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贵妃-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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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领几名小内侍和宫人照料就够了,前头的事很多,快走,连辎重一起,越快越好!”
此时,女官静子自侧门边出现,高力士看了她一眼,严厉地挥手说:“快带着人上车随驾!”
兵士们已有两队向栅城出发了,高力士指挥的内侍卫也上了马,李隆基在马上看着,挥手命左首边一支已上马列队的兵士先行——他以此来试试自己的指挥能力,而那队兵的队官,应声策马上前,照理,他这一支人马,应该等将军下令的,但在皇帝的示意下,他出发了。一将前行,众兵也跟随而动。李隆基舒了一口气,低喝:“走!”
于是,皇帝一行便离开了驿站。
高力士一面吩咐属下,一面请韦见素随驾,他看着御车随了皇帝马后行进时,招呼陈玄礼上马护驾。
一瞬之间,马嵬驿亭前的人走空了!
可怕的变乱发动时,有不少人已先行溜走,甚至连在道北的官员和侍从,也都悄悄地先退,此时,兵马和扈从人员一走,马嵬坡前一片冷落。后面的兵队的官员,并未上前来,他们可能怕事,也可能被限制着。
马嵬驿倏忽而起的大动乱过去了,如今,一片死寂中,只佛堂内还有人在,但每一个人都呆着,无声,不动。
由驿亭至栅城,只短短的一程,兵将们,内官和宫人们,以及先逃避的人们,乱作一团,龙武军将士似乎没有做维持秩序的打算,直到皇帝进入栅城,哄乱仍未停止,那自然是暗示危机仍未过去。
高力士走开了一些时,竭尽所能地张罗,从驾的官员大多逃散了,他请韦谔设法去找几人回来,天子身边只有内侍而无官员,到底是不象样的,此外,他的手下,正和带兵的将领们办交涉。
被打伤了头的大臣韦见素,于到达栅城后就不支了,他席地而坐,靠柱喘息着。
这是一片惨淡的,似离散之前的景象。不过,一个大危机已过去,新的危机在酝酿而尚未出现。
龙武大将军陈玄礼也在军官群中奔走,他似乎在不知所措中,将军们对他,显然缺少尊敬心,他的号令不见得能行。
他骑马经过韦见素的身前时,被叫住了。
“相公——”陈玄礼无可奈何地下马招呼,再问:“事件很棘手,请相公指示!”
“我的头被打伤了!”韦见素吐出一口气,伸出手:“请大将军相助!”
陈玄礼拉着他的手扶起,韦见素站直后,熬忍头部的刺痛,反捏着陈玄礼的手臂,向前走,一面说:“大将军,杨相公已伏诛,目前朝廷无大臣为主,我想举行朝会,如今正乱,要依仗将军们了!请相助!”
在这样的场合要举行朝会,使得陈玄礼为之错愕,他期期地应着是,而韦见素又乘机迫进一步,请他发出命令,着诸军分别值勤,除列队戒备外,余从择地休息。
陈玄礼不明白此时开朝会的作用,但已被丞相拉住,只能依照着发出命令。在此之前,他只和将军们商量着进止,现在,他举起佩刀,以大将军身份发令。
将军令下,哄乱停止了,龙武军中官员,迅速地近前,陈玄礼指派了八人传令整兵。
四员骑将分别领兵分散布防,栅城前,渐渐静下来,此时,韦见素拉了陈玄礼入栅城去见皇帝。
主将一被拖离了现场,群兵只能依遵已发的命令行事。栅城内外,也有侍卫列队,一队飞龙骑兵,由高力士亲领而到,到栅外的广场上,列成四方阵,人数不过二百,但齐整和肃穆。
高力士很快入栅城,在见皇帝之前,先命令里面的卫队分出四十人去西驿,接着,他入见皇帝,韦见素把设朝的建议又说了一遍。高力士冷静地说:“陛下请移驾西驿,恒王殿下及遗后官员均已自后面赶上,老臣请皇上移驾西驿召百官议事!”
李隆基疲弱地点点头。于是,高力士转向陈玄礼:“请陈大将军护驾先行,再命左右将军率部分别戒备道南道北!”他说完,不待回答,就上前扶起皇帝向外走。
陈玄礼被绊住了,在无可奈何中随着皇帝向西驿,而高力士于事先得知进驻西驿的前头部队没有变,那是右羽林军的所属,虽然只有八十人,但在此时,却用得上,此外,他带来的飞龙厩兵是另一组不曾参加叛乱的。栅城的面积大,防护较为困难,西驿本是旧驿站,已废弃不用的,地方小,但规模尚存,高力士相信,有两三百精兵卫护,即使三倍的叛兵,也不敢贸然行动。再者,他在奔走中已大致弄明白情势,真正谋叛的是将军们,附从的兵士并不多,因此,他要求再转移和隔离。
这是成功的一着,高力士和韦见素相配合,既把陈玄礼绊住,又分开了叛部,以及自后面召到了几位王和官员,把第二度叛乱的可能压抑了。
皇帝才到西驿时,寿王李瑁,恒王李瑱,永王李璘,凉王李濬等和十来名奔散的朝官也赶到了,他们带来的从骑也有六十人,西驿人多了,又有了较严密的部署,至少暂时是不会再发生叛乱事件了。
韦见素力请设朝,又请召太子。高力士则主张启程。
于是,寿王密奏,后面的情势不佳,现在上路是不适宜的,召太子,只怕也不会来,他建议举行朝会,确定杨国忠有罪,再宣布今日在马嵬坡安营,明日再走。
皇帝接受了这一建议,立刻在破旧的驿中设朝,以韦见素为首席丞相,以替杨国忠,由于御史大夫魏方进被杀,眼前无人可任,便以韦见素的儿子韦谔为御史中丞。
安营休息的命令很快传达到军中,休息令使得军中的情况松弛下来,马嵬坡的大危机过去了。
李隆基的神志,似乎直到此时才清醒过来,他命令寿王和高力士到后面去和太子谈判,随着,长叹着说:“我抱恨终天了!”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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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贵妃
作者:南宫搏
前记
一、杨贵妃,中国历史上最特出的女人
中国历史,就从文献最少的夏代起计,每一个朝代,大抵都有些特出的女人。“特出”,指其本身的姿色美丽以及和政治的关连;任何一个朝代的美丽女人,倘若没有强烈的政治陪衬,便不会享大名,流传后世。
举例来说,最古老的夏代,末代帝王桀的妻子妹喜;其次,商殷的纣王妻子妲己;周的幽王之妻褒姒。被列为亡国的美女,是祸水!虽然褒姒并未使周亡,但丈夫被杀,王都东迁,人们也就含糊地将之列入亡国祸水类中。
这是中国史上可考的最早的三个朝代,便已如此了。往后去,文明进化,政治权力兴替间,总会有一些美丽的女人出现,组织和构成所谓的“历史悲剧”,于是乎,有所谓“女祸”,有所谓“红颜薄命”等等说法。
那些历史上著名的美人,大致是少有“福寿全归”的。长春不老的夏姬下落不明;西施是否被淹死不知道,后人珍惜一名美人,把她送给范蠡作结,聊以自慰而已;其余如楚霸王的虞美人,汉高祖的戚夫人,死得都很惨。王昭君虽然嫁得很好,丈夫死了,丈夫的儿子再娶她(不是她的儿子),一样有崇高的地位,但在汉民族的心理上,这样的远托异国,又总是可悲的。再往下数,历代美女,几乎脱不了悲终。而从青春华茂到悲辛收场,有史以来,集其大成而又奇诡多变,故事流传最广最久的,要算唐朝玄宗皇帝的贵妃杨玉环。
我处理中国历史,以夏禹为有史之起点,以前自然有,但只是一些传说,完全不能称为史,此后,我的大划分代为:秦始皇帝统一中国;南北朝的大混乱;唐玄宗天宝之乱;蒙古人统治中国;孙文创中华民国。
这个大划分,以唐玄宗天宝之乱为中国命运的转折点。自天宝之乱以后,中国就长期向衰了,这是从文治教化整体的辉煌而言,一时的武功或疆土扩大,是不足道的。
天宝之乱,主要人物或代表人物,自应是当时的皇帝李隆基,但史家和文学家们,把天宝之乱的重点落在马嵬坡事件上,于是,杨贵妃便成为中国历史转折点的代表人物。
这其实是很荒唐的,但把一个并非政治性的女人来承担有史以来最大的政治包袱,又是中国趣味——中国哲学的奥妙所在。
把这个大包袱让杨贵妃背上,在当时就已如此了,在此,可以引二十八字为证;唐僖宗朝宰相郑畋有诗如下:肃宗回马杨妃死,云雨虽亡日月新;终是圣明天子事,景阳宫井又何人。
这一首诗后面十四字去掉也不妨,前面十四个字,写尽了大唐皇朝由危亡到复兴的关键所在:“杨妃死”,危亡的厄运解除,“肃宗回马”,即太子李亨离开父皇而领一军奔灵武自立为帝,展开反攻,收复失土,中兴唐皇朝。亦即“云雨虽亡日月新”七个字所表现的,“云雨虽亡”是杨贵妃的,“日月新”则是唐肃宗的,那意思是:杨贵妃虽然遭难但唐皇朝终于复兴。
这一首诗包含的意义很广,对杨贵妃之遭难,寄予同情——一死而中兴国家,死亦得所。
——中国的旧诗,作得好的,常能用极少的字包括叙事和评论在内;但毛病在于这需要熟知史实的人才能了解,即以上举郑畋这首诗,后来被人改(或抄误)成“玄宗回马杨妃死,云雨难忘日月新”,本意全失,且成俗唱了。
我引此,用以证唐朝人把本朝的兴亡之际的大包袱推到杨贵妃身上。而这一段历史,又是中国史的转型期,是以越到后来,杨贵妃所背的包袱也越大了!从夏禹开始到现在,四千零数十年间,没有一个女人身负的包袱有如此之重大的!
平时,我们泛泛而道杨贵妃,一个美人,自霓裳羽衣舞至宛转蛾眉马前死,繁茂悲辛的故事,乃至情天长恨,属于儿女情的,但是,扩大了来看这一个故事,所包含的实在很多。
以上是杨贵妃故事政治、历史的方面。
而在文学上,杨贵妃其人更张广大,自公元七五六年杨贵妃死(官定的死期)到如今,杨贵妃其人其事,成了中国文学创作最大最广的共题。
唐朝,是中国史上文化、政治、经济最发达的一朝,也是特出的有言论自由的朝代。唐朝人虽然有不少文字上和语言上忌讳,但忌讳的范围以私人之间为主,一般的,可以放言无忌。批评皇帝,拿皇帝的故事作诗作文,甚至讲得很不堪,亦不会遭祸。在杨贵妃生前,文人对她品评有之,对杨氏家族讥嘲也有之,到她在马嵬驿遭难后,她的故事迅速地发展成为文学创作上的主题,并且随着时间而更加深广,渐渐,唐朝的文人把歌咏杨贵妃故事当作一种“考试”式的共题。白居易的《长恨歌》自然考得了古往今来的第一名。但在“长恨歌”出现之后,文人依然热心于自这一个“共题”而孜孜不倦于“考试”,借此来练习和表达自己的史才,诗笔,议论,想象……
唐代著名的诗人李商隐,对咏杨贵妃故事是极为热衷者之一,李商隐所作不及《长恨歌》,李又好在字面上作评断,而且多局限于儿女情,不过,从李商隐的作品中,却让我们得知了:唐人对皇家的言论自由到了可惊的宽容程度,举例:
华清恩幸古无伦,犹恐蛾眉不胜人。
未免被他褒女笑,只教天子暂蒙尘。(华清宫)
这首诗是讽刺的,但力求在“考试”中作惊人语,结果却不伦不类了,褒姒“使”她的王死,杨贵妃没有“使”她的皇死,这成了什么话?但由此可见言论自由的放任程度。另外,李商隐最出色的一首咏杨贵妃的诗:“海外徒闻更九州,他生未卜此生休……”这两句虽没沿袭《长恨歌》“忽闻海上有仙山”的提示,但翻了新意,作为杨贵妃在海外得知玄宗皇帝被废被囚。这对杨贵妃逃亡到日本传说,有进一步的传播作用。同诗最后两句:“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芦家有莫愁”,再加“君王若道能倾国,王辇何由过马嵬”,那是直接批评皇帝无力护全一名女子以及“有情”的虚假,亦属于言论自由的顶端了!更有一首:“骊山有感”咏杨妃云:骊岫飞泉泛暖香,九龙呵护玉莲房,平明每幸长生殿,不从金舆惟寿王。
这首诗一些也不见好,但却赤裸裸地写出了玄宗皇帝夺取儿媳为妻的事实,再道出寿王以后处境的尴尬。诗虽然不见佳,但总是有新意在。
上面,我零乱地取了一些诗句,为了引发杨贵妃故事的若干特出点。
唐朝人就此完全不避讳的,杨贵妃先为李隆基的儿子、封寿王的李瑁之妻,后来父皇取儿媳为妻。
这是杨贵妃故事的第一阶段,当中国的社会道德律更变之后,有许多“卫道”之士,拼命要否定这一故事,有的人以事实俱在,无可否定,求告和恫吓兼施,命人们不可提及此事,甚至搬出孔夫子,“春秋为尊者讳”,唐玄宗是尊者,千万不可说他这一宗乱伦的丑事啊!到了清朝,中国自南宋以来积累起来的社会道德律,几乎比泰山高,比长城固,如朱彝尊其人,想尽办法来遮掩杨贵妃先事子,再事父的故事,他“考证”杨贵妃虽寿王妃,但却是处女入宫,所以,唐玄宗虽有丑闻,并不太严重。
这是可怜亦复无知的新道德保卫者的自我欺骗。唐朝人自己不以为是违反道德律的;官文书记载,至今仍存,后人为了后起的对妇女的道德律而大叫,其陋可知,从而也可见中国的文化的向衰。为此,在讲故事之前,特别将它提出来。
关于杨贵妃的婚姻,现存“唐大诏令集”(按即皇帝命令,俗称为圣旨的东西)卷四十,“诸王册妃”类,及“王妃人道”类,有两封诏令,直接提到,一封诏令,间接相关,摘要如下:册寿王杨妃:“维开元二十三年,岁次乙亥,十二月壬子朔,二十四日乙亥。皇帝诏曰(中略)……尔河南府士曹参军杨玄璬长女,公辅之门,清白流庆……今遣使户部尚书同中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