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物语2-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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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愣了愣,道:“我现在没工夫跟你讲话,我带你回浮珑山,那里一定有人能治好你。我认识的妖怪不少,有本事的也不少。”
“浮珑山……你的家吗?”他笑,“你的后遗症痊愈了。”
咦,他不说,我居然没发现。树妖,浮珑山巅,我离家出走的前前后后,全部归位,自然之至。
“起来!”我把他的胳膊架在肩上,从地上拉了起来,这家伙,已然轻得像片羽毛。
“刘伯温说,这是我的‘绝处’。”他冲我摇摇头,“回家去吧。如果你真的想帮我,得空便去看看她,看看朱棣有否信守承诺。然后,永远不要告诉任何人,世上最后一把西溟妖刀已经死了。”
他推开我的手,坐回了地上,闭上眼睛。
“自己去看,老娘没空!”我恶狠狠地回绝。
透过他的脸,我已经隐隐看到身后那条流动的暗河了。这个样子,他撑不到回到地面。
我深吸一口气,突然抓起他受伤的手臂,照准那伤口,一口咬了下去。
他猛地张开眼,边推我边吼:“你疯了!”
他那点力气,当然推不开我。
我将自己体内的真元,灌进了他的伤口,这一口,不知损去了我多少年的修为,我只觉得头昏眼花,乌鸦在耳边呱呱叫。
他停止了透明化,伤口里也不再溢出蓝光,虽然仍是虚弱,但一时半会应是死不了了。
“你与我,并不是很相熟。”他呆看了我半晌,却冒出这么该死的一句话。
“你好歹……也说声谢谢呗。”我喘着粗气,“为什么不把她带走,交给朱棣,她未必会好。”
“我想过带她离开。可我最终发现,我不可能带走一把对主人念念不忘的刀。”他无奈地笑,“同生于世的兄长也好,转生为人的魄也好,我抗拒接受他们的宿命,拼命想要做一些改变,可到最后还是徒劳。”
“真是个纠结的妖怪。”我白了他一眼,“刀不一定是刀,人不一定是人。只会完全亲人他人意志的东西才叫工具,该做不该做的,都去做的,才叫工具,这跟你是哪类妖种没有半点关系!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是有多想不通?!”
反正,我不能眼巴巴看他死,他早就不是一把刀了,可这厮自己还不知道。
“走,回上头去。你有大把时间去纠结以后的生活。”
我拽着他跳进了暗河。
11
如果,世上的臭道士都能像我的后遗症那样彻底消失就好了!
雨到现在还没停,漆黑如墨的天空下,还没走出村口,我便又跟道士们打起来了。注意,是“道士们”。
这些家伙看起来,可比那个追杀我的大胡子称头多了,连身上的道袍都金光闪闪。
不止如此,整个村子都被军队包围,所有射向我们的利箭,箭头都淬了妖怪们很讨厌的狗血。
朱棣留给我们的礼物真厚重。
这些穿戴富贵的道士必然是吃皇家饭的“高手”了,七八个人围攻我与翎上,不置我们于死地不罢休。
两个妖怪,一个元气不足,一个刚刚从死亡线上回来,加起来也打不过他们。
我摔在泥泞的地上,道士的拂尘就快击到我的脸上。
然后……然后这群道士就惨叫着飞了出去,乱七八糟地摔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半空中,那大胡子道士骑在他的纸龙上,收回击出的手掌。不等我也翎上反应过来,已被大胡子抓上了龙背,呼啸着穿过雨水,直冲天际。
我真想哭,绝望地回头,却惊得差点从龙背上掉下去——背后哪儿来的大胡子道士,分明是永远一张臭脸的敖炽!
“下次再离家出走给我瞧瞧。”他斜睨着我,“啧啧,六个鸡腿啊!你是有多能吃啊!”
我应该揍他的,一边打他的脸一直痛斥他有多可耻多无聊。可是我居然没有,看着那张再讨厌不过的脸,闻着他身上再熟悉不过的气息,我……我竟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敖炽可能被我吓到了,反而不知所揽着我,结巴道:“你你,你哪里受伤了?”
我摇头,什么都不说。
我终于明白失忆时那毫无根据的自信与安全感从何而来了——有人一直在我身边,不管我失忆了还是死了,他都不会扔下我。这种感觉,早在我没有觉察的时候,已然根深蒂固。
翎上似非笑地看着我跟敖炽,咳嗽了几声,跟敖炽说:“谢谢你,虽然不知道你是谁。”
敖炽瞥了他一眼:“这半个月你把这家伙喂养的不错,看在这点上,回头送你一颗东海雪珍珠,你的伤很快便痊愈。”
“我这半个月的生活都没逃出你的监视?”我从他怀里直起身子,“龙脉里发生的事你也看到了?”
“当然。”敖炽得意扬扬。
“是你故意把我撵到龙脉之上,算准了他会将我救下去的?”
“你不是很想看他到底有什么秘密吗,我成全你而已。当然,我自己也有点好奇。”
“我花去半条命为他疗伤你也看到了?”
“品格高尚,可歌可泣!”敖炽揶揄着,“我受伤时也没见你这样待我。”
“你……”我怒了,“你明知道也不来帮忙!”
“真正喜欢一个人,就要想方设法让她学会在这个充满危险的世界里保护自己。”他很严肃地回答,“我肯教你,你却不肯学,嫌我这嫌我那。只好将计就计,让你吃点苦头,你才会明白有我这样一个师父是多幸福的事!”
我满心闷气,却无话可说,我还不够强壮是事实。好吧我回家,起码也要等我能轻易打败臭道士的时候,再玩离家出走!
天边渐渐亮起,纸龙摇头摆尾,迎着第一道晨曦,朝东方而去。
12
当浮珑山的颜色从一片葱翠变得金绿相绕时,完全康复的翎上在山腰的一棵树下同我告别。
敖炽真送了他一颗珍贵的雪珍珠。东海的宝物他极少送人,只说,给他用应该不算浪费。
“有空可以回来我这儿坐坐。”我眺望着四周绝侍的景色,“不过,要来就早来,不然我可能又离家出走了。”
“我会回来找你的。”秋高气爽的天空下,他的气色很好,虽然衣服还是那么脏,脸还是没洗干净。
“你不会继续纠结刀跟工具的问题了吧?”我忽然问。
“我可能会把纠结这个问题的时间用来做点其他的事。”他摸着下巴道。
我松了口气,钻牛角尖的妖怪不会生活得快乐,我想他已经明白了。
他从地上拾起一片红叶,举起手掌朝下一挥,那落叶断成两瓣,他把红叶拾起来,用手一抚,这红叶又恢复了原状,他将它递给我,说:“试试看,你能不能把它斩断。”
“你太小看了我。要试我本领也不用出这么简单的题目。”我撇撇嘴,将那红叶朝空中一抛,手掌轻轻一挥,叶片一分为二。
我正要说话,却突觉右手手心有股痒痒热热的感觉,摊开一看,一块光华流转的刀状青印竟嵌在我的掌心,闪烁片刻后,沉入皮肉之下,再无踪迹。
“你干吗干吗?”我举着手掌左看右看,抠来抠去。
“斩断同一件物事,是妖刀与人定下契约的方式。”他把我的右后拉过去,“只要你亲手将我的名字写在掌心,这个契约便正式生效,从此之后,我就是专属于你的手。只要你还活着,这个契约永远有效。”
我稍弱地吃了一惊,如果这算是一个回礼,未免太重了。
“现在想来,刘伯温说的绝处,就是绝处逢生之意才对。你随时可以写下我的名字。告辞了。”他转身,踏着被红叶铺满的小路,信步朝山下而去。
“喂!你不是很讨厌主人这种东西么?”我在后头大声问。
他停下,没回头:“为什么非要是主人呢,朋友也可以定契约的吧。”
暖暖的山风吹过,花瓣与落叶在我跟他之间跳起了舞。朋友真是世上最好听的两个字了,我觉得。
敖炽的大嗓门从上头传来:“有完没完啦!还不回来练习!这个法术可是天下最强的!”
唉,只要是他教的,每一种都是天下最强。
我垂头丧气地滚了回去。
数年过去,翎上没有来浮珑山上找过我。
我再没有离家出走,哪怕我已经能打败遇到的所有不怀好意的道士。
不过,有一个深夜,我去了趟京城。
朱棣的两鬓已见斑白,案上的奏折堆得像山一样高,他的朱笔在折子上不停挪动,让我觉得像部写字的机器。听说他是个极忙碌的皇帝,为他的帝国献出一切。我无法用好坏二字来定论他,虽然他当年不守承诺痛下杀手,可我毫无报复他的意愿。
一个被江山困住的工具而已。我看着幽暗灯光中,那眉头紧锁的男人,静静离开了他的宫殿。
凰在去年的冬天病逝了。我打听来的内容是,皇上软禁了她,什么都给,除了自己。
在此期间,很多术士被秘密派往四面八方,除了皇帝,谁也不知他们去找什么。如果不是忌惮仍在世上的翎上,朱棣不会留她性命吧。
翎上的云鳞并没有治好凰,她只是从一个不能动的躯壳,转移到了另一个不能动的躯壳。
雪花飞下,这冬夜过分的寒凉了。
再往后的数年,我断断续续听到不同地方的人在说同一件事——江湖上出了个“无头青天”,专杀恶贯满盈之徒,都是一刀毙命,身首分离。那刀法,连最有经验的刽子手也望尘莫及。有人说这青天长得五大三粗象包青天一样黑,也有人说他面如冠玉翩翩公子。
我心想,该不是有人终于肯剃掉胡子,好好洗脸了吧。
13
“每斩杀一个恶徒,我都会明明白白告诉他们我的名字。”他端着我倒给他的茶水,慢慢地吹了吹。
“显得你光明正大是吧。‘每个知道我名字的人最后都死了!’”我摇着蒲扇,故意学着他的腔调。
“不,只是表示,惩罚他们的人是我。”他笑笑。“我不为任何人所驱遣。”
“怎么连胡子都剃了呢?该不是跟人搏斗时被抓住胡子挨了几拳吧?”我调侃道。
“其实是夏天吧,胡子太多确实有点热,干脆剃掉。头发也剪短了,看起来还可以吧。”他喝了一口我倒给他的花,眉毛简单要皱到天上去了,“你看你,都当老板娘,发了大财了,还拿这么难喝这么苦的花来糊弄老友!”
“这怀浮生可是我店里的招牌产品。先苦后甜,爱喝不喝。”我白他一眼,“说吧,突然冒出来,想干吗?还是我家附近出了恶贯满盈之徒,需要你这无头青天来料理料理?问题是你把我家赵公子搞成那样又是为哪般?”
“其实是个误会。我刚一进你店门,那灰甲便气势汹汹朝我扑来,我完全是本能反应。”他耸耸肩。
“赵公子只是在追打一只蚊子!刚好飞到你头顶而已!”纸片儿从我肩膀后头露出脑袋,大声控诉。
“那你拿菜刀吹我呢?”我竖起眉毛。
“只是检测一下你的本领有没有进步。”他大笑,“看来你的老师真的很不错!又教你又娶你。”
“拍他的马屁没用。”我哼了一声,“你付十倍房钱,我考虑原谅你。”
“我早就钱给你了呀。”他很认真地说,“我把我自己都给了你呀!你管我要钱,岂不就是向你自己要钱?”咦?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右掌心。
“我直等你履约呢。”他笑道,“这么多年,你一点动静都没有。我只怕你是忘了这桩事,又正好路过你家附近,所以才顺便来提醒提醒你。”
“我不喜欢用刀。切菜都由赵公子代劳了。”我看向窗外,繁星宁静,微风轻摆,极好的一个夏夜,“其实,你是来看看第朋友有没有被人欺负的吧?”
他大笑:“看来是没有。例是你欺负他人更多。”
敖炽好像是被欺负过,但根源还是在于他欺负过我呀!哼!
“天亮之后要去哪里?”我记得他说只住一夜。
“北边一座小城。”他的脸色变得沉静,充满了某种期待,“那里有户人家,不久前刚刚得了三胞胎。我想去看看他们。”
“咦,这一次,是转生成三个了?”我打了个呵欠,“那你快去吧!不过房钱!一个了儿都不能少!”
“当年我也没有收过你饭钱啊,还顿顿都给你肉吃。”
“你的饭钱早过了法定追讨期了!”
“……”
尾声
天微亮的时候,我看着他提着简单的行李,走出了不停。跟当年在浮珑山上,我看着他下山时的背影一样。他停在门口,回头,说:“我等着真正来履约的那天。”
“可我不想把你变成一把。”我继续埋头组装赵公子,“就这样多好,又高又帅,能跑能跳。”
“你总会有需要一把刀的时候。”他笑。
“朋友比刀好用多了。”我头也不抬地说,“快滚吧!不给房钱的人真可耻!”
“白云无尽时,后会当有期!”他很文青地甩下一句诗,大步离开,挥了挥手,还是没留下房钱。
等我把赵公子复原完毕之后,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还好这家伙只是盔甲,也不是第一次被大卸八块了。赵公子活动着脖子,闷闷不乐道:“打蚊子也有生命危险。”
纸片儿站在他头顶大喊阿弥陀佛,说:“我最怕你有闪失!你死了我就要一个人做家务!”
“我讨厌你。”
“喂,你后背痒痒挠不到的时候是谁帮你?老板娘吗?是我呀!”
“我讨厌你。”
我坐在草坪上,看这一大一小两个家伙互相吐槽,十分欢乐。不停里没有工具,只有朋友,哪怕是两个怪物帮工。
我回到屋里,一道金灿灿地光线简单要晃瞎我的树眼——一把重要十分可观的足金菜刀,不知几时嵌在柜台上,映着我那张快笑烂了的脸。其实,为什么不干脆再送我个金菜板呢,配成一套多好。
小丑
楔子
“我在东海,安好,下周回。”——放下手机,我继续悠闲地整理我的金子,金条金链金坠子,越发心花怒放。
搞不清楚是这些金子逗我开心,不是敖炽的短信让我松了口气。没人的时候,我也不怕承认,我还是想念他的。
天气热得不像话,来不停的客人也少了,最高兴的就属纸片儿,没有生意正好偷懒,一大早就不见了它,不知道装成麻雀还是蚊子飞到哪里玩儿去了。电视台暑假剧场正在播《三国演义》,赵公子一边剥大蒜一边看得津津有味,尤其有赵云出场的镜头时,他更是目不转睛。
今天不是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