的人在哪儿?”
“我拒绝把紧缺的人手派给这种不负责任的任务。”
“你真要拒绝?”
“对。”
迪特尔盯着他,他原以为韦伯既没胆量,也没这么愚蠢。“你想过没有,如果陆军元帅知道这事儿,会怎么处理你?”
韦伯面带惧色,但仍满不在乎地回答了。“我不在军队,”他说,“这里是盖世太保。”
不幸的是,他说对了,迪特尔沮丧地想。沃尔特?莫德尔安排得倒好,责令迪特尔用盖世太保的人,不从战员紧缺的沿海作战部队给他调人,但盖世太保没有义务听命于迪特尔。
隆美尔的名字能让韦伯感到惧怕,但这种威力过一会儿就消失了。
现在,迪特尔除了黑塞中尉,就再没有其他帮手了。可他和汉斯不靠援助能应付跟踪“直升机”的任务吗?很难,但他没有别的办法。
他想再要挟一下。“你真的愿意承担这种拒绝的后果吗,威利?你可要惹下最可怕的麻烦了。”
“相反,我觉得你才有麻烦呢。”
迪特尔失望地摇摇头,他再无话可说。他跟这个白痴争来争去,已经花了太多时间。他走了出去。
他在大厅里见到了汉斯,把情况跟他解释了一下。他们来到城堡的后部,这里原来是仆人住宿的地方,现在是工程设备区。昨晚汉斯已经安排好,他们要借一辆邮电局用的货车和一辆脚踏摩托车,这种摩托车的小发动机只能用脚踏板打火。
迪特尔不知韦伯是否知道车辆的事,下令工程师不要借给他们。但愿他不会。半小时后天就亮了,他已经没时间再跟他争吵了。不过一切很顺利,迪特尔和汉斯穿上工作服,把脚踏车放在货车后面,开起车就走了。
他们开进兰斯城,沿杜波依斯大街行驶,然后把车停在拐角处,汉斯下车往回走,就着黎明的熹微光线把装着弗立克照片的信封投进信筒。“直升机”的卧室在屋子后面,所以不用太担心他看到汉斯,会再认出他来。
他们到达米歇尔?克拉莱特在市中心的房子时,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汉斯把车停在一百米以外,然后打开一个邮电局的检修井,装作在工作的样子,一边看着房子那边的动静。这是一条繁忙的街道,街上停着不少车,因此这辆货车并不显眼。
迪特尔留在车上,不让外面看到自己,心里回想着跟韦伯的一番争吵。这家伙很愚蠢,但他指出了致命的一点。迪特尔这样做是在冒险。“直升机”也许会从他手里溜走,消失掉。这样,迪特尔就失去了线索。既安全又方便的做法是拷问“直升机”。但是,尽管让他溜走很危险,却能带来丰厚回报。如果一切顺利的话,“直升机”就成了一块金子。迪特尔一想到胜利就在咫尺之间,唾手可得,心中就涌出一股强烈的冲动,连脉搏都快了起来。
另一方面,如果出了问题,韦伯就会加以利用,大做文章,他会跟所有人炫耀自己如何反对迪特尔的冒险计划。但迪特尔不允许自己被这种官僚的是非评断吓倒,像韦伯这样爱玩弄这类游戏的,都是世界上最卑鄙最下贱的人。
城市渐渐活跃起来。最先出现的是女人,她们一路走着,来到米歇尔房子对面的面包店。商店关着门,但她们耐心地站在外面,一边等一边聊着天。面包是配给的,但迪特尔猜就算这样也会供应不足,所以尽责的家庭主妇早早赶到,确保她们得到自己的那一份。当店门终于打开时,她们都争先恐后地挤进去,不像德国的家庭主妇,会整齐地排成一队,迪特尔想到这儿,觉得很有一种优越感。他看见那些女人拿着面包出来,想到自己要是吃上一点儿早餐就好了。
随后,上班的男人们穿着靴子,戴着贝雷帽出现了,人人都带着便宜布料做的背包,里面装着他们的午餐。孩子们刚开始离家去上学时,“直升机”出现了,他蹬着曾属于玛丽的自行车。迪特尔坐直了身子。自行车的篮子里放着一个长方形的东西,用一块抹布盖着,迪特尔猜测,那一定是手提电台了。
汉斯从检修井里探出头来观望。
“直升机”走到米歇尔的门前敲门,当然,里面没人应门。他在台阶上站了一会儿,趴着窗户往里面看了看,然后又在街上转来转去,想找到房子的后门。迪特尔知道,那房子没有后门。
迪特尔曾建议过“直升机”下一步做什么,“沿这条街去一个叫里吉斯之家的酒吧,点咖啡和面包卷,然后坐着等。”迪特尔希望的是,抵抗组织可能在监视米歇尔的房子,等待伦敦派来的使者。他并没有指望有人整天守在这里,但或许有位同情的邻居同意盯着这个地方。“直升机”明显单纯的样子就能打消旁观者的顾虑,只凭他走路的样子,任何人都能看出他既不是盖世太保,也不是法国秘密警察。迪特尔很有把握,抵抗组织肯定会以某种方式注意到他,不久就会露头,跟“直升机”说话,这个人很可能会引导迪特尔找到抵抗组织的心脏。
一分钟后,“直升机”按照迪特尔的建议行动了。他骑上自行车沿街来到酒吧,坐在人行道上的桌子旁边,看上去在享受着阳光。他要了一杯咖啡,这咖啡是代用品,用谷物烤制而成,但他看上去喝得津津有味。
过了二十分钟左右,他又去里面要了一杯咖啡和一份报纸。他开始认真读起报纸来。看那样子他十分有耐心,好像要等上一整天。这很好。
早晨慢慢过去,迪特尔开始怀疑这么等下去是否有用。波林格尔组织或许在圣…塞西勒的大屠杀中已被消灭干净,不能再活动了,没剩下任何人来完成哪怕最最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