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仕途-第1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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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石面色沉静,说不出是什么意思。
一旁的郑侠不解地道:“元泽,威吓说唯物一文不是变法的主张?你看此句,当今天下,法不可不变,不正是沈子贤的观点么?豪壮之处,不下老师大有为之时的倡议。若说如此还不是主张变法之人,难以令人相信!”
“不错!”王安石捋了捋须子,点着头说道,“元泽,你想得太多了!你看文中此句,知行相资以为用,知之尽,则实践之,大得为父之心,也是变法地强硬言语呀!为父知你当年很不服子贤赢你一次,但是为父没想到你记恨到如今!”
王更急了,道:“父亲,孩儿不是因为什么记恨才出此之言的!您看,可竭者天也,竭之者人也。人有可竭之成能;故天之所死;犹将生之;天之所愚,犹将哲之;天之所无,犹将有之;天之所乱,犹将治之,不错,这些都是唯物一文里赞扬变法之人的,但是,父亲,通观全文,您不觉得,如此言辞,太过少了吗?”
“少?”王安石与郑侠大是不解。
“正是!”王甚至有点激动了,苍白的脸色有了一丝酡红,“父亲,沈子贤是应你所请发表变法文章的,本应全是变法言辞,好令变法尽快成行,然而您看,唯物一文,洋洋万言,涉及变法之辞,不过千言,十不及一二,反而通篇大谈什么唯物什么实际,如此为文,是何居心!”
王安石倒是笑了:“元泽,也许是子贤文思过于汪洋,离题远罢了,你太过多虑了!”
“不是孩儿多虑,而是父亲欠思虑了!”王哼了一声,“父亲,您想过没,以沈子贤之才,哪有文不对题的可能!父亲本来让他为变法呐喊为文。他倒好,尽是兜售他那些不知所谓地理论!从这点上看,他不无敷衍父亲的企图!介夫,你说是吗?”
“啊?”郑侠被叫,愣了一下,看王安石不无询问之意。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元泽。沈子贤是老师女婿,不至于对老师不敬吧?”
“就是不敬!”王冷笑一声,“这个沈子贤,极会钻营,不然当年父亲也不会令他不愉快了!总之我等却是不能太过相信他了。免得日后为他所累!”
王安石冷下了脸,道:“元泽,你太过放肆了,哪有这样说你妹夫的?”
王说道:“父亲,为了变法大业着想,孩儿顾不上什么亲情了!”
王安石气急反笑:“好好好。你总是说子贤另有企图,那你说说,他怎么企图法?他又能如何企图?”
王拍了拍手中的杂志,道:“父亲,唯物一文,总体来说,正如沈子贤所云,尽是唯物而已。以实际为准,否定人。否定宗旨,否定圣人之言,否定一切,其心之险恶,令人发指。父亲请想,他现在说是变法,他日变法若有阻碍或者挫折,抑或变法措施在哪个地方出了错,他以实际为借口,说变法举措是失败地。是要放弃地。岂不是生生要父亲大业毁于一旦么?需知他这些年发展,不少人是信服他地观点地。到时若以此群起而攻,父亲如何处之?”
若沈欢在场,听闻这番言论,倒要大吃一惊了。舆论是把双刃剑,用得好,可以助翼,一旦反噬,就得不偿失了。按沈欢地本意,唯物之论,名是为王安石变法之举呐喊,却也不无限制之意。唯物是好东西呀,一切从实际出发,现在大宋弊端横生,确实到了该变的时候,可是……一旦变法成了阻碍稳定的东西,遵循“一切从实际出发”的宗旨,这个“法”是不是该停一下或者改变一下呢?
说到用心,也许沈欢真的不无险恶了。
对于王地说辞,王安石还没有说话,郑侠就感到不自在了:“元泽,你想得太多了!你之说辞,全是揣度,没有实据,又如何令人信服?再说沈子贤是老师女婿,又如何会如此为难老师呢?老师,变法之举,事关天下、黎民百姓千千万万,也不是一两个人可以完成的,还需多方听取意见,人才尽用,以成大事!门生认为,在变法上倒可以赞同与反对的都借鉴一下!”
王怒了,道:“介夫,你这是什么意思?变法事关父亲多年心愿,变法举措,本来就众口难调,难不成到时有人反对就要停下来。变法大事,本需强力行之,商鞅之证在前呀!”
“我……”郑侠还想辩论,他想不明白在变法一事上,多年结识的王为何会在进了京城之后,像换了个人似的,所思所想,太过刚厉。这让他很疑惑,一昧刚强,真的能成就大事?
“好了!”王安石打断了他们地争论,摆摆手说道,“你们不必争了!变法之事,老夫自有主张。如何行事,心里有数,你们就不必拿子贤的文章说事了!”说完看了郑侠一眼,接着对王说,“元泽,今日你对子贤的言辞,为父就当没有听见,他日也不希望再从你嘴中说出来,明白了吗?”
“是,父亲!”王很不情愿地说道。
一场不大不小的争论,平息下来,不过,日后的影响,也许就不平静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致仕
十一月底的政坛震动规模不大,威力却不小。身为参知政事的欧阳修,也就是民间俗称的副宰相欧阳参政,正式地给官家上了一本奏章,强力乞求致仕!
这个致仕的奏章,不再是因为从政需要而耍的什么花枪,而是实打实地乞求退休回家养老的心声。不错,就是养老,这是欧阳修奏章里提到的最多的词语,他说他老了,不中用了,感谢朝廷不弃,奈何力不从心,无力为政,为免尸位素餐,乞骸回乡。
这奏章在大宋政坛引起了轰动的非议。若是平常的参知政事,也许不会有这般影响,但是当事人是欧阳修就难说了。欧阳修学识可为一代宗师,又喜好提携后辈,可谓桃李满天下,受他恩惠之人多如牛毛,其中不无朝廷高官,加上他为人中正,官场上有着不少朋友。对于他致仕的奏章,首先作为当年老搭档的韩琦就不答应,还有身在宫中的曹太后也不满意,一力要官家挽留。
官家赵顼最为难了,对于欧阳修的奏章,一方面他心里有着其他想法,另一方面迫于众人请求,加上他自己对于欧阳修也颇为赏识,只好拉下脸面挽留。奈何欧阳修去意已坚,坚决不肯留任,一再重申他的理由。
老朽是个很堂皇的借口,明眼人都知道,欧阳修致仕的原因,与早些日子给人造谣弹劾肯定有着莫大地关系。也许是出于心灰。或者不好意思,没有脸面再留在朝廷吧。
一连几天,朝廷里对此事议论纷纭,力主挽留者如韩琦、司马光,都是位高权重之人;赞同欧阳修去任者,多为御史台诸君。对于欧阳修,用他们的话说。就是“再也忍耐不了,该去职”!欧阳修因为性格的原因,与他们矛盾颇深,可谓苦大仇深了,如今这个讨厌的人就要离开朝廷。他们当然是极力赞同的。
不管朝廷如何讨论,也不管官家是否已经同意致仕,欧阳修做得就更绝了,奏章一上去,就撂担子不干了,直接窝在家里。不再上朝。一时间政事堂因为少了一个人,政事处理运转慢了一拍,办事效率也小了许多。也许是出于这样的原因,官家赵顼坚定了挽留欧阳修地意思,在下旨挽留与让韩琦等人游说都无效的情况下,他把主意打到了沈欢身上。
让沈欢去和欧阳修说说大义,使之留任,这就是官家赵顼最后地主意了。本来,沈欢作为一个后辈。是没有多少资格与欧阳修平等对话的,不过赵顼说了,前些日子的弹劾事件还是你沈欢帮欧阳修说话,怎么说两人都有了香火存在,这次过去,也不至于没话说,也许欧阳修卖你一个后辈面子也说不定。
沈欢很不满意这次任务,虽说他也不想欧阳修早早致仕,但心里却认为连韩琦都劝不了欧阳修,他就更没有办法了。要知道。欧阳修与韩琦多年搭档,互相视为臂助。连他们都无法谈妥的事,他出马就更没有希望了。再说了,这是一个令人很无奈之事,说服不了还没什么,若是说服了,欧阳修同意回来留任,那才是大事了到时,他一介后辈,岂不是让很多前辈羞愧,如此令人侧目之事,强自出头,不是沈欢的行事风格。
奈何官大一级压死人啊,何况这个“官”后面还加上一个“家”字,任他再是胆大,也不跟埋怨,更不敢不听从,只能正了正装,咬着牙,硬着头皮,以“风萧萧兮易水寒”地气概,在别人期待的目光中,走进了欧阳修的府邸。
“永叔先生,你又何苦为难晚辈呢?”在口水都差不多说干的时候,沈欢见欧阳修还是无动于衷,更不肯回到朝廷,他终于露出了疲惫的苦笑。
两人待着的地方,是后院地一处小亭,眼前回廊曲折,身后有一汪小池,池里看不出有什么了,最近雪愈下愈大,冰封了不少景物。北国的风光,终于在年里的最后一个月上演。后院很幽静,典雅氛围,倒也怡情。远处墙边植了十数株雪梅,在百花凋零的时候,她却盛开了,灿烂得令人感动。雪白,圣洁,萦绕了人们的心头。
坐在石凳上,欧阳修换了一个舒服的坐姿,淡淡地笑着,听到沈欢的话后,环指后院四周,轻声说道:“子贤,你难道不觉得这种环境,很适合老家伙养老么?”
沈欢给堵得说不出话来。欧阳修话里有话,他是真的要养老了。
欧阳修倏地轻叹一声,幽幽深深,感慨地道:“子贤,人活着,若心有牵挂,难以舒适,有时倒会失去一些人生乐趣。这几日老夫打定主意离开官场了,稍一留心周围,你看,这雪天,这白梅,还有这壶清茶,仔细一品位,倒是一种境界了!呵呵,老夫对现在的日子,很感慨,很感叹呀!”
沈欢继续苦笑:“永叔先生,如你所说,这舒适地日子,确实令人惬意!可是所谓能者多老,您……”
“子贤,你不必说了!”欧阳修摆手打断他的话,“你之来意,老夫尽是明白。可老夫也老实告诉你吧,这次致仕,老夫是真心实意的,没有官场上的什么手段权术在内!老夫一生奔波,老来身为参知政事,该知足了,也是时候休息一下了!以后的天下,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你们才华之高,令老夫很是欣慰,老夫也没有什么理由不给你们让让位子了!“永叔先生,您老精神还矍铄着呢,正是大有为之时……”沈欢说着说着,突然反应过来,“让位子?永叔先生。您地意思是?”
欧阳修哈哈笑道:“子贤,你不必想得太多,老夫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一些老人的感喟而已!来来来,难得你来一次,尝尝老夫泡得茶怎么样。子贤。这清茶的吃法,还是你鼓捣出来地呢。这茶。确实是好东西呀,呷一口在嘴,清香扑鼻,怡人心脾,真是一种享受呀!”
沈欢当然清楚对方是在转移话题。想开口移正过来,却又给欧阳修组织了:“子贤,老夫心意已决,以后不再是官场中人,你又何苦为难老夫?来来,难得有闲暇。不如谈谈诗词或者风花雪月!你看老夫这几株梅,开得倒是有些风骨吧?”
“白梅傲雪,确实大有风格!”沈欢无奈,只能把目光转移到那些梅花上去,不看还罢,一开倒给这些小东西把目光给吸引过去了。梅花不大,通体雪白,在盖满白雪地枝桠上,突兀而出。迎着苦寒地西风,招展着,欢闹着,有如天界地精灵,谪落凡间,有一股凌人地傲气。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沈欢喃喃地念了一下,之后才振奋了精神,“永叔先生,这几株梅花。却正如你的为人一样。令人敬佩呀!”
这话不是拍马屁,欧阳修家道贫寒。自幼丧父,能有今日成就,除了天赋外,可想而知付出了多么艰辛的努力,还有那些辛酸!
欧阳修闻言一下子人也痴了,最后叹道:“这梅花,倒是清香呀!子贤,听闻前些年你曾在送别吕诲的时候作了一首有关梅花的词给他,其中有娥眉但有人妒、无意苦争春之语,是否?雪梅不争春,形容得很好呀!”
沈欢闻言心里一跳,人妒娥眉?看欧阳修像是发自肺腑一般地感慨,难道说,这次强力致仕,与此有关?
眼珠一转,沈欢笑道:“永叔先生,说到梅花,晚辈还偶得一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永叔先生的风骨,不言而喻,自是令人佩服的!”
“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欧阳修愣了一下,既而哈哈大笑,“你这小家伙,倒是挺会安慰人的!有此一句,足矣,足矣!也不枉老夫今日好生招待你一番了!
“永叔先生……”
“听老夫说!”欧阳修正了正脸色,“子贤,你与老夫年龄虽相差数十岁,但是在老夫认识的后辈里,除了君实,你是最令老夫满意的。说到最合老夫脾胃,你比君实还要合适。若是老夫再年轻数十年,当与你一道傲啸天下!如今嘛,老夫却是老了……”
“永叔先生太过赞誉了,说到年轻一辈,最让晚辈佩服地,正是先生的门生苏子瞻了!他应该也是老师的得意门生了!”
“得意门生?”欧阳修笑了一下,“若论学识,老夫从不怀疑他的才华,假以时日,以子瞻之才,超越老夫也不是难事。若论胆识,子瞻也是个大胆之人!但是,老夫有时也认为他太过大胆了,什么话都说,这在官场,却不是幸事呀!最怕他日给他招来祸患。再说以为官之能,子贤谨慎小心,在老夫眼中,又比子瞻要好多了!看你今日之官位爵位,无一不比子瞻优秀呀!”
沈欢都给夸得不好意思了,只能挠头说道:“永叔先生,您再夸下去,晚辈都要骄傲了!”
欧阳修愣了一下,接着笑道:“骄傲?骄傲好呀!若有雪梅之资,当然是有资格骄傲的!”
沈欢摸了摸鼻子,今日谈话,欧阳修多次涉及到梅花,除了说明对方喜爱梅花之外,难不成还有隐衷?又想到了嫉妒的话题。
“永叔先生,官家挽留的旨意,您真的不考虑了吗?”沈欢又换回了话题。
欧阳修苦笑不已:“子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