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王乱:西晋那时的权谋诡计-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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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么样,即使反应迟钝如汝南王,也看出来靠这一千兵马是成事不足的,想要让自己说话更有分量,必须手里握把刀。所以到汝南王施政的首要大事就是拉拢禁军,他老人家宣称要“论诛杨骏之功”,统计了参与政变的禁军将领人数,然后大手笔,一次性封侯一千零八十一人。
这一幕是不是很眼熟?就在不久前,还有人在先帝灵柩前大赏群臣笼拢人心来着。接下来还有眼熟的,还记得那个尚书左丞傅咸么?当初劝过杨骏不要滥封滥赏的那位,现在他已迁官为御史中丞了。
傅咸写信给汝南王,劝诫汝南王不要走杨骏老路。傅咸说,这次政变应该归功于皇帝的英明领导,殿下却如此滥行封赏,“震动天地,自古以来,封赏未有若此者也”,会使大家以后都希望国家有乱事,好浑水摸鱼。如此一来就很危险了,此前东安王司马繇行赏诛伐随心所欲,已经招来了不满,本以为殿下会矫正这种错误,没想到反而变本加厉,群臣“莫不失望”。我傅咸“愚冗,不惟失望而已”,还十分替殿下你担忧啊。
与当时杨骏的态度相似,汝南王对一切谏言都置之不理。这种态度可以用来对付傅咸这种文官,但如果将楚王也视为空气,那就很危险了。
汝南王偏偏就这么做了。
就如傅咸在信里所说的,“在讨伐杨骏的时候,(汝南王)远在许昌,许多事情并不了解”,现在风平浪静了,汝南王却来抢功,楚王肯定是有情绪的。而汝南王不仅不安抚楚王,还插手楚王的禁脔,试图到禁军里面去拉关系,这分明是在挖楚王的墙角。
楚王还没来得及发怒呢,汝南王又马不停蹄地做了一件火上浇油的事。
汝南王曾经做过一段时间的“宗师”。所谓“宗师”相当于司马家族的族长,对司马氏宗室“训导观察,有不遵礼法,小者正以义方,大者随事闻奏”。由于职务之便,汝南王对于司马家族内部的家长里短十分熟悉。汝南王知道哥哥琅琊王司马伷的两个儿子:东武公司马澹与东安王司马繇,兄弟俩一向不合。
东安王司马繇的为人,从他杀人如草芥就可见一斑,但是《晋书》还是替他找了一些好辞来掩饰,说他“性刚毅,有威望,博学多才,事亲孝,居丧尽礼”,言下之意,他还算是一个好人。
东武公司马澹比他弟弟更不如,连《晋书》都找不到词替他掩饰,只好实话实说,说司马澹“性忌害,无孝友之行”。据说他一直眼红司马繇在外面名声比他好,一直妒忌父母从小对司马繇的宠爱胜过他。因为这个可笑的原因,他对司马繇“恶之如仇”,经常到处造谣诋毁司马繇。
汝南王当政的时候,东武公正在洛阳担任中护军。中护军手中的禁军兵权是汝南王正迫切需要的,所以东武公也成为汝南王要重点拉络的对象。东武公见缝插针,向汝南王进弟弟的谗言,他说:“司马繇专行诛赏,欲擅朝政。”
汝南王也早就想处置东安王,东安王杀人如麻,罪行是人所共睹、记忆犹新的。可是,东安王毕竟新立了大功,这么早就过河拆桥,汝南王还是心存顾忌。
汝南王正在考虑找什么借口向东安王发难,东武公就将借口送上门来了。在傅咸写给汝南王的信中,早已经提到了东安王滥杀无辜,群臣有不平之声;现在连东安王的亲哥哥都看不过去,不惜大义灭亲,可见东安王确实罪恶滔天,不严惩不足以平民愤。
汝南王摆出一副替天行道的嘴脸,要替文鸯等人报仇雪恨。
元康元年三月庚戌,汝南王进京辅政的第八天,惠帝下诏追究东安王司马繇的罪行,内容包括:矫诏、擅杀东夷校尉文鸯等。惠帝罢免了东安王一切官职,以公就第。后来听说司马繇不服判决,有大逆不道的狂悖言论,于是又褫夺东安王王爵,废黜为庶人,发配辽东带方郡(在今天的北朝鲜境内)。
司马繇遭贬当然是罪有应得,但是这不是正义的胜利,而是权力的胜利,它遵循的是丛林法则,即谁的力量大,谁就掌握话语权;强者对于弱者,有生杀予夺的支配权。这个法则将贯穿“八王之乱”的始终、贯穿整个两晋南北朝、贯穿中华几千年一切盛世与乱世。
东安王的被贬震动了楚王。楚王与东安王的关系就如当年的韩信彭越黥布,功戚一体,昔日彭越的死激起了黥布的谋反之心,如今东安王的下场肯定也会令楚王兔死狐悲。楚王也许不用担心鸟尽弓藏,但是原本就已愤愤不平的心情再被如此横拉一刀,依着楚王“狠戾”“刚愎好杀”的脾气,难免会有挥刀砍人的冲动。
不过楚王当时并没有什么大动作,这可以看做是他成熟了,懂得了克制;也可以看做他在养精蓄锐,等待时机;再或者,也可以猜测为楚王有动手的冲动,但一时找不到动手的借口,毕竟没有诏命擅动京城兵马,那可是谋逆的大罪。
不管是出于哪种原因,楚王与汝南王之间原本就很脆弱的关系更加雪上加霜。而汝南王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在刀口上游走,他正心情大好的与卫瓘商议着如何重组政权。
也许是因为洛阳城中无可用之人,也可能是汝南王不得人心,得不到群臣的拥护,汝南王觉得人才紧缺。他的解决方式是让惠帝下诏,“群僚举郡县之职以补内官。”就是要从地方选拔官员入京任职。汝南王的动机一目了然,就是要培养自己的亲信,但是这一措施必然会遭到洛阳那些京官的反感。傅咸就曾劝阻过汝南王,可惜汝南王又来个充耳不闻。
如此磕磕磕碰碰地过了三个月,汝南王大概认为自己已经在洛阳站稳了脚,他忍不住要对楚王下手了。汝南王与卫瓘决定,撤掉楚王的兵权,起用临海侯裴楷接任北军中候。做出这样的一个决定,不知是因为汝南王太昏庸,不知死活;还是卫瓘太精明,兵行险招。
裴楷、字叔则,河东闻喜人,是一个风流名士,善于清谈,可以使“左右属目,听者忘倦”,为人“风神高迈,容仪俊爽,博涉群书,特精理义”,时人称之为“玉人”。
裴楷是两朝老臣,但不是先帝的重臣,他更多是以一种名士的姿态优游于朝堂的。当初武帝抽签抽到晋朝的帝位只能传“一”,皇帝很尴尬,众臣大惊失色,谁都不敢吱声,只有裴楷侃侃而谈:“臣闻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王侯得一以为天下贞。”马屁拍得高雅不俗,龙颜大悦。
启用裴楷来掌管洛阳禁军,他性格好是一个重要原因。裴楷“性宽厚,与物无忤”,这样的人肯定无害、让人放心。而且更可喜的是,裴楷与汝南王、与卫瓘都是儿女亲家,裴楷的长子娶了汝南王的女儿,裴楷的女儿嫁给了卫瓘的儿子。前面说过,裴楷还有一个儿子娶了杨骏的女儿,当时高门贵第之间的政治婚姻之多可见一斑。
但若说将兵权交给裴楷仅仅是为了自身安全,也许还失之表面。许多政治动作好比兰花拂穴手,看似无意缥缈,实则致命。先前说过裴楷是贾充的政敌,杨骏倒台时,裴楷险遭贾皇后的暗算,现在这个敏感的时期让裴楷掌握洛阳禁军,不禁让人浮想联翩:莫非汝南王打算一箭双雕?在拔除楚王这颗钉子的同时,埋下以后铲除贾皇后的伏笔?
因此这一份任命,不仅震怒了楚王司马玮,连贾皇后也快要在幕后坐不住了。
幸好裴楷本人的脑子还是清醒的,在杨骏主政期间,他担任着太子少师这么一个可有可无的悠闲职务,现在突然一跃而起要成为北军中候,别说旁人,裴楷自己都大吃一惊。他已过知天命之年,而且身体也不好,患有“渴利疾”,就是一直感到口渴要喝水的病,现代人估计实际就是糖尿病,汉代的司马相如也患有这种病。
五十病夫何所求?何必要掺和进杀戮场自寻死路?裴楷坚决推辞任命,他预料到内乱将起,为了避祸,他要求外放去做地方官,惠帝于是任命他去襄阳接替楚王,做安南将军,都督荆州诸军事。
一计未成,汝南王就打算蛮干,蛮干的策略很老套,当年武帝就曾玩过。汝南王直接上书惠帝,“奏遣诸王还藩”,矛头还是指向楚王,想赶他出京城。
贾皇后得知这一份奏折高兴坏了,这就是压垮楚王的最后一根稻草啊。贾皇后也使坏,不说行也不说不行,把这份奏折交与朝臣廷议。
朝臣们看到这一份奏折,脸色全都变了,此时乱表态站错队,小心日后万箭穿心。所以大家都噤口不言,只有卫瓘站了出来表示赞成。
那天朝堂上,楚王的脸色肯定阴沉得可怕,他已经忍无可忍,他仇恨的眼色已经锁定汝南王、卫瓘两人。贾皇后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她已经成功的把火苗点上,现在只要轻轻煽点风,那烈焰就要冲天而起了。
三、洛阳六月又飘血
汝南王已走到人生的尾端,现在唯一的悬念,就是由谁、在何时打开这扇末日的大门?
答案竟然是卫瓘。他原本要惩办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没想到这个小人物是碰不得的导火索。
这个小人物叫岐盛,曾经与杨骏关系不错,现在改投在楚王门下,担任楚王舍人。岐盛据说人品不好,“薄于行”,卫瓘“恶其为人,虑致祸乱”,所以打算将他收捕治罪,不料风声走漏了。
岐盛情急之下狗急跳墙,小人物的能量可一点都不小,他与同僚、楚王长史公孙宏商议之后,决定替楚王把憋在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他俩找到了风头正健的积弩将军李肇,假称是楚王派来的代表,向惠帝秘奏汝南王司马亮、太保卫瓘要造反。
李肇收到秘奏,急忙回宫禀报,《晋书》上说“后不之察”,意思是说贾皇后没有察觉这是岐盛与公孙宏小人作祟,所以让惠帝下诏诛杀汝南王等。贾皇后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确实受人蒙蔽,这个只有天知道了。
整个事件如果仔细推敲,其实布满疑云:
首先,卫瓘上书请求诛杀楚王官吏,这种机密怎么会走漏?
其次,李肇宿卫殿内,岐盛等人怎么可能说见就见?到底是岐盛、公孙宏主动去找李肇,还是李肇自己送上门来的?
再次,岐盛、公孙宏平时“为(司马)玮所昵”,得知了危险,为何不向楚王求助,却采用如此极端的方法,将楚王往火坑里推?
综上种种不合理,已经无法得到解答,只能永远沉入历史的河底。后人只知道,当天黄昏时,楚王收到了皇帝哥哥的密诏,密诏言简意赅:“太宰、太保欲为伊、霍之事,王宜宣诏,令淮南、长沙、成都王屯宫诸门,废二公。”
楚王此时肯定是欣喜若狂,忍了多少窝囊气,今天终于要刺刀见红了。但是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楚王心中闪过一丝疑虑。楚王说,这是惊天动地的大事,我得复奏圣上,再次请示命令。
这时宣诏的黄门在历史上定格为一脸奸佞相,他故作神秘,光秃秃的下巴凑近楚王的耳朵,说道:“事恐漏泄,非密诏本意也。”——皇帝给你下密诏,就是想让你衔枚而动、出奇制胜,你如果要复奏,这种机密可能就会漏泄,有违皇帝的本意啊。
楚王被吓到了,心想这机会确实可能稍纵即逝,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楚王仔细查看了诏书,确定真实无误,楚王于是传令集结本部兵马,并招集北军中候麾下洛阳内外三十六军将领。
楚王治军严整,诸军不久即已到位。楚王进行了一番战前动员,随后他矫诏下了两道圣旨,恩威并济。一道圣旨是罢免汝南王与卫瓘的官职,责令二人交还太宰太保的印绶、侍中的貂蝉帽,遣散所有属官,各自回到封国。
另一道圣旨是赦免汝南王、卫瓘的属官,说“二公潜谋,欲危社稷,今免还第。官属以下,一无所问。若不奉诏,便军法从事。能率所领先出降者,封侯受赏。朕不食言。”
最后楚王分配任务。他命令弟弟,担任步兵校尉的长沙王司马乂领兵把守东掖门;派遣公孙宏与积弩将军李肇带兵去围攻汝南王的官邸,收捕汝南王;派遣另一个弟弟,担任抚军大将军的清河王司马遐率领右军,去收捕卫瓘。
军令下达后,三路人马立即出动,消失在沉沉夜色里。
就当汝南王等人在贾皇后欲擒故纵的罗网中被越收越紧,楚王擂动战鼓、调兵遣将的时候,还是有一些老谋深算的政坛老手捕捉到了阴谋的气息。
公孙宏建议楚王:“当年宣帝废黜曹爽的时候,与太尉蒋济同车前往,以增加威重。如今大王要做大事,最好也请得朝廷耆宿同往,可以震慑众心。司徒王浑宿有威名,为三军所信服,可邀请其同车而乘,以正出师之名。”
楚王觉得有道理,所以准备拖六十八岁的司徒王浑一起下水。
王浑是几年前齐王攸事件里冲锋陷阵的先锋,并因此被武帝狠狠打了一顿屁股,之后他就变乖了。王浑的父亲王昶是魏曹的司空,王昶给哥哥的两个儿子取名,一个叫“沉”、一个叫“默”,给儿子王浑取字为“玄冲”。从这一堆名字就可以看出老爷子为人处世的态度,王昶还专门写了一篇家训,告诫子侄们要内敏外恕,推逊恭让。
面对楚王的邀请,王浑突然把老父的家训全记起来了。他推辞说自己突发疾病,要回府治疗,一进家门,他就急忙让家兵把大门封上,任何人不得入内。楚王被耍得没脾气,又不好过分勉强,只好作罢。
第二天楚王一死,王浑立刻开门奔赴宫中表忠心,因此没受到牵连。
司徒王浑靠嗅觉灵敏躲过一劫,另一个三公成员,时任司空的陇西王司马泰眼光就不如王浑。杨骏死后,司马泰统领了杨骏的营兵,他得知楚王在行动,马上集结麾下,打算响应楚王。
司马泰的三个儿子:即日后的东海王司马越、南阳王司马模和新蔡王司马腾,都是“八王之乱”中的活跃分子,如果他参与了这次政变,下场肯定与楚王相似,成为贾皇后的弃子,他的儿子们必定会受到牵连,那么整个“八王之乱”历史又将改写。
就在陇西王即将引祸上身的紧要关头,祭酒丁绥劝司马泰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