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奴役之路-到奴役之路-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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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极权政府要统治思想,必须借着形形色色的宣传。他们底宣传技术,大家已经够熟悉,用不着我们多说。我们在这里所应注意的唯一之点是,无论宣传本身或是宣传所应用的技术,俱非极权制度所特有者。别种国家也有宣传及其技术。尽管如此,在这二者之间,还是有着重大差别的。极权政府所作的宣传皆趋向于一个相同的目标。一切宣传工具都被用来朝一个方向影响每一个人,并且企图使得每一个人在心性方面产生一模一样的品质。这么一来,极权政府宣传所产生的结果,与自由国家各个独立而又互相竞争的宣传机构为了不同目标所作的宣传之结果,不仅在幅度之大小方面不同,而且在影响上也有天壤之别。在一个国家,假若一切消息底来源都置于一个单一的机构之有效的管制下,那末其所产生的结果,不只于是政府劝诱人民做这或做那而已,心理技巧高妙的宣传家还可借他所采取的技巧来塑造一般人底想法。即使是知识最高而且具有独自判断能力的人,如果长期于外界隔离,一切消息来源断绝,也无以完全免于受宣传之影响。(真是言中窃要,切合经验事实。所以,今日最紧急的问题,是如何避免此类人为灾害。玄谈心性,在过去社会已贻误不浅,更何有于今日?——译者)
在极权国家,这类宣传上的优势,使攫取政权者掌握着控制人心之独一无二的权力。这样一来,一般人民所发生的心理反应,主要地为宣传的内容和范围所限制。假若极权统治者能够把整套价值观念灌输给人民,那末宣传手段就能制造所谓“集体主义的道德”。不过,外面必须知道,极权社会中所谓的道德法典,并非告诉外面道德中人道主义的因素,尊重人底生命,同情弱者,尊重个人,等等。极权主义者所谓的道德,在实际上,是破坏一切道德。人底真理感和尊重真理,乃一切道德底基础。(是什么就说什么真理感的表现——海光)极权主义者则尽力颠覆这种基础。从极权主义的宣传之性质看来,极权主义的宣传不能尊重价值,不符合个人所在的社群之道德信念。之所以如此,有许多原因。第一、为着要诱导一般人接受官方所规定的价值判断,宣传者必须说个不同的道理出来;或者,宣传者说他所提出的说法就是与一般人民已采取的价值观念相关联。依这条路线,在建立极权主义时,所以也常常御用复古主义,或爱国主义,或民族主义。无论是希特勒,还是斯达林,都是如此。——译者)第二、极权主义者强调手段与目的不同。但是二者之间的不同,界限究竟在那里,则从未划清。(因此,他们要利用“矛盾的统一”,或“否定之否定”诸般胡说以为辩护。极权统治有一大特色,即是,语言文字所表现的常为未来的“理想”、“幸福”、“光荣”、“美丽”、“快乐”;而与这些字眼相对照的现实,则为劳役、奴辱、恐怖、饥饿、控制、迫害,等等。总之凡未实现的都是好的;凡已实现是不好的。这何以自圆其说呢?彼等之理论家说,从现实之不好到未来之好,必须经历一“辩证的过程”。这样一来,所推出的结论就是:为了未来的好,你必须忍受现在的不好。所以,要得自由必先牺牲自由;要和平必先战争;要吃饭必先进奴工营;要国家萎谢必先建立国家极权;种种等等,不一而足。依照这种“思维方式”,不才如译者也可仿制一些“辩证式的”大道理:要爱国必先亡国,要民主必先独裁;以至于“要生活必先死亡”之类。——译者)第三、极权主义者不仅要求一般人必需同意官方所定的最后目标,而且又得同意官方采取某些特殊手段时对于事实的看法。(例如,官方对于世界局势持何种看法,大家也得跟着持何看法。究竟正确与否,可以不管。当然,这种办法,并非全无益处:至少,可令大家底神经细胞停止办公。——译者)
从表面看来,极权制度非常着重理论。然而,一究其实,在极权统治之下所谓的“理论”,不能算作理论,只是改装的神话而已。(这类神话,常饰以唯物或唯心之类的玄学词章。——译者)极权统治者创造神话之举,并非全然出诸有意。极权的首领之创造神话,也许由于在本能上不喜欢他所碰见的事实,并且希望创造一新的阶层制度。这种新的阶层制度之建立,也许可以满足其好大喜功之心。极权者需要制造种种学说,来辩护他及其信徒所共有的那些成见。因此,在极权邦国,常常出现虚假的科学理论(pseudo…scientific theory)。这种虚假的科学理论,成为官方教条之一部分,他们要利用这种教条来支配每一个人底行动。(祸害之至——海光)
极权统治者之需要这类官方的理论来作指导和鼓励一般人民的工具,这早已为极权制度中各形各色的理论家所见及。柏拉图之“高贵的谎言(noblelies)”和索利勒(Sorel)底“神话”,都可为纳粹底种族优越论,或墨索里尼底合作邦国论辩护。
极权统治者使人接受其价值观念之最有效的方法,如前所述,是使他们相信这些观念与他们自己平常所信持的观念实在是一样的,至少是与好人平常所信持的观念是一样的,不过大家从前对之没有正确的认识而已,如果大家对这种说法信以为真,那末就是从信仰旧的上帝过渡到信仰新的上帝。而宣传所使用的最有效的技术,就是使用旧的字眼,换上新的意义。(这就是语意的魔术之应用。例如,彼辈所谓之“爱国”、“民族”,……与原来意义相去甚远。——译者)歪曲语言文字之用法,更换文字底意义,藉此以表达新统治之理想,乃极权统治之一大特色。这类魔术,常使浅薄的观察者神经为之混乱。而这一点,也最能表征极权地区整个的知识空气。
从这一方面来观察,最受糟踏的名词是“自由”,在极权国家,“自由”一词之使用,也许不受到干涉。但是,极权的宣传家却给“自由”以不同的解释。他们说,“旧自由”要不得,“新自由”才好。这么一来,一般人对于自由的了解,便被歪曲殆尽。(对于“民主”亦然。极权主义者深知一般人对于民主之普遍的向慕,不敢从正面反对,于是创作“新民主”或“人民民主”等奇说来打消原有的民主。——译者)
有人提出“为自由而计划”的说法。他们说要“为团体建立集体的自由。”他们又感到必须对我们保证:“主张计划的自由并不等于取消一切旧式的自由。”由此,我们就可以明瞭这种“自由”底性质为何。曼海门博士说:“依据过去的时代而塑造的自由概念,乃对于这个问题想作任何真实的了解之一障碍。”显然得很,曼海门博士对于“自由”一词之用法,与极权主义的政客口中所谓的“自由”,是同样的错误。曼海门博士所说的“集体自由”,正如极权主义的政客口中所谓的“自由”一样,并非社会上各个分子底自由,而是计划者为所欲为的自由,即是,高兴把社会怎样弄便怎样弄的漫无限制之自由。(所谓“国家自由”,亦复如此:即自命代表国家者毫无责任地对邦国事务为所欲为之自由。——译者)这种自由,不过是把自由与权力混淆到了极点的一种说法而已。(一针见血之论。同样,“负责”与“独裁”也可作这种混淆。有人说“独裁”即是“负责”。这等于说“公婆”即是“媳妇”。“负责”者只能在受委托的条件之下享受有限的权力,而且其行使权力之结果随时得受追究。“独裁”者底权力实际纯由擅取,无限扩张,而且任何人对其行使权力之结果不能追究。二者之差,判若云泥,岂可混为一谈?——译者)
字义之歪曲,由来已久,并早已为德国哲学家所优为;许多社会主义的理论家亦擅长此道。除“自由”以外,还有许许多多字眼同样遭受歪曲之刑。例如,“正义”、“法律”“公正”,和“平等”,这些字眼也都遭到同样的待遇。像这样的情形,几乎遍及常用的道德名词和政治名词。(乱事者常自乱意始——译者)
如果我们对于这一套偷天换日的文字魔术没有切身经验,那末,我们便不容易洞悉改换文字意义的效力,和因之而引起的思想混乱,以及对于任何理知性的讨论之障碍为何。假如两弟兄之中,一个有了新信仰,不久以后,他说的便是一种不同的语言。结果,这两兄弟之间,便发生语言阻隔之苦。(思力精细的人都会感到这一苦——译者)如果借文字之移义来表述政治理想,并且一直继续下去借以影响一班人底想法,那末意义之混乱便更趋严重。这样弄下去的话,日子一久,整个的语言原有的作用便为之败坏,并且被滥用者据为己有;而且文字也就变成空壳,不复有任何确定的意义。(所以,需用语意学来救——海光)
吾人需知,要有计划地剥夺大多数人独自思想的能力,并非一件难事。但是,到了大多数人失去独自思想的能力时,少数人即使要保留批评的能力,也将被迫保持缄默。(此乃经验之谈也。当多数人习于以非为是时,如有极少数人说真话,岂有不被群起而攻之之理?现代极权统治者无不侈言“群众路线”。良以彼等可发动群众消灭少数异己分子也。最大多数人被欺被愚而造成清一色之思想以后,万一有少数清醒分子指出大家之迷妄,必立遭群众群起而攻,以致淹没于愚人之海。这种拿群众统治群众的技术所产生之效果,远胜于旧式的直接“捉将官里去”。——译者)
在施展极权统治时,极权政府以各种方法,直接或间接地,强制人民对于政府计划之每一细节,以及政府底每一措施,都视为神圣不可侵犯,并且不可批评。(理之当然也。——译者)极权政府既然要人众毫不踌躇地支持其所计划的公共事务,而且要大家相信政府所订定的目标是正确的;不仅目标是正确的;而且手段也是不错的;所以,公众的批评,甚至于怀疑的表示,都必须予以压制。因为,这些行期会动摇人心。人心动摇,会削弱大家对政府事务的努力。韦布夫妇在报道苏俄的情形时,曾说:“当工作正在进行时,任何人对于政府底措施如公开表示怀疑,甚至害怕计划不能成功,便被视为不忠,甚至被视为图谋不轨。因为,这些行为可能动摇别人底意志。”(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也”!在民主国家,人民对于政府措施表示怀疑的批评,乃理所当然。可是,在极权地区,人民如对政府措施公然表示怀疑,便被视作不忠,甚至是“反动份子”。被视作反动份子者,其后果是不难想象的。因此,在极权地区,最不受欢迎的态度,是怀疑的态度。然而,近来有些人提倡黑格尔式的“绝对思想”,打击怀疑态度,彼等之所事,将产生何种影响,稍有常识者不难预见。历来腐儒祸害人类,不在流寇之下。——译者)
依前所述,在极权统治之下,所谓理论也者,不过是官方底颁制品而已。全部传播知识的工具,例如学校、报纸、广播、以及电影,无一不用来支持官方底看法。无论官方底措施究竟是对还是错,这些工具全部都用来加强一项信念,即是,官方底决定总是对的。(千真万确。“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也。——译者)任何新闻,其是否足以影响人民对于政府之忠诚,乃决定其公布或扣留之唯一的标准。民主邦国,战时在某些部分或不免如此;而在极权地区则任何部分永久都是如此。任何言论或行动,凡足以使人疑虑政府底智慧,或使人之不满情绪增加者,便不让之流处,都要禁止发表。(历历如绘。——译者)凡有计划地管制新闻之处,无不如此。结果,弄到大家底看法一致,既然大家底看法一致,也就用不到强迫了。(因为,在极权地区,只有“官闻”,并无“新闻”。——译者)
这种办法,不仅应用到与政治直接有关的范围里,而且也应用到与政治毫无直接关系的范围里,尤其应用到一切科学上,甚至于最抽象的科学上。凡直接涉及人文事象的学问,例如历史、法律、或经济学、等等,都是最直接地影响政治看法的,因此被管制最严,被歪曲亦最甚。在极权制度之下,为真理而真理,纯为无关实际厉害只为个人兴趣而求真理之事,是在所不许的。(此点不独左派的极权主义者为然,右派的复古主义者亦然。左派的极权主义者说要“为人民而真理”;右派的复古主义者说要“为道统而真理”。结果,前者说为真理而真理者是“住在象牙塔里”;后者说为真理而真理者“是浅薄的理智主义者”或“自我封锁”或“个人兴趣”。何其巧合若是耶?——译者)在极权制度之下,支持官方的看法,乃一切研究的唯一目标(注意此处——海光)。因此,在极权制度之下,所谓历史、经济、等等学问,乃制造大量官方神话的工厂。
极权统治者似乎都深刻地不喜欢比较抽象的思想形式。(所以,他们反对“形式逻辑”。这是因为他们对于抽象的思想形式之普遍的应用深怀恐惧。习于本抽象的思想形式来思考者,易于心灵开放open…minded。凡胶执一个偶像者无不心灵固闭close…minded。但后者正合极权统治之需要,故日夜赶工制造。——译者)有人说,相对论是“闪族对于基督教和诺底人的物理学基础之攻击;”或者又说,相对论“与辩证唯物论和马克斯的独断教条冲突。”数理统计学中有些定理受人攻击。因其“在意理的前线上成为阶级斗争之一部分。……它是布尔乔亚之奴役。”又有人对数理统计学持完全反对的态度,因为它“不能保证为人民底利益而服务。”无论是那一种说法,其厌憎数理统计学这一抽象的科学则一。纯数学似乎是极权制度之下的一种牺牲品。在纯数学范围里,如有人对于连续底性质持特殊的看法,都被目为“布尔乔亚的成见”。照韦布夫妇说,马列主义的自然科学杂志中有下述的口号:“我们在数学中有党有派。我们在医学的外科中是最纯粹的马列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