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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部分

藏獒-第11部分

小说: 藏獒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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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面狂叫起来:“一击屠夫,一击屠夫,伏命魔头,伏命魔头。”
    就这样,饮血王党项罗刹在壕沟里呆了整整一年。
    一年中它没吃过一口死肉,吃的都是活肉,是野兽的肉。野兽一来,照例先是战斗,后是吃肉。它跟雪豹斗过,跟金钱豹斗过,跟藏马熊斗过,次数最多的当然是跟狼斗,有荒原狼,豺狼,还有极端狡猾的雪狼。送鬼人达赤为了从猎人手里得到这些野兽,付出了头人们送给他的大部分财产——一大片羊群和一大片牛群。
    一年中几乎天天都有野兽在壕沟上面叫嚣,它阴森森地仰望它们的身影,一天比一天暴躁地蹦跳着吼叫着,仇恨和愤怒也就一天比一天猛烈地蓄积着。
    一年中它没有见过帐房和羊群,没有见过任何一只同类、任何一个人,除了人鬼不分的送鬼人达赤。
    一年中它天天用前爪掏挖沟壁,因为它觉得这是一堵墙,掏着掏着就能掏出洞来,就能出去了。它掏出了许多个大洞,虽然没有如愿,但却把两只前爪磨砺成了两根钢钎,随便一伸,就能在石壁上打出一个深深的坑窝。
    一年中它不避严寒酷暑,白天沐着阳光,晚上浴着星光,完全成了野性自然的一部分。它又长大了许多,已经不折不扣是一只大藏獒了。它身上充满了豹子的味道、藏马熊的味道、狼的味道,它在气息、心态和行为举止上已经不属于西结古草原,也忘了它曾经是一对牧羊狗的优秀的儿子。它正在理解自己作为饮血王党项罗刹的意义,正在按照送鬼人达赤的愿望,恶毒地仇恨着,时刻准备咬死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一切。
    一年结束的这天,它吃掉了一只用一头牦牛换来的荒山猫。这是送鬼人达赤投下来的一种最敏捷的野兽,按照荒山猫的本领,如果是面对别的藏獒,它完全可以攀缘着沟壁,逃离险境。但是饮血王党项罗刹没有给荒山猫逃生的机会,它跳得太高了,爪子伸得太长了。它用野兽所知道的最快的速度一口咬住了对方。
    吃掉了荒山猫,它就昏睡不醒了。荒山猫的肉有强烈的麻醉作用,所有的动物吃了它都会昏然睡去。它睡了一天一夜,等它醒来的时候,它吃惊地发现自己躺在一片开阔的雪地上。送鬼人达赤用十几根皮绳和五头牦牛把它吊出了壕沟,又用一头最健壮的牦牛驮着它来到了这里。这里是党项大雪山的冰天雪地,是天造地设地生成着许多地下冰窖的地方。送鬼人达赤看它醒了,就用手撕着它的皮毛,使劲把它朝前推去。它顺着冰坡滑了下去,轰然落地的时候,地下冰窖里的一群雪鸡噗啦啦地飞了出去。
第30章
    又是一年三百六十五个日子,饮血王党项罗刹就呆在方圆不到二十米的冰窖里。它出不去,冰窖的窖口高得超出了它的蹦跳能力。它只能沿着窖壁愤怒地奔跑,时不时地伸出前爪在冰墙上抓一把,抓出一道一道的深沟来。食物依然是活的,至少有半年是这样。半年中差不多每个星期都有一次殊死的战斗。它撕咬着投下来的野兽——狼、豹子或者藏马熊,从来没有放弃在第一时间扑过去一击致命的机会,有时候用牙,有时候用爪子。它的爪子不仅有力,而且越来越坚利了,因为它必须抠住光滑的冰石,无论它是平面的,还是斜面的。
    半年以后,当饮血王党项罗刹业已证明自己是一只所向无敌的藏獒的时候,活物突然没有了,饥饿成了它必须天天面对的事情。送鬼人达赤一个星期才喂它一次,每一次他都会放下一根粗皮绳来,食物——一些烂羊肉或者烂牛肉就绑在皮绳的中间它扑咬不到的地方,它必须用牙咬住皮绳,用坚硬锐利的爪子抠住冰墙,一点一点地爬向食物。一吃到食物,皮绳就断了,它会从冰墙上摔下来,摔得浑身骨头疼。摔了两三次之后它就学乖了,在吃到食物之前,它会把两只前爪深深地打进冰墙,然后一步一个坑窝地挪下来。这时候它已经不是藏獒,而是一只其大无比的猫科动物了。依然是饥饿,按照饮血王党项罗刹的正常食量,它每天至少应该吃掉十公斤鲜肉,但是它现在平均每天一两肉都吃不到。饿极了它就吃自己的屎,就大口吞食用利牙切割下来的冰块。它瘦了,打不起精神来了。但是它的阴冷和残暴却越来越有质量地裂变成了浑身的细胞,忿怒和仇恨就像定时炸弹一样随时都会爆发,蕴藏胸中的亿万支毒箭正待射出,射向所有的所有的所有的。
    有一天,当送鬼人达赤又来给它喂食时,吃惊地发现,冰窖的窖口残留着半截雪豹粗大的尾巴,朝下一看,看到饮血王党项罗刹正在大口吃肉。他愣住了,这就是说,冰窖已经圈不住它了,它爬出冰窖,杀死一只雪豹后又回去了。幸亏它没有跑掉,它万一跑掉了呢?第二天,送鬼人达赤把一只用两头牦牛换来的荒山猫扔进了冰窖。饮血王党项罗刹这时候一点也不饿,但它还是一跃而起,在对方还没有明白应该往哪里逃的时候,一口咬住了对方的脖子。荒山猫的肉没有雪豹的肉好吃,它吃完了雪豹,才去对付有麻醉作用的荒山猫。送鬼人达赤在窖口等了一个星期,才等来它昏睡不醒的时刻。
    这一年是藏历铁兔年,铁兔年结束的时候,饮血王党项罗刹出现在了石头房子的门前。它被两根粗铁链子牢牢地拴着,就像一只真正的看家狗那样。它仍然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见不到帐房和羊群,见不到任何一只同类、任何一个人,除了送鬼人达赤。它的生活一如既往地延续着:一是忍受饥饿,二是忍受仇恨。饥饿可以通过吃肉来消除,可是仇恨呢?送鬼人达赤每天都在对它吼叫:“上阿妈的仇家,上阿妈的仇家。”这样的吼叫让饮血王党项罗刹很快就明白:它的生活不在这里,在上阿妈的仇家那里。当生活和仇恨已经画了等号的时候,上阿妈的仇家就成了仇恨的代名词。
    夏天到了,送鬼人达赤要带着饮血王党项罗刹去上阿妈草原了,突然听说了冈日森格的事情,听说了七个上阿妈的孩子的事情。他大喜过望,立刻决定:暂时不去了,如果能就地复仇,就用不着去了。
    送鬼人达赤走遍了西结古草原,终于找到了七个上阿妈的孩子,带着他们来到了党项大雪山的山麓原野。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走向自己的石头房子,从饮血王党项罗刹的脖子上解开了两根粗铁链子。饮血王党项罗刹几年来第一次看到除开送鬼人达赤以外的人,它瞪起血红的眼睛,带着装满草原的仇恨,迅雷霹雳般地奔跑过来。
    七个上阿妈的孩子愣住了,惊骇无主地互相撕拽着,转身就跑,边跑边扯开嗓子喊起来:“玛哈噶喇奔森保,玛哈噶喇奔森保。”
    让送鬼人达赤失望的是,一听到这声音,饮血王党项罗刹就跑不动了,就不想咬人了。他知道这是老祖宗老天神专门用来对付藏獒的猛咒,便想到了藏医喇嘛,觉得让饮血王党项罗刹吃了能够消除人世牵挂的“十八老虎虚空丸”,也许“玛哈噶喇奔森保”的咒语就不起作用了。
第31章
    父亲没想到,麦政委他们走后的第二天,冈日森格就不愿意呆在牧马鹤部落的魔力图大帐房里养伤了。刚刚抹了药和吃了药,它就用牙齿拽着父亲的衣服来到帐房外面,然后就和大黑獒那日一起朝前走去,走了几步,看父亲没有跟过来,就又停下,用藏獒不常有的汪汪声叫起来。
    只能走了。父亲备鞍上马,在一大群黑颈鹤的陪伴下,跟着两只藏獒走向了党项大雪山。
    后来父亲才知道,送鬼人达赤之所以居住在党项大雪山,是因为高旷而蛮荒的党项大雪山的山麓原野,曾经是党项人的老家。
    党项人是古代藏族人最为剽悍尚武、骁勇善战的一支,也是最早组建猛犬军团南征北战的藏人部族。成吉思汗席卷世界时,亲自颁令征调党项人和党项人的猛犬军团作为北路先锋直逼欧洲。猛犬军团拥有五万多名战士,都是青一色的藏獒,它们以敌方的尸体作为吃喝,铺天盖地,一路横扫,建立了让成吉思汗惊叹不已也羡慕不已的“武功首”。大汗曾经慨叹:“身经百战,雄当万夫,巨獒之助我,乃天之战神助我也。”
    猛犬军团打到欧洲之后,一部分随着党项人回到了党项大雪山,一部分被蒙古人接管,留守在了欧洲,一直没有返回老家。那些奋武扬威的纯种的属于喜马拉雅獒种的党项藏獒,在故土之外杂交繁育出了著名的马士提夫犬、罗特威尔犬、德国大丹犬、法国圣伯纳犬、加拿大纽芬兰犬、英国獒犬等,它们后来都成了世界顶级的大型工作犬。也就是说,党项大雪山的山麓原野是生长原始藏獒的地方。党项人虽然流走了,但具有原始野性的党项藏獒却依然存在。
    送鬼人达赤是知道这一段祖先的历史的,也知道在格萨尔王的传说里,那些摧坚陷阵、不避斧钺的战神很多都是来自党项大雪山的藏獒,更知道党项藏獒是金刚具力护法神的第一伴神,是盛大骷髅鬼卒白梵天的变体,是厉神之主大自在天和厉神之后乌玛女神的虎威神,是世界女王班达拉姆和暴风神金刚去魔的坐骑。而曾经帮助二郎神勇战齐天大圣孙悟空的哮天犬,也是一只孔武有力的党项藏獒。所以,送鬼人达赤住在了党项大雪山的山麓原野,豢养了一只遗传正统的党项藏獒。藏獒的名字就是他天天礼拜的傲厉神主忿怒王的名字:饮血王党项罗刹。
    走了三天才不走了,不走的时候父亲看到了党项大雪山和一座石头房子、几顶帐房。夕阳熔化成了流淌的云翳,大雪山正在疯狂地燃烧。冈日森格累了,趴在地上,有气无力地闭上了眼睛,好像它已经忘了它一路颠簸的目的是为了寻找自己的主人七个上阿妈的孩子,好像面前的一切包括吠叫而来的领地狗群都不在它的关注之内,它关注的只是把自己依托在冰凉的大地上,以最快的速度恢复体力。
    领地狗们也是昨天和麦政委以及丹增活佛一起到达这里的。一来就被一股弥漫在四周的陌生藏獒的腥膻气息搞得骚动不宁。它们想找到这只散发着腥膻气息的异地藏獒,但就是找不到,刺鼻的气息附着在每一根草叶每一块石头上,哪儿都是浓浓烈烈的,让它们在腥膻的弥漫里晕头转向,失去了找到源头的能力。因此它们不得不在广阔的山麓原野上到处游荡,游荡着游荡着,就惊奇地发现了冈日森格。
    领地狗们吠叫着跑来,就像第一次见到冈日森格时那样,气势汹汹地似乎要把它撕个粉碎。但是这一点它们已经做不到了,不是没有能力,领地狗尤其是藏獒集体汇合时的攻击能力,往往是霹雳盖顶无坚不摧的,而是没有心力,心力就是仇恨的力量,这种力量正在不由自主地一点点消弭。因为它们突然意识到,獒王虎头雪獒已经死了,而面前这个趴伏在地的金黄色的狮头公獒,就是咬死獒王的那只藏獒。连獒王都咬死了,为什么领地狗群还要对它嚣张呢?威武盖世啊,名冠三军啊,万夫不当之勇啊,好生英雄了得啊,藏獒的语言里并不缺乏这样的词汇,这样的词汇从祖先的血脉中流淌而来,在它们的骨子里形成了一种牢不可破的崇拜的力量。
    崇拜的力量让领地狗们在快要接近冈日森格的时候突然停下了。它们依然吠叫着,但那已不是愤怒的诅咒,而是为叫而叫,为凶而凶。冈日森格听出来了,所以它平静得就像一块岩石,连趴伏的姿势也没有改变一下。
第32章
    这一夜,父亲一直跟冈日森格和大黑獒那日呆在露天地上。天快亮的时候,领地狗群突然有了一阵骚动。吠声爆起,就像天上扔下来了无数惊雷。接着就是奔跑,忽地过去,又忽地过来,黑色的潮水在没有月亮的夜空下喧腾回环。奔跑和叫嚣、扑打和撕咬以最激烈的程度持续着。
    石头房子和帐房里的人都出来了,瞪起眼睛刺探着前面,依稀能看到黑色的背景上一个更黑的黑影在闪来闪去,闪到哪里,哪里就会出现一阵疯狂的奔扑撕咬。人们猜测着:一只极其凶暴悍烈的野兽闯进了领地狗群,它的力量与勇气和藏獒旗鼓相当,所以争衡就格外激烈、猛恶和持久。
    奇怪的是,惊天动地的喧嚣并没有影响冈日森格的睡觉,它一眼未睁,好像已经不行了,马上就要死去了,狗世间的任何闹腾都牵动不了它的兴趣了。而大黑獒那日却显得非常狂躁,几次要冲过去,都因为牵挂着冈日森格而拐了回来。
    翻江倒海似的一群对一个的剿杀持续了很长时间,终于平静了。领地狗群匍匐在黑暗里,就像消失了一样鸦雀无声。天慢慢亮起来。当第一只秃鹫嘎嘎叫着降落到山麓原野上时,父亲警觉地看了看冈日森格。它依然趴卧在地上,一动不动。父亲疑虑地摸了摸它的鼻子,才放心地站了起来。
    他走向了那只落在地上掀动翅膀的秃鹫,秃鹫的四周,是叫嚣撕咬了半夜累得打不起精神的领地狗。父亲在狗群里穿行着,看到草地被奔腾的狗爪抓出了无数个坑窝,一片片纤细的牛毛草翻了起来,草根裸露在地面上,乱草中洒满了血色的斑点,就像刚刚经历了一场雷阵雨。父亲疑惑着:这是谁的血呢?闯入领地狗群的野兽伤得肯定不轻,或者已经死了,被藏獒们的血盆大口你一口我一口地咬死了。他想找到闯入者的尸体,一抬头看到尸体就在跟前,一只,还有一只。他继续找下去,一共找到了五具鲜血淋淋的尸体,但那不是什么野兽的,而是领地狗的——死去的领地狗中有四只是小喽罗藏狗,有一只是高大威风的藏獒。除了死去的,还有受伤的,好几只藏獒身上都带着伤,包括大黑獒果日,大黑獒果日的耳朵被咬掉了一只,右边的肩膀也被撕掉了一大块皮肉。父亲在惊讶中继续寻找,想找到闯入者的生命代价——尸体或者被领地狗吃掉血肉的骨架。但是没有,走遍了领地狗群,走遍了留下爪窝,翻出草根的地方,连一根闯入者的毫毛也没有找到。
    父亲呆愣着,他无法用声音表达自己的吃惊就只好呆愣着:这是什么样的闯入者啊,在闯入战无不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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