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破日出-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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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刚才有点恍惚,自古帝王身后之事大致相同,卿等费心了。高拱和张居正面面相觑,却不敢多言,只得叩头领旨。
皇上一直默默地看着两位大人,看着他们退下,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他轻轻地用手指摩挲着龙椅上那些栩栩如生的花纹,不由得想要落泪。即使他贵为天子,他也摆脱不了归于尘土地命运。生老病死,天道轮回,并不因身份的高低贵贱而增减一分。
皇上对自己地身体状况已经有个预感,他似乎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对这个世界,他地眷恋还有太多。他的江山社稷,他地黎民百姓,他的贤臣,他的妃子,他的子女,他都割舍不下。
在他还是王爷之时,就曾经有过雄心壮志,想要建造一片让百姓安居乐业的乐土。他没有像父皇那样沉迷丹药,弃社稷而不顾,他一直在努力学着做一个好皇帝,即使没有丰功伟绩,不会流芳百世,至少也是一个默默无闻、与世无争的皇上。
羽儿只是一个未满十岁的孩童,江山大业并不是他这个孩子能够支撑得起的。
陈皇后,朕如果当初能对她再好一分,也许不会养成她此时的心性了吧!
惜玉,如果朕当初留住了她,现在她可能伴随在朕的身边呢?
福生,朕不想让你死,朕仍然念着你多年前陪朕一同骑马狩猎,种花养草的日子。
朕亏欠了太多人,此生无力偿还。
云儿,我亏欠得最多的人还是你。这么多年,你一直陪伴在我的身边,为我生儿育女,为我抚平创伤,你聪慧知礼,你清雅安宁,你对我是敬是爱是容,即使我多次缱绻于别的女子身边,你依然还是那个温柔贞静的笑容。我是竹,你是水,你的点滴,我将永远不会忘记。
人生一场虚空大梦,韶华白首,不过转瞬。惟有天道恒在,往复循环,不曾更改。只是这场梦似乎太短暂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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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云贵妃 第七章(三)
隆庆六年(1572年),五
皇上在早朝之时,突然感到不适,大臣们怕有差池,连忙扶皇上回了乾清宫。
皇上斜倚在榻上,他闭着眼睛,呼吸沉重。他缓缓睁开眼睛,虚弱地吐出几个字:
“请贵妃娘娘过来……”
小太监诚惶诚恐地应声。
“还有……请皇后也来……”皇上一直闭着眼睛,他不知道小太监已经请来了云儿,并且带来了皇上全部的皇子皇女。
“皇上……”云儿见到面色惨白、形同枯槁的皇上,不由得掉下泪来。
皇上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缓缓睁开眼睛。他甚至不能完全把眼睛睁开,只能勉强把眼睛睁开一条缝隙看着眼前的人。你来了……”
“是,皇上。”云儿上前握住了皇上的手,他的手干燥而冰冷,从指尖到掌心,都是冰一般的寒凉。他的手细瘦纤长,似乎只有一层皮包裹着。
“羽儿呢?他们都来了?”皇上努力想把眼睛睁得再大一些,想看清周围的人影。
云儿回头叫着站在最前面的麟
“麟儿,父皇在叫你。”
麟儿还不足五岁,他是几个孩子中最像皇上的一个,生得白净细致。他并不懂父皇要见他的真正含义,只是顺从地走到了皇上的榻前。
皇上努力想强装笑容,不想让自己虚弱恐怖的面容吓到孩子。
“麟儿,以后要听太子哥哥的话……”
“是,父皇。”麟儿应声。“太子哥哥要做皇上,麟儿以后是王爷。”
皇上满意地点了点头。(www;16K;CN更新最快)。至少在麟儿幼小地心中,早就摆正了和羽儿位置。长幼有序,他只能永远是潞简王。
柳儿和月儿也被带到了皇上的榻前。柳儿八岁。柳眉杏眼,笑得时候还有一对小梨涡;月儿六岁,玲珑精致,冷冷清清有一种傲然的气质。“父皇没有机会亲自为你们册封,没机会为你们选驸马……”
两个公主依然年幼。并不能理解皇上所说地“遗憾”。
“羽儿……出阁就学了……还未曾归来……”皇上寻找着羽儿的身影。
云儿悄悄地侧过头,她不想让皇上看到已经滑落地泪水。皇上已经记不得很多事,羽儿的确是在三月出阁就学,但是在四月就归来了。
陈皇后终于及时带着羽儿赶来了,羽儿快步奔到皇上榻前:
“父皇!”
皇上已经黯淡下去的眼中突然又燃起两簇火焰。
“翊钧,是否还记得你的名字的意思?”
皇上没有叫“羽儿”这个乳名,而是叫了“翊钧”这个名字。
“是……圣明地君主统治天下……”羽儿伏在皇上身边,一字不落地讲出当时皇上告诉他的。
皇上慢慢地点着头:
“以后,大明的天下就交给翊钧了……”
羽儿只是懵懂的孩童。即使他早慧,十岁的他已经读了不少书,但是他仍然不能理解“天下”二字的沉重。
皇上的目光扫过一直垂手立在一旁的陈皇后的脸上:“皇后。”
陈皇后一直神情呆滞地伫立着。她地眼神聚焦在某处,令人捉摸不定。她猛地惊颤了一下:
“皇上!”
“皇后身子不好。要好好调理……朕过往待皇后冷了些……”皇上把目光挪到云儿脸上。“你们好好照顾对方,让朕安心……”
陈皇后不由自主地点着头。她早已泣不成声。
“云儿会照顾好姐姐的……”云儿给皇上宽了心,“皇上万寿无疆,怎能说那些话……”
皇上皱着眉,固执地摇着头:
“不要骗朕……宣高大人和张大人进来……”
高拱和张居正早就候在皇上的寝宫外,他们强忍着悲痛,跪在了皇上地榻前。
皇上见到他们二人,脸上露出欣慰的神情。他挣扎着向高拱伸出手:
“以天下累先生!”
高拱再也控制不住,痛哭起来。
皇上挥了挥手,示意身边地小太监念了一份遗诏:
“朕嗣统方六年,如今病重,行将不起,有负先帝付托。太子尚幼,一切托付卿等。要辅助嗣皇,遵守祖制。”
高拱强忍着泣声:“臣等受皇上圣恩,誓死以报,臣等一定竭尽所能,尽心辅佐,望皇上不要以后事为忧!”
高拱失声痛哭。
被高拱地悲痛感染,宫内响起一片抽泣之声。
云儿不禁落下泪来,但是她迅速地从悲痛中抽离出来:
“国事重要,大人保重身体。”
皇上困倦地挥手:
“朕累了……”高拱和张居正强忍着悲痛,退了下去。
皇上闭上眼睛,不再看任何人。
麟儿环视着四周,看着这片惨淡的景象,他好奇地问云儿:
“母妃,父皇寝息了?”
“父皇累了……”云儿拉着麟儿地手,虽然知道自己是在撒谎,但是面对幼儿的询问不得不如此回答。
皇上,您还有太多割舍不下的。
大明的江山社稷,苍生大地,刚刚从水深火热之中走出;羽儿…………或者是翊钧,虽然他聪明慧黠,但始终是个仅有十岁的孩童,根本无法“圣明地治理国家”;陈皇后,多病多疑多嫉,陈惜玉,心轻心高心傲;您的贤臣们,无论是负气凌人的高拱,还是自信豪放的张居正,他们能否辅佐年幼的太子继承大统,还是未知数。
从一个丫鬟到受到宠幸,从一个侧妃子到贵妃,而如今,云儿又将转换为一个新的角色,命运这双翻云覆雨手,变化何其迅速。云儿不知道如果没有皇上您的日子,该如何继续下去?
年仅三十六岁的隆庆皇帝,带着夙愿,带着对大明王朝的眷恋,在次日驾崩于乾清宫。和他的父皇不同,他是一位十分仁慈的君主,他是一位有情有义的帝王。他挽救了因为嘉靖皇帝的惰怠而濒于崩溃的大明,虽然他在位只有短短的六年,大明却向着稳定和和平的方向缓慢发展着。也许他一生太多凄凉,从年少的不得宠,到成年的不得志,甚至在当皇帝的这段时间也没有什么大的作为,但是他善用了几位贤臣,教育幼子翊钧做一个圣明的君主。诸事皆有缘法,万物已循因缘。缘起缘灭,缘聚缘散,不能强求,无法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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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云贵妃 第七章(四)
不记得有多少个夜晚一人度过,只是在这漫漫长夜中不能成眠。云儿翻看着手中的书卷,不断地重复地读着上面的句子:
“夕殿萤飞思悄然,孤灯挑尽未成眠。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云儿掩卷,再也读不下去一个字。那种思念虽然并未吞噬着她的内心,却她感受到一种深刻的怅惘。
六月的山中依旧绿树阴阴,清爽的风拂过,顿觉心旷神怡。
云儿此次前往寺庙依旧只是带了风儿和晴儿两个贴身的丫鬟同行。
“阿弥陀佛。”仪心双手合十,只是说了平素最常用的四个字。
“仪心师父,想一个人静一静。”
云儿淡淡地说了一句。
仪心会意,默默地退了下去。
云儿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竟然有些心慌意乱。
陈惜玉,她没有穿平素的深紫淡紫,而是穿了一件白色的雪纺的绸衫,那上面没有任何刺绣和花纹,白得刺眼。
“国丧期间,你居然来庙中拜佛。”惜玉还是以往那个不可一世的口气。
云儿转过身去不看惜玉,并不想与她争辩什么。
“你来这里,或许也是同我一样,只想躲开繁华喧嚣,寻找一片净土,找到心的宁静之处。”
惜玉站到云儿身边。全然没有刚才的傲然:
“他走得安宁么?”
云儿知道惜玉所指的“他”是皇上。
“放不下太多,怨念太多,只是生死循环。并不由心……”
“如果我有一事相求,可否允诺?”惜玉突然转头看着云儿。
云儿并不直接回复。(wap;;Cn更新最快)。她看着惜玉,等着后者说下去。
“请照顾小玉……”惜玉看着云儿,认真地一字一句地说着,“小玉自幼孤苦,如今终于有处安身立命。但皇宫高墙深院,是是非非,争争斗斗,不是普通女子可以应付得了之处。”
“皇后娘娘偏爱小玉,待她不薄……”云儿对惜玉所托之事感到不解。
“怜香对自己保护得太强,不知会不会为了保全自己而放弃其他人……”惜玉似乎再提醒云儿,“虽然当初是我告诉怜香想要生存,必须要学会保护自己,但是怜香没有学会知人善用。却心狠手辣,先有寒月,后有兰妃……寒月也算万幸。最终只落了个哑口无言,用这个来抵她旧日的罪孽;兰妃则不然。她只不过是过于目空一切、哗众取宠罢了。没想到最终还是因为储君之事,让怜香妒恨……我们姐妹很相似。虽然怜香看似柔弱,骨子里却很是固执,她认定之事不会改变……”
云儿被惜玉这番话大大震惊了。
“怜香也算是命运多舛,久病体弱,没有子嗣,被皇上遣至别宫多年……在她心中充满了太多不满和愤懑,她早已不知幸福美满为何物。把小玉留在怜香身边,确实是无奈之举,只是如有一天,小玉遭遇困窘,望云儿你可以善待于她……”
惜玉字字句句情真意切。
“你……为何要讲这些?”
“想必我已成亲之事你也略有耳闻,”惜玉见云儿微微点了点头,继续说了下去,“老爷接到调令,即日离京……以前认为放不下怜香,现在是放不下小玉。如怜香真能善待小玉,最终为她安排好归宿,就当我从未有过此言;如万一真被我言中,请贵妃你高抬贵手,放她远走天涯……”
云儿神色渐渐安然:
“你能有个好归宿也好……小玉之事,我谨记于
“我成了亲,了了皇上心愿。”惜玉欣欣然地笑着,“至少在皇上心中认为我找到好归宿,对我再无牵挂。”
云儿感到一丝渺然,她幽幽地叹了口气。
“皇上自始至终没有放下你们地情意惜玉闭上眼睛,怆然泪下:
“告辞,请珍重!”
“今日一别,不知何年再见。”云儿叫住惜玉,“多多珍重。”
惜玉停住脚步,并未回头,但她只停留了须臾,便昂首阔步地走出了大殿。
“阿弥陀佛,施主请三思!”师太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惜玉,想要规劝几句。“惜玉心意已决,师太不必规劝。”惜玉双手合十,双目微闭。
师太见此事已经无法改变,轻描淡写地说了句:
“阿弥陀佛。施主心意已决,贫尼也不便多言。待施主一人平心静气地思索几日后,到那时再做决定方不为迟。”
师太对站在门外的仪心说:
“仪心候在此处,如陈施主有需解惑之时……”
“是,师父。”仪心点头称是,她向内室看了看,只能看到惜玉绸衫随着穿堂清风飘起地那一抹纯白。
师太离开时辰不长,仪心听到惜玉唤她:
“仪心师
“不知施主何事?”仪心走了进来。
“谁言别后终无悔,寒月清宵绮梦回。深知身在情长在,前尘不共彩云飞。”(引用自《仙剑奇侠传4》)惜玉幽幽念出此句,“我做此决定并非信仰的指使,也非对红尘俗世地看破,更非脱生断死的追求。”
仪心不语,凡尘俗世,男女之情,向来不是她能理解的范畴。
“给了皇上一个幻景,让他知道我有个好归宿,才能断了念想,才能彻底放手。”惜玉的眼神迷茫悠远,“既然多年飘泊江湖,就注定不可能再委身于一男子共度此生,宁愿孤寂一人,也不愿再为情所困。”
“阿弥陀佛。”仪心看着心力交瘁,再无往日倔强固执之神色的惜玉,“人世变换,日月消长,昨日非,今日忘。”
惜玉颔首:
“多谢仪心师
“施主请安歇。”仪心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惜玉从袖中取出一张字条,是那日她留给皇上地那四句话:
“心若念之,忆归何方;
心意忘之,情寄此处。”
只是在这字条上又多出几句:
“你我之间,近在咫尺;
无法逾越,心中位置。
抑或迷失,抑或固执;
竭力猜想,丝网心思心意拳拳惹情思。
恩赐之,情赐之,
情意绵绵解相思。
心若忘之,忆归何方;
心意念之,情寄此处。”
皇上的字迹,用笔并不遒劲,却有几分仙风道骨的飘逸。
这张字条,不知是何时皇上留给惜玉的,也许是在那日皇上与陈皇后去张起之府,也许是在那夜惜玉入宫与皇上见最后一面。
皇上,自从十七岁那次初见,就早已注定,惜玉此生无法逃离您的身边。无论是陈家那个倔强孤高的大小姐,还是如今浮于尘世的孤独女子,惜玉从始至终都没变过。张起,那只是惜玉的一个师兄罢了。他的确是平阳县人,只不过是有一家半大不小地武馆而已。
天道轮回,惜玉会用余生去追寻,去等着与皇上来生的相会。
黛云远淡,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