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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部分

the rainbow-虹(中文版)-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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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堂的钟已经敲响,他们都穿着节日的衣服爬上那座充满夏天气息的小山。安娜穿一身棕底白条的丝绸上衣,胳膊和腰身都裹得非常紧,显得非常苗条,裙子后面高高鼓起,更显得很典雅。威廉·布兰文穿着一身十分华丽的衣服,显得十分殷勤。
他用手提着那红醋栗花枝慢慢走着,没有说话。光亮的太阳照在堤岸下边一丛丛的金凤花上,田野里的愚人芹像白色的浪花,高傲地耸立在各种小花中间,再往下,在一片暗淡的光线中,是一大片刚刈过的草地。
他们来到了教堂。弗雷德领头走到座位边去,后面跟着那位堂兄,然后是安娜。她感到自己非常显眼,而且不同一般。这个年轻人似乎让她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他站在一边让她走过他的身边坐下,然后他才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坐在他的身边使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从她头上的彩色玻璃窗上,各种颜色的阳光照了下来,它照在深褐色的木凳上,照在地面的石板已被踩得坑坑洼洼的通道上,照在她堂哥身后的柱子上,也照在她堂哥放在膝头的两只手上。她坐在一派光亮之中,她周围到处是一片片光明和发亮的阴影,她的整个心灵全都被照亮了。她坐在那里,自己也不知道,心里却老想着她堂哥的手和他的一动也不动的膝盖。某种奇怪的东西进入了她的世界,那是一种完全陌生的、她过去从来不知道的东西。
她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高兴。她坐在那不现实的光亮之中,感到无比欢欣。在她的眼睛里透露着一种仿佛是笑声的沉静的光亮。她感觉到有一种离奇的力量正进入她的身体,感到非常高兴。这是一种她过去从不知道的阴暗的、使人的思想更为充实的力量。她并没有想到她的堂哥,可是他稍稍动一下手,她就不免一惊。
她希望他不要那么一字一句地念他的祷告词。这扰乱了她模模糊糊的欢欣的情绪。他为什么要使自己显得很突出,让别人都注意到他呢?这不是什么好气派。可是直到唱赞美诗的时候,她倒也没有出什么问题。他在她的身边站起来唱着,这使得她很高兴。接着忽然间,就在他唱第一个字的时候,他的声音来得那样宏亮和压过一切,几乎全教堂都能听见了。他唱的是男高音。她在惊愕之中不由得心花怒放。他的声音震撼着整个教堂!那声音简直像大喇叭一样不停地响着。她手里拿着赞美诗集,止不住格格笑起来。但他却仍然唱着,丝毫不为所动。他仍然高一阵低一阵非常严肃地自己唱着。最后她终于止不住纵声大笑起来。有时她一声不响却止不住笑得浑身直哆嗦。难以忍住的笑摇晃着她的身子,到后来连眼泪都流出来了。她感到吃惊,可是也觉得很有趣。赞美诗依然不停地唱着,她也就始终大笑不止。她红着脸难为情地对着她的赞美诗集低下头去,可是忍不住的笑仍使她浑身直哆嗦。她假装咳嗽,她假装喉咙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弗雷德抬起他蓝色的明亮的眼睛呆呆地看着她。她慢慢平静下来了,接着在她旁边又响起了那盲目的宏亮的声音,又使她发疯似的狂笑起来。
她一边谴责自己,一边跪下去祷告。但就在她跪下去的时候,一阵阵笑声的波浪仍不停地冲过她的全身。只要看看他跪在跪垫上的膝头就会使她又惊惶得忍不住大笑起来。
她勉强安定下来,她坐在那里,脸色鲜洁、纯净、白里透红、冷静得像一朵圣诞节的玫瑰。她的戴着丝手套的双手交抱着放在膝上,她的深黑的眼睛一片模糊,仿佛已沉入梦境之中,对身外的一切全都忘怀了。
牧师的模糊的布道声,在那内容充实的宁静中不停地响着。
她的堂哥掏出了手绢。他似乎完全沉浸在那布道词中了。他用手绢擦擦自己的脸。这时有一件东西掉在他的膝盖上,那是一朵红醋栗花!他显然十分吃惊地低头看着它。安娜这时又止不住扑哧笑了。所有的人都听见了她的笑声:这让她非常难受。他用手抓住那朵被揉皱的花,然后又全神贯注去听那布道词。安娜忽然又扑哧笑了,弗雷德用胳膊肘捅了她一下。她的堂哥一动不动地坐着。她不知怎么想到她的脸一定通红。她可以感觉得到。他那捏着花的手一动也不动,故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一阵忍不住的笑声又从安娜的胸中涌了上来,接着又是一阵大笑。她勉强忍住笑,向前弯下腰去。现在问题似乎真的很严重了。弗雷德一次再次地捅她。她使劲地回捅他几下,接着又是一阵可恶的笑声从她胸中涌了出来。她想轻轻咳几声来止住笑。那咳嗽声最后变成了勉强压住的呼噜声。她简直恨不得马上死去。那只紧捏着的手现在藏到口袋里去了。她刚刚勉强忍住笑,安静了一会儿,现在知道他把手伸进口袋,想把那花藏起来,因而又使她止不住要大笑了。
到最后,她感到浑身无力,心情也非常沉重。一种空虚和气闷的感觉压在她的心头。她痛恨她身边所有的人,她摆出一副十分傲慢的嘴脸。她忘掉她堂哥的存在了。
唱完最后一支圣歌开始收捐款的时候,她的堂哥又亮开宏亮的嗓子唱起来,这歌声仍使她止不住要笑。尽管刚才她让自己出尽了洋相,这会儿她还是忍不住。她带着高兴的情绪听了一会儿,接着募捐的袋子递到她面前来,她的那个六便士的硬币却塞在她的手套缝里掏不出来了。她急急忙忙地想把它掏出来,结果它滑在地上,滚到后一排椅子下去了。她站在那里格格地笑着,怎么也忍不住:她放声大笑着,纯粹是出洋相。
“你到底笑什么,我们的安娜?”刚一走出教堂的门,弗雷德就问她。
“噢,我就是忍不住要笑。”她毫不在意、半开玩笑地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威廉堂哥的歌声会弄得我那样大笑不止。”
“我的唱歌声有什么会使你大笑的呢?”他问道。
“你的声音太响了。”她说。
他俩并没有对看一眼,可是他俩都大笑起来,涨红了脸。
“你到底扑哧扑哧地老笑些什么呢,我们的安娜?”在饭桌上大弟弟汤姆问道,他的栗色的眼睛露出喜不自胜的样子。“所有的人都转头看着你。”做礼拜时汤姆正在唱诗班里。
她意识到威廉的眼睛正紧盯着她,等待她说话。
“这是堂哥的唱歌声引起的。”她说。
这话使她的堂兄发出一阵强忍着的笑声,并忽然露出了他小巧、整洁而且很锐利的牙齿,但刚一露,他又很快把嘴合上了。
“那么说,他一定有一副非常出色的嗓子啰?”布兰文问道。
“不,那也不是。”安娜说,“可他那声音就是让我好笑———我也说不清是为什么。”
紧接着,满桌子的人又跟着大笑了一阵。
威廉·布兰文微微向前伸着他那暗褐色的脸,眨巴着眼说:
“我一直是参加圣尼古拉斯唱诗班的。”
“噢,那么说,你们是经常上教堂的!”布兰文说。
“妈妈经常去———爸爸不去。”那年轻人回答说。
往往都只是些小事,他的一举一动,他说话的奇怪声调,引起了安娜的兴趣。他认真讲的一些话,相比起来,倒反而显得很荒唐。她父亲讲的那些话似乎都毫无意义,也毫无立场。
下午他们坐在充满天竺葵香味的客厅里,一边闲谈,一边吃着樱桃。大家都让威廉·布兰文谈些自己的情况,很快他就无所不谈了。
他对教堂和教堂的一些建筑很感兴趣。拉斯金(19世纪末英国散文家和艺术批评家)的影响使得他非常喜欢中古的建筑形式。他的谈话东一句西一句,好多问题他都不能说得十分清楚。可是他谈完一个教堂又谈一个教堂,谈到那里的中殿、圣坛、十字耳房,又谈到什么十字架屏障、圣水器、影线雕刻、模压花纹和空花,永远带着强烈的热情谈着某些十分具体的事和具体的地方。听着他这样谈论,她的心中越来越充满了一种教堂里的含义丰富的肃穆气氛,充满了一种神秘感,一种站在被崇拜的土偶面前所感到的严肃气氛,一种颜色很暗的光线,通过它似乎有什么活动在秘密进行着,慢慢进入黑暗之中:那里,还有一面高大的十分悦目的神秘的屏障,在更远的那边便是圣坛。这是一种非常真实的经历。她听着听着,十分神往。整个大地似乎完全被一个巨大的隐藏在阴暗之中的神秘的教堂所覆盖,它由于一个不可知的神灵的存在,令人倾倒。
向窗外望去,她现在可以看到挺立在鲜明的阳光中的丁香花,这情景几乎让她感到非常痛苦。那会不会只不过是一些用玻璃做成的宝石花呢?
他谈到哥特式、文艺复兴式和垂直式的建筑,也谈到早期英格兰和诺曼底的式样。这些话都深深打动了她的心。
“你曾经到过南井吗?”他说,“我今天中午十二点在那边教堂墓园的饭店里吃过饭。那里的钟能奏出一首赞美诗。
“啊,那可真是一座非常漂亮的教堂,南井教堂,显得特别沉重。它有一些沉重的圆形的拱门,拱门不高,下面是粗大的立柱。实在是太宏伟了,那一排排的拱门。
“那里也有一个牧师休息室———漂亮极了。可是我最喜欢那个教堂的主体结构———还有那北面的廊子———”
那天下午,他一直十分激动,自以为非常了不起。一股火焰在他的四周燃烧,使得他目前的经历充满激情,闪闪发光,在那火光中显得是那样真实。
他叔叔的眼里闪着光,静听着,多少有点激动。他婶子低下她黑色的脸,也多少有点激动,她当然还知道一些别的情况。安娜可纯粹做了他的俘虏。
那天夜晚,他迈着轻快的步伐回到住处去,他的眼睛里闪着光,他的脸在黑暗中也闪出某种光彩,仿佛他刚刚参加了一次事关重大的热情的幽会。
那火在燃烧,他仿佛里外都一片通明,他的心简直和太阳一样了。他对他的不可知的生活,对他的自我,都感到无限欢欣。他随时都准备再回到沼泽农庄上去。
安娜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总希望他来。她在他身上找到了逃避之所。通过他,她破除了她过去经历的藩篱:他是墙上的一个洞孔,通过它,她看到了外在世界的强烈的阳光。
他来了。有时候来,但不很经常,他一来就开始谈讲,于是就又出现了使一切都呈现在它面前的离奇而遥远的现实。有时候,他谈到他父亲,他对他父亲所抱有的强烈的仇恨简直是近于爱情了,也谈到他母亲,他对他母亲的爱已强烈得近于仇恨,或者是一种反抗情绪。他讲话非常笨拙,很多话他都说得不清不楚。可是他有一副非常动听的嗓子,这嗓子能使那姑娘的灵魂震动,能够使她完全进入他的感情。有时候他的声音热情、急躁,有时候它又显得十分奇怪,简直像猫叫一样,有时候它显得吞吞吐吐,不知道怎么说下去,有时候中间又夹杂着几声轻笑。安娜已经完全听他摆布了。她喜欢在她听他讲话时那传遍全身的热辣辣的感觉。他妈妈和爸爸,在她的生活中变成了两个很不一般的人。
接连几个星期,这青年经常跑来,他们家每次都高兴地接待他。他坐在他们中间,黑色的脸上闪着光,一张大嘴总挂着某种讥诮和嘲弄的神态,有时也咧开嘴唇轻轻笑一笑,他的眼睛总是像鸟的眼睛一样闪着光,完全没有深度。谁也弄不清楚这小伙子是怎么回事,布兰文苦恼地想着。他很像一只微笑着的小公猫,什么时候想来就来了,从来不考虑别人怎么想。
起初,这个年轻人讲话的时候总是看着汤姆·布兰文;接着他又改而看着他的婶婶,希望得到她的赞赏,因为他认为她的赞赏比他叔叔的赞赏更有价值;到后来,他就转而看着安娜,因为只有从她那里,他才能得到他所需要的东西,那是他从那两个老人那里无法得到的。
因而这两个年轻人先是一直围绕着两个年纪较大的人,转而慢慢地建立了自己的独立王国。有时候,汤姆·布兰文感到很生气。他的侄子使他感到很生气。他感到这孩子太特别,对人缺乏诚意。他也有一个很强烈的性格,可是太抽象,仿佛离开他独立存在,像一只猫的性格一样。一只猫,当它的男主人和女主人就在它身边痛苦不堪的时候,都可以完全不为所动,安安静静地躺在火炉边的毯子上。别人的事和它毫无关系。这个青年人除了与他自己本身有关的事情之外,他还真正关心什么呢?
布兰文感到很苦恼。但尽管这样,他仍很喜欢,也很尊敬他的侄子。布兰文太太也对安娜很不满,她在那年轻人的影响下,现在忽然变了。妈妈也喜欢那个男孩子:他到底不能算是外人。可是她不喜欢她女儿这样对他着迷。
慢慢地这两个年轻人越来越离开他们家的大人,自己单独去另搞一套。他到菜园子里去劳动,以讨好他叔父,他整天谈一些教堂里的事,来讨好他婶婶。他像一个影子似的整天紧跟着安娜:他整天跟在她后面,像一个坚持不懈的、永远抛不开的影子。这使布兰文感到十分生气。看到他侄子脸上那十分得意的微笑,他把它称为猫笑,他简直不能忍耐。
安娜现在有了她的去处,她获得了一种新的独立。忽然间,她开始完全抛开她的父母独立行动,抛开他们自去生活。她妈妈有时止不住大发脾气。
可是,这求爱的活动仍继续进行着。安娜有时会找个借口跑到伊尔克斯顿去买东西,她回来的时候总是和她的堂兄在一起:在路上,他走在她稍后面一点,他的头从她的肩膀上伸过来,那样子,如布兰文所说,简直像是越过林肯向外观望的魔鬼。(司各特在他的《肯尼渥斯堡》中也曾用过这句话,但按其出处来说,实际应该是“越过林肯学院往外观望的魔鬼”,因为这里指的本来是牛津大学林肯学院后面的一座著名的塑像。)他在看到这情景时,虽然不免生气,而其实也感到很满意。
威廉·布兰文自己也莫名其妙,他发现自己忽然陷入一种非常激动的情绪之中。他自己也意想不到,有一天晚上他们从伊尔克斯顿回来的时候,他竟在门口拦住她,吻了她一下。他在拦住她和她亲吻的时候,仿佛感到有谁在黑暗中打了他一拳。他们进门以后,他看到她的父母抬起头来仔细对他和她打量着,不禁生气已极,他们有什么权利这样做:他们为什么要打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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