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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

藏獒-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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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他的,既没有行动,也没有叫声。在这个眼看冈日森格就要毙命的时刻,傻愣是领地狗群的必然选择,因为这种顶极藏獒之间擂台赛式的打斗必须是一对一的,还因为它们没有忘记就要死掉的冈日森格来自敌对于西结古草原的上阿妈草原,如果它的表现不是英勇无敌岿然不动的,它们就没有任何理由和必要尊崇它了。领地狗们现在考虑的是,既然连战胜了獒王虎头雪獒的雪山狮子冈日森格都不能打败饮血王党项罗刹,那么它们应该怎么办呢?两种选择:一是前赴后继,万难不屈,直到全部牺牲;二是尊饮血王党项罗刹为王,朝着一个践踏了习惯与规矩的阴恶暴君俯首称臣。这样的可能并不是没有,就看是不是符合西结古人的意志了。
第36章
    冈日森格被压倒在地,无奈而悲惨地挣扎着,胸脯上的血泉涌而出,迅速漫漶成了一片。饮血王开始饮血了,汩汩有声,如同溪流掉进了深谷。大黑獒那日来回奔跑着,差一点跳起来扑过去,但是它忍住了,藏獒的规矩让它只能旁观而不能参与。它叫着,声音不高也不闷,柔柔的,柔柔的。
    大概就是这柔柔的爱语给了冈日森格勇气和灵感吧,令人不可思议的事情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冈日森格突然忽高忽低地发出了一阵叫声,这是母獒的叫声,是母獒发情时的叫声,是母獒发情的高峰极其痛苦极其渴望极其温柔的叫声。饮血王党项罗刹虽然遗失了许多祖先的遗产,但它毕竟无法丢失娘肚子里就已经形成的生理特性,它是公獒,公獒的性别神经按照造物主的安排,和所有自然发生的事情那样,正常地存在着,使它在仇恨和愤怒的背后,深深潜藏着对母獒的另一种感情和冲动。饮血王党项罗刹愣了一下,好像是说:你不是一只雄性的狗杂种吗,怎么发出了母獒的声音?就是这一愣,使它的嘴有了松动,深陷于对方胸脯的虎牙被一种强烈的排斥心力挤了出来。而这一挤对冈日森格来说,就是生命走向存在的最为得体最为关键的一挤,它挤出了脱离死亡的时间,也挤出了松动自己的身体从而把对手的生命含在嘴里的空间。
    冈日森格用零点零零一秒的速度抬起了头,又用零点零零二秒的速度龇出了牙刀,然后用零点零零三秒的速度一口咬住了对方的喉咙。这是非常深刻的一咬,咬住的位置精确到无与伦比。饮血王党项罗刹太出乎意料了:这个用母獒发情时痛苦而温柔的叫声呼唤着自己的家伙,居然这么刻毒地咬住了它?它暴怒得腾挪跌宕,试图一甩就把对方甩掉。但更让它出乎意料的是,它不仅一甩没有甩掉,而且好几甩都没有甩掉。它只好一直甩下去,把冈日森格沉重的身体一次次地甩到这边又甩到那边。而对冈日森格来说,这一咬是用雪山狮子的整个生命和荣誉做赌注的,是它用吃奶的力气,用一生全部的打斗经验,用一切野兽在生死存亡之际所能发挥出来的最后的也是最为刚毅坚忍的能力,创造出的一次最能体现生命壮丽而不朽的防守反击。它成功了,奇迹般地成了这场眼看就要输掉——不,就要死掉的——打斗的主宰者。
    饮血王党项罗刹看甩不掉对方,就用前爪使劲蹬踢,这可是猛伸出去能让坚硬的岩石哗啦啦粉碎的爪子,是恐怖之主用漫长的岁月磨砺出锋锐的爪子,只一下就蹬断了冈日森格的肋骨,就把它庞大的身子蹬得飞了起来。但它就是蹬不掉冈日森格,就是无法蹬到冈日森格要命的脖子上或者同样要命的肚腹上。冈日森格抱定了这样的信念:就是自己粉身碎骨,也要把牙齿留在对方的喉咙上。
    血从饮血王党项罗刹的喉咙上流了出来,很多,也很快,就像冈日森格熟悉的那些旺盛的冰川水源,流成了一根粗大的血柱。这不是饮血王党项罗刹的血,是别的藏獒的血,它渴饮了许多藏獒的血,所以它就是一个大血库。血库里的血仿佛是无尽的,它的生命也是无尽的。不,冈日森格对饮血王党项罗刹说了一声不:你的生命不是无尽的,从现在开始,你就要走向死亡。
    饮血王党项罗刹疯狂的甩蹬延续了很久。冈日森格死死咬住不放,就像是对方身体的一部分。终于,饮血王党项罗刹的甩蹬消失了,呼呼地喘息着,若断似连地喘息着。终于,冈日森格的力气用尽了,牙齿禁不住离开对方,浑身瘫软地趴卧在了地上。这时候饮血王党项罗刹依然挺立着,依然是龙骧虎步,威武雄壮。它已经不流血了,似乎所有的血都流尽了,但是它没有倒下,它过了一会儿才倒下。轰然倒地的一刹那,所有的领地狗都放声大叫,山麓原野上惊雷滚地,驱赶着低伏的云翳疾走天涯。
    领地狗们围了过去,突然又停下了,尤其是那些智慧而勇武的藏獒,都在离冈日森格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它们坐在地上,昂起头,一声比一声动情地叫着。这是肃然起敬的意思,是只有拜见獒王时才会有的心悦诚服、欢呼雀跃的举动。趴卧在地的冈日森格有礼貌地轻轻摇了摇尾巴。领地狗们喊叫的声音更加情深意长了。
第37章
    大黑獒那日急切地到处舔着冈日森格的伤口,恨不得那些伤口被自己一舔就好。领地狗们在耳朵被饮血王党项罗刹咬掉了一只的大黑獒果日的带领下,簇拥而来,也像大黑獒那日那样舔起来,争着抢着拥着挤着舔起来。藏医尕宇陀禁不住笑了,说:“好啊,好啊,百舌救一命,百舌救一命。”
    父亲来到了饮血王党项罗刹身边,蹲下身子摸摸它伟岸的身躯,又摸摸它的鼻息,大声说:“药王啊,你是尊敬的药王喇嘛,你为什么不过来一下?”给冈日森格上完了药的藏医尕宇陀走过去看了看说:“它是魔鬼的化身,别管它,就让它死掉吧。”父亲说:“治好魔鬼的药王才是真正的药王,你就不要吝啬你那点药粉了。”尕宇陀说:“它把仇恨的利箭射进了大家的心,我能给它上药,但我不能守护它。”父亲说:“我来守护它。”父亲固执地希望救活饮血王党项罗刹,因为在他的天性里,他希望所有的狗都是好狗,都是自己的朋友,更何况它不是一般的狗,它是一只雄野到无以复加的藏獒。在父亲的企求下,藏医尕宇陀给饮血王党项罗刹上了药。
    冈日森格很快站起来,朝前走去,虽然走得很慢,却显得异常坚定。大黑獒那日跟上了它。领地狗们跟上了它。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呼着跟上了它。狗们和人们都知道,冈日森格是走向它的主人七个上阿妈的孩子的。他们被送鬼人达赤囚禁在了一个秘密的地方,这个地方人是不知道的,只有冈日森格和它身边的大黑獒那日知道,只有这些追随而去的领地狗们知道。它们凭着灵敏的嗅觉,已经发现七个上阿妈的孩子就在不远处的前方,党项大雪山的一个地下冰窖里。
    父亲恋恋不舍地跟着冈日森格走了几步,又担心饮血王党项罗刹被人打死或者被狗咬死,赶紧又转身回去了。
    越来越近的党项大雪山气势逼人,似乎就在头顶的天上,就要崩溃在眨眼之间。山裙的阔界里,已是寸草不生的冰天雪地。一片冰丘连接着一片冰塔林。冰塔林中间隐藏着许多个天然生成的地下冰窖,其中的一个冰窖里,囚禁着七个上阿妈的孩子。
    送鬼人达赤紧紧张张来到这里,滚倒在冰窖的窖口喘息不迭。突然,他哭了,开始是无声地流泪,接着就号啕大哭。他用生命的全部激情培育而成的复仇魔王——饮血王党项罗刹就这样死掉了,他给女人的盟誓——岩石一样坚硬雪山一样剔透的复仇心愿,就这样毁于一旦。他的心情从天堂直落地狱,他恨啊,恨自己没有更为阴深毒广的本事,恨冈日森格这只来自仇家草原上阿妈的无敌藏獒,恨这只无敌藏獒的主人冰窖里的七个上阿妈的仇家。他走过去,满怀抱起了一块沉重的冰岩。他知道,只要他不断地把冰岩从冰窖的窖口扔下去,就能砸死里面所有的人。
    就在这时,有人爽朗地吆喝了一声。送鬼人达赤身子不禁一抖,冰岩掉在了地上。他抬头一看,只见强盗嘉玛措带着几个人,牵着几匹马,从冰塔林中走了出来。
    送鬼人达赤定了定神问道:“勇敢的强盗你来这里干什么?”强盗嘉玛措说:“我听说你把七个上阿妈的仇家藏起来了,我来助你一臂之力。西结古草原复仇的烈火只能越烧越旺,不能烧着烧着就灭了。”送鬼人达赤说:“英明的强盗你说得真好,可是我这里已经藏不住人了,那个来自上阿妈草原的冈日森格来到了党项大雪山,它打败了我的神圣而正义的复仇魔主饮血王党项罗刹,正带着人和一大群领地狗朝这里走来。”
    强盗嘉玛措吃惊地说:“你说什么?你说它带着一大群领地狗朝这里走来?”送鬼人达赤说:“是啊是啊,领地狗们都跟着冈日森格,它已经是西结古草原的獒王了。”强盗嘉玛措说:“这怎么可以呢?我们西结古草原怎么能让一个上阿妈草原的仇狗做我们的獒王呢?送鬼人你说,我要是打死了冈日森格,人们就找不到七个上阿妈的仇家了是吗?”送鬼人达赤说:“是啊是啊,可是你能打死它吗?它是神奇无限、战无不胜的。”强盗嘉玛措说:“我知道它是厉害的,但我知道草原上的强盗嘉玛措也是厉害的。”说着,取下身上的叉子枪,朝着冰塔林外大步走去。
第38章
    冈日森格以新獒王的身份带领着领地狗群来到了冰清玉洁的山裙之上,党项大雪山发育着河流和湖泊的连绵冰丘和冰塔林顿时扑眼而来。冈日森格用鼻子使劲嗅着,径直走向了冰塔林中囚禁着七个上阿妈的孩子的地下冰窖。它们因为心急意切,没看到旁边的巨大冰凌后面藏匿着强盗嘉玛措的身影和一杆装饰华丽的叉子枪。
    但是白主任白玛乌金看到了。他看到冰凌后面探出了一根羚羊角的叉子,叉子不是平举的,而是朝下的,平举是对着人的,朝下是对着狗的。他望了一眼冈日森格,喊了一声:“危险。”扑过去一下抱住了它。
    枪响了。
    世界愣了一下。最先摆脱愣怔的,是陪伴着冈日森格的大黑獒那日。它一跃而起,直扑斜前方那个藏匿着阴谋的巨大冰凌。冰凌后面的强盗嘉玛措一看自己打着的不是冈日森格,而是那个西结古工作委员会的白主任,顿时就傻了。他是剽悍勇武的部落强盗,是牧马鹤部落的军事首领,不是无所顾及的土匪。他虽然打死过人,但他绝对没有离开草原的复仇规矩和复仇动机无缘无故地打死过人。天经地义地惩罚仇家以及叛徒,才是他的职分。他不知所措地呆愣着,突然看到一只大黑獒朝自己扑来,惊吼一声,转身要跑又没有跑。
    大黑獒那日是西结古草原的领地狗,它从来没有扑咬过西结古草原的人,这是第一次。它认识这个人,这个人是素来受人与狗尊敬的牧马鹤部落英武的强盗嘉玛措。但不管他是谁,只要他想打死西结古草原新生的獒王冈日森格,自己就要不顾一切地冲过去。它冲过去了,并不希望自己嘴下留情,但当它看到这个人的喉咙就在眼前,这个人的手也在眼前的时候,它还是下意识地做了一次选择,选择的结果是,它一口咬住的不是致命的喉咙而是不致命的手。它咬断了这只手,又咬断了那只手。
    强盗嘉玛措惨烈地叫着,仰倒在地上。他没有逃跑,也没有反抗。他知道按照草原的规矩,打死了不该打死的人,那就应该以命偿命,如果不能以命偿命,那就意味着你欠下了命债,你招来了仇恨。他打着滚儿惨叫着,血纷纷,血纷纷,白地上红了,红了,刹那间就殷红一片了。
    对万年寂静的党项大雪山来说,强盗嘉玛措的枪声差不多跟一场地震一样。峻峭突兀的冰峰雪岭呆愣了一会儿,蓦然就崩裂了,那一种惊心动魄的坍塌,那一种天翻地覆的震撼,让草原和雪山终于反弹出了自己压抑已久的声音。父亲后来说,这是白主任白玛乌金的葬礼,如果父亲不是因为饮血王党项罗刹而留在山麓原野上,这很可能就是他的葬礼。
    冈日森格站起来抽身而去,它要去报仇了,为了白主任白玛乌金它决定咬死放枪的强盗嘉玛措。但是雪崩制止了它,它望着大面积倾颓的冰体和弥扬而起的雪粉,突然改变想法朝前跑去。它浑身是伤,在根本就没有能力奔跑的时候奔跑起来,雪崩的威胁、主人的危险让它溘然逸去的奔跑能力又猛可地回来了。所有的领地狗都跟上了它。它们直奔冰塔林中囚禁着七个上阿妈的孩子的地下冰窖。
    送鬼人达赤呆望着滚滚而来的雪崩,尖叫了一声,转身就跑。没跑几步又站住了,他看到了迎面而来的冈日森格和它的领地狗群,他愣着,愣着,突然回过身去,满怀抱起了那块他早就想扔下冰窖的沉重的冰岩。复仇的希望正在破灭,他要孤注一掷了,把冰岩从窖口扔下去,砸死一个算一个。他用冰岩对准了窖口,眼看就要松开双手了。
    冈日森格飞身而起,一头撞过去,撞得送鬼人达赤连连后退,然后激动地趴卧在冰窖的窖口,深情地叫着。领地狗们一个个跑来了,团团围住冰窖,也像冈日森格那样深情地叫着。冰窖沉寂的窖口仿佛豁然开朗,惊喜地传出了七个上阿妈的孩子的齐声喊叫:“冈日森格。”
    父亲后来说,雪崩没有掩埋藏匿着七个上阿妈的孩子的地下冰窖,那么多巨大嶙峋的冰石,那么多掀天揭地的雪粉,在离冰窖二十步远的地方戛然而止。这是天意,是党项大雪山仁慈的雅拉香波山神的保佑,是丹增活佛以及所有来到这里的草原人念起了《大悲咒》的缘故。
第39章
    在昂拉山神、砻宝山神和党项山神的保佑下,一只来自仇家草原上阿妈的狮头公獒,经过了九九八十一难的考验,做了西结古草原的新獒王。美好的故事传遍了西结古草原,也传遍了比西结古草原大十倍的整个青果阿妈草原。还有一个故事也正在传遍,那就是白主任白玛乌金挡住仇恨的子弹用生命保护了獒王冈日森格的故事。这样的故事一传就传成了神话——阿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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