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裁令-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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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阵晕眩,一阵恶心,他扶着船舷,死死盯着波涛翻滚的海面,一句话也没说。围观的人很快散去了,钱白胤拖着沉重的双腿回到客舱,他丢掉拐杖,一下子扑到空空如也的床上。他嗅着,像搜寻犬那样嗔着,那里有母亲的气味。可是,母亲的气味渐渐远去,越来越淡,他嚎啕大哭起来。
他想起昨晚母亲说的那句话:该走直道了!母亲用死断了他的念头,切断了他的担忧,她不想再拖累他,不想让他继续在弯路上走下去。母亲真傻,傻得只知道驴肉火烧,她应该最了解她儿子,儿子已经没有退路了。
钱白胤失踪后的第三天,军统温州情报站站长宋希林发来报告,说钱白胤晚上6点左右出现在温州。戴笠在重庆随即发布A级制裁令,命令称:凡军统人员,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无论职位,无论性别,无论代价,见钱逆白胤,立诛之。
当天晚上,老沈召集刘晓鸥、危雅云,以及上海站的其它成员秘密进入徐家汇天主教堂,准备召开一个部署制裁钱白胤的会议。先前的居住地点怀疑已被监视,他们只能放弃那个地方,选择在这里聚集。
教堂为天主教上海教区主教座堂,正式名称为“圣母为天主之母之堂”,堂侧有天主教上海教区主教府,修女院。教堂始建于清光绪22年(公元1896年),整幢建筑高五层,砖木结构,法国中世纪样式。大堂顶部两侧是哥德式钟楼,尖顶,高50米。大堂内圣母抱小耶稣像立祭台之巅,俯视全堂,为整座教堂中心。这座圣母耶稣像是1919年由巴黎制成后运抵上海的。
人是分头分批进来的,一共10个。现场的气氛有些紧张,又蕴藏着愤怒,钱白胤把每个人都激怒了。
老沈说:“钱白胤背着他母亲逃离上海,前往香港。我们在香港已经部署拦截,轮船一抵达香港,立即进行抓捕。但中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没有继续乘船前行,而是突然登陆温州。据温州站给我们发来的情报,他母亲目前没跟他在一起。钱白胤是个不折不扣的孝子,他不可能不顾及他的母亲。我猜测,他已经妥善解决了后顾之忧,准备疯狂反扑,打一个回马枪。”
“他为什么要打一个回马枪?打谁呢?”刘晓鸥问。
“估计他的目标是简晗扮演的那个舞女,他想找到简晗,继续他的工作,尤其在他认为舞女把他欺骗,直接导致他罪行败露,他肯定会报复。”
“可是他并不知道简晗的真面目呀!他怎么寻找她呢?即使简晗站在他面前,他也不认识。”刘晓鸥说。自上次跟老沈争吵后,心中芥蒂并没有完全消除,他一直怀疑老沈的领导能力,通过简晗这件事,更印证了这一点。
“你说得对,钱白胤并不知道这些,所以简晗暂时没有什么危险。他如果回到上海,只是提供了一个让我们消灭他的机会罢了。”
大家纷纷点头。
“过去,我跟他打过交道,”老沈接着说,“这个人诡计多端,脑子非常好使,同时他的反侦查能力也是第一流的,我们必须组织足够的人手才能够对付他。在温州,有两名发现他的踪迹并一直负责跟踪的同志已经惨遭毒手,一个牺牲,一个重伤。情报显示,钱白胤随身携带一把勃朗宁M1906,枪身宽25毫米,体积只比一包香烟略大,能在衣袋里直接射击,隐蔽性非常强。6发弹匣虽然影响连续射击的效率,但镍铜合金弹头打在人体上不像裸铅弹头那样容易变形,具有更强的杀伤力,30米之内尤其危险。另外,他还配有一把德制驳壳枪,弹匣数量均不明。情报还提醒,钱白胤身上藏有致命暗器,带毒梭镖或者暗箭,以及数瓶能腐化肉体的化学药水。”
“你快点下命令吧!”大伙儿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异口同声地说道。
老沈说:“大家别急,先听听我的推断,然后才能具体布置任务。我分析,钱白胤从温州登陆后,很可能沿着青田、丽水、金华、杭州这条线返回上海,也可能先到宁波,然后从绍兴经杭州,或者在宁波乘船潜回,因此我们必须在上述每个地点全天候监控,无论水路、公路、铁路,无论酒店、饭店、客栈、码头、民房,全方位设伏,一个都不放过。我敢说,这是军统自成立以来最大的一次围捕,我们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争取活捉钱白胤。”
老沈有理由说这番意气风发的话,军统成员早已经渗入到社会各个阶层,无论银行职员、汽车司机、工厂工人、中学教师,还是百货业主、企业门卫、交通警察、报亭小贩,甚至包括暗娼,都是军统埋伏下的棋子。他们平时都处于等待激活状态,一旦接到命令,即可布下天罗地网,投入战斗。
老沈目光炯炯,命令道:“刘晓鸥!”
“到!”刘晓鸥慢吞吞站了起来。
“你带领两个人到杭州,这是钱白胤由陆路回上海的必经之路。到达后迅速与杭州站取得联系,同心协力,绝不能让钱白胤在你的眼皮底下溜走。”
“是!”
“时间不等人,马上出发!”老沈心中也有一股火,他觉得刘晓鸥有点不听使唤了。
5分钟后,三个黑影先后从教堂溜出,迅速消失在夜幕中。又过了5分钟,又有两个黑影沿着教堂墙边溜出,他们的目的地是金华。又过了5分钟,三个被派往温州和丽水的人消失在夜幕中。最后出来的是老沈,他与先他5分钟出来的危雅云去宁波。
巧合的是,钱白胤的在温州登陆的情报同样出现在丁默邨的办公桌上,这里也在召开一个紧急会议,在会的有李士群、吴瘦镛,以及大约100个荷枪实弹的行动组成员。丁默邨发表了一番讲话,内容和老沈在徐家汇天主教堂召开的那个会议差不多,只不过他要求的结果不一样,他不想活捉钱白胤,而是当场击毙。他说,军统的人已经秘密行动起来了,如果钱白胤被他们抓去,后果将不堪设想,他知道的太多了,他已经没有资格活在这个世界上了。
钱白胤不知道什么叫瓮中之鳖,他只觉得他像一条逍遥自在的鱼儿,到处游弋着。当然,任何逍遥自在都有个限度,他知道哪些地方能游,哪些地方不能游。他不能游弋到金华、杭州、宁波,那些地方有网,每个城市都有大约500个军统分子在饥渴地盼着他自投罗网。他也知道,还有数百个丁默邨派出的杂种,他们像狗一样嗅着他的味道追来了。看上去他们是来搜寻他的,只有他最清楚他们的实力,他们都是傻子,是来乖乖送死的。
他不能让他们活着回去。挡在他面前的一律杀无赦!
钱白胤一个人要对付上千个分属于两个不同政治背景的人,一方面是国民党军统(有可能还有中统);一方面是仍然打着国民党旗号,实际上跟日本人合作的这帮杂种。他曾经就是这些杂种之一,不过他现在不想当了。
小时候他对自己的身世产生过怀疑,母亲告诉他,父亲在他出世前得病走了,可是每次清明节母亲去保定给父亲上坟从来不带他。他央求过母亲,让他看看父亲的坟墓,但母亲断然拒绝了。由此他知道,那个躺在保定坟墓里的鬼魂不是父亲,绝对不是。后来他从村里的小伙伴嘴里知道了“杂种”这个词,他问母亲:“娘,他们为什么叫我杂种?”
母亲告诉他:“杂种是骂人的,你也可以骂他们杂种!他们的爹娘更是杂种!”
他听母亲的话回骂了,换来的是更大的哄笑声,于是他幼小的心灵里认定,自己的确是个杂种,而且不是一般的杂种,是从来不知道父亲在哪儿的杂种。读书后他知道了“杂种”的真正含义,但是他从未怨恨过母亲,也再没在母亲面前提起过“杂种”这个给他带来屈辱的词。身份是不能更改的,每个来到这个世界的人都有自己的印记,既然以“杂种”这样的标记来到世上,那就必须承担这个称呼给自己带来的一切。母亲都能默默承受,含辛茹苦地抚养自己,从没有因为自己是“杂种”而放弃他,他还能有什么怨言?只是他想过,不能被动承受,而是要主动承担,杂种就该有杂种的样子,要干一些杂种才能干的事儿,这才能配得上这个发音响亮的称呼。杂种,就应该以世界上任何认为自己不是杂种的杂种为敌,干掉他们,消灭他们,蒸发他们,让自己鹤立,这样就没人叫他杂种了,他就可以完成从杂种到纯种的蜕变。
他几乎没有自己的政治信仰,在他的心目中,他和他母亲是地球中心,其它的都不是人,是植物,是虫豸。当时加入军统不为别的,而是为了以革命的名义杀人。杀人给他带来的快感超过一切。
他给自己设计了一条相安全的路线,从乐清走,然后设法到嵊县,经绍兴,乘船横渡杭州湾,从澉浦登陆,最后返回上海。这条路非常艰险,无数的山峦,无数的河流,仅有几条乡间土路相连。这么远的路他必须先解决交通工具问题,靠他一只残腿不知道要跋涉多长时间才能到绍兴。不他有的是时间,哪怕走一个月都行,他可以边走边歇,拖的时间越长越好,那时候对手们早就放弃了,谁也等不了那么长时间。他相信,这条路线应该不会有拦截他的设伏人员,即使有,也是极少数,他可以轻易解决他们,没有人是他的对手。再说,谁也不会想到他会选择这么一条艰难的路,他可以放心大胆地向绍兴进发。
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只装着珊曼尼,那个乔装打扮成舞女的小娘们儿,他回到上海的首要任务就是千方百计找到她,继续进行那天在爱多亚酒店尚未完成的工作。
他喜欢给她唱歌剧《托斯卡》,想想,真是难得,当时她听得多么认真啊!在此之前他没有过一个听众,每次都伴随着留声机唱给自己听,没有潮水般的掌声,没有熠熠闪光的眼睛,没有五颜六色的灯光,没有气势磅礴的舞台,没有催人泪下的谢幕……珊曼尼是第一个,她坐在椅子上,眼睛充满渴望,嘴唇湿润得令人心碎,他甚至看到她有跟他合唱的冲动。想到这里,钱白胤心潮澎湃,他拄着拐杖,意气风发,引吭高歌,向既定的方向上路了。我是卡伐拉多西,我来了!星光灿烂的夜晚,阵阵花香飘来,我的恋人托斯卡披着轻纱,推开花园的门走了进来。
天气逐渐闷热起来,远方传来隆隆的雷声,估计有暴雨,他得加快步伐,不能露宿在路上。好在不远,他看到前方有一些零零落落的房子,估计是个小镇。更令他惊喜的是,他还发现前方一个小饭馆前停了一辆救护车,红十字标记特别明显。这是哪个医院停在这儿的?管它的,四个轮子总比半条腿快,他必须把这辆救护车给劫持了。
他小心翼翼,慢慢挨近救护车,探头一看,车里没人,司机和医生们大概在饭馆吃饭。太好了!老天好像专门给他准备好这辆救护车似的。现在不是车到山前必有路的问题,而是人在路上必有车。
他钻进驾驶室,意外地发现油门上还插着钥匙,一看就知道是个粗心大意的司机。他把拐杖放在副驾驶座位上,挺直身子,一下子发动了汽车。油表显示,油箱基本是满的,够他跑一阵子的。他挂上挡,刚想踩油门,突然从饭馆冲出来三个穿着白大褂、戴着日本军帽的家伙。
看起来是日本军医,娘的他们跑这儿来干什么?
三个日本军医嘴里哇哩哇啦地叫唤着,一个登上左边车梯,一个站在右边想拉开车门进来,另一个张开双臂拦在车头。钱白胤脑子一炸,他立刻明白了,这是日军“荣”字第1644部队。糟了!他不会日语,无法跟他们解释,别到最后被他们抓去当试验品了!他迅速从怀里掏出那把勃朗宁M1906,“噗噗”两声,把挂在车梯上的两个军医打了下去,然后猛地一踩油门,从拦在车头的那个军医身上撵了过去,没命地朝前开去。
绝对是“荣”字第1644部队,前几天他在内部文件上看到过这方面的情报,说日本“荣”字第1644部队在浙江一带农村声称发现鼠疫,然后以检查身体为名,到处在村头巷尾拉人打预防针。这个狗日的杂种部队由一个叫石井四郎的日本人任队长,他们秘密计划用活人作鼠疫、霍乱、炭疽、伤寒等病菌以及蛇毒、河豚毒、氰化物、砷类等毒物医学试验,协助731部队在宁波、常德和浙赣铁路一带进行的三次大规模细菌战。他一直不明白,汪精卫为什么和这样的魔鬼谈什么鸟和平,而他自己,竟然跟着汪精卫、丁默邨、李士群他们为虎作伥,跟他们搞成亲戚似的。世界上的事儿太难说,人生轨迹太难把握了。当然,现在不需要他把握别的,他只需要把握好方向盘。
很快,前方出现两名日本士兵,他们叉开双腿,一左一右站在路边,举着三八大盖。不能停下,只能冲过去。他伸直右腿,死死踩着油门,身子伏低,高速向前冲去。“啾”一声枪响,还好,听声音子弹是从驾驶室上方擦了过去。“砰——”另一个士兵枪法准点,这次打中了,挡风玻璃“哗啦”一声掉了下来,风一下子灌进驾驶室,他的头发立即竖立起来。糟了!有血!他的手臂上全是血,玻璃划破的。现在更不能停下来了,不是担心无法解释自己是哪部分的人,而是担心日本人不问青红皂白把他给试验了,这本来是他要做的,他背上的包里还装着他研制的ABCDEF瓶药水呢!可惜药水太少,只能给人体局部造成创伤,他真希望拥有一卡车这样的药水,然后把“荣”字第1644部队全蒸发了,让他们也尝尝被当作活体试验的滋味。那滋味是很美的,并且销魂,很多人都尝过:王励,赫吉利,刀润波,高受郡,潘金旺,张置林——他们逐渐变小,被气泡淹没,肌肉消失,变成坚硬的骨架。还有黄小荷,兰雪柔,顾文英,她们瀑布样的长发,玲珑的锁骨,丘陵般的乳房,隐藏幽径的阴阜,以及柔软的四肢,贝壳样的指甲,都在他面前慢慢消溶了,她们变成一滩滩美丽的黏液,像一枝枝黑色的花朵,静静绽放着。他隐约感到有点后悔,不该先拿国人试验,应该先让东洋人尝尝。有机会的,一定会找到一个,到时候看看他们大和民族的骨头有多硬。
一座黑色的大山横亘在前边,公路越来越窄,越来越崎岖。从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