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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流星慢舞-第4部分

小说: 流星慢舞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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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有谁在吗?一定也是像我一样打算彻夜准备校庆的家伙吧?三楼的右端,应该是生物物理学教室,到底是哪个社团呢?

我从未上锁的太平梯进入教室大楼,爬上漆黑的楼梯,走向二楼的教室。坦白说,我很想打开教室的电灯,可是那样一来绝对会被发现。我只好靠着手电筒的光线,开始进行布置。

这件事情真的相当困难!开始进行之后,我马上发觉自己缺乏所谓的“美的感觉”。不管如何使用彩球和彩带,呈现出来的结果都很难看,愈是想弄好,反而愈是丑陋。

奇怪,不应该这样的呀……

我逐渐开始焦虑。如果留下丑陋难看的布置,一定会被同学嘲笑、唠叨与批评。我整晚不睡地卖力工作,得到这样的结果实在是太不值得了……

啊,为什么不顺利呢?彩球这样挂真丑,连自己看了都觉得厌恶。我不知道该如何才好……

奋战一个多钟头后,我手里拿着彩球,无助地愣在漆黑的教室正中央,像小孩子一样为了这小小的教室布置而想哭泣。我发现自己无法单独在黑暗的地方,即使很不甘心,但很想回家睡觉。我把彩球丢在地板上,全身感受到挫败与沮丧。

对了,还是溜走吧!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走出走廊时,却突然不知撞倒谁。糟糕!一定是老师!

我慌张失措,但是对方却倒地并呻吟出声:“唔,痛死我了。”

那是很熟悉的声音。

“加地?”我用手电筒照向倒地的家伙。一张女孩子般的脸孔在朦胧的光影中浮现。

“哦,川岛吗?”加地问我。

“嗯。你在这里干嘛?”

“准备校庆布置呀!你呢?”

“一样。我也是来准备校庆布置。”其实我已经打算放弃了。忽然,我灵机一动说:“原来在生物物理学教室的人是你?”

“嘿,你怎么知道?”

“我进入教室大楼时,看到一丝灯光。你去那里做什么?”我刻意用轻松的口气说。

如果现在是白天,我根本不会和加地讲话;因为,虽然彼此认识,但并无多少交情。大概是夜晚的空气,或是教室大楼空荡荡的气氛,让我产生与平常截然不同的心境吧!

看样子,加地也是相同。

“去制作天象仪。”加地脸上浮现温馨的笑容,站起身来回答。

我从来不知道加地也有另一张脸孔,于是我说:“天象仪?就是能够映现星星的那个?”

“没错。”

“你真厉害!”

“要去看看吗?”

“嗯,好呀!”

我们沿着走廊往前走,期间聊着共同的朋友、女同学和彼此讨厌的老师,很快地便抵达生物物理学教室。桌上放置着灯笼大小的照明装置。藉着其亮光可以大略见到半球状的物体。直径约莫三公尺的圆筒从天花板垂下,圆筒边缘卷着垂至地板的黑色布幕。

“喂,简直像真的呀!”我惊讶地出声。

加地手上拿着像是灯笼的照明器材,得意地回答:“来,进去看看。”

他的身影消失在圆筒内。我跟着他进入,又再度震惊了。因为里面扩展着美妙的人造星空,而且比我想像的还更漂亮,仿佛就是真正的星空。太厉害啦!实在太厉害了!

加地开启某种开关,漂亮的星空立刻开始缓慢旋转。

我的身上有无数星星在移动。

“这是你制作的?”

“应该算是社团里的同学合作完成的。不过,事实上几乎都是我自己一个人负责,从去年就开始进行。”

“去年?这么早?”

“嗯。可是完全比不上真正的天象仪。虽然主体勉强能够旋转,也可以重现漂亮的星空,只是……”说着,加地轻敲一个小盒子,“产生流星的装置却无法顺利运转。所以,我今天晚上又再前来……不过,试过多少次还是一样,实在令人灰心。”

“嘿!”

“今天晚上又再……”那么,加地到底之前来过几次了呢?想不到他居然投入这样的热情在

校庆上。在我们头顶上方扩散的星空真的很漂亮,令人真想永远忘情地观望,这和连咖啡店的布置都弄不好的我,很明显差距太大。

我一向瞧不起个性让人觉得有点阴郁的加地,不只是我,运动性社团的人通常对于艺文社团的人都有这种看法。但此时的我却大感挫败。我认为加地是非常高级的人种,因为与他相比,我今晚来学校的目的,是为了在同班同学面前出风头,是虚荣心理作祟;而加地的目的却不同,他的眼光却看得更远,是为了这片美丽的星空。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眺望着星空,沉默无语。我自惭形秽,充满嫉妒和自卑;而加地则是神情愉快地仰望星空。

真漂亮的星星……就像此时的加地,虽然笨拙、朋友不多、只会读书,被人们认为懦弱。可是,事实上他比谁都还坚强、有耐性,像天象仪映照出的星星,灿烂地绽放光芒。

不久,加地蹲下来,再度敲打那个像盒子般的装置,说道:“为什么不会动呢?”

我走到加地身旁,一起望着那个东西:“可以让我看看吗?”

“嗯!”

“怎么让星星流动呢?”

“你看,盒内有光源,对不对?当外侧的缝隙旋转时,光线会跟着散发出来。”

“原来如此。”

一看就知道,构造本身非常简单。只有当作光源的卤素灯和另外两道缝隙,以及使之旋转的马达与控制马达转动的回路。

“开关……是这个吗?”我扳倒老旧的开关,属于光源的卤素灯亮了,马达开始启动,但是转速太快,只能够看到光线闪动,很难称之为流星。“原来是变压器不对。”

“是吗?”闪动的光线照着加地的脸庞,他正低头看:“我对这种东西不太懂。”

“通常变压器是用来改变马达的速度。但整个变压器都有阻力,而其阻力不适合这个马达。还有,这些缝隙之间好像宽了些……有螺丝起子吗?”

“有,等一下。”加地开灯,从放置天象仪的座台下搬出一个硬纸箱。箱里除了一组工具之外,还有几种零件。

“啊,用这个就行。”我拿起黑色变压器说道:“刚好有适用的东西呀!”

“怎么,原来果然还是使用那个!我比较喜爱文学,根本不懂这些。是拜托对这类事物很内行的学长画设计图的。学长说过设计图绝对没问题,也说明需要准备哪些零件组。问题是,我同样搞不清楚,结果多买了很多种,却反而更迷糊了。”

“让我看看设计图。”

加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已经绉巴巴且沾有手垢的纸片。据此,我完全了解这家伙是如何辛苦制作这个天象仪。他无数次地重复组装,发现不能转动也不灰心,持续挑战至现在。

“嗯,我大致明白了。”我用螺丝起子拆开产生流星的装置,然后将缝隙部分推给他:“你重做这个,宽度应该大约一半就可以。”

“这……”加地似乎吓了一跳:“不好意思,让你帮忙。”

“没关系,我懂这个。”

我们分别各自作业。我拆下错误的变压器,重新接上正确的变压器,同时顺便补强接续不妥的旋转部分,毕竟这些部分如果不牢固,机器通常会很快坏掉,而这部分加地只是用切割刀将薄塑胶板切开再装上。

“川岛,你很厉害呀!”加地一面作业,一面说:“竟然懂这种东西?”

“我老爸喜欢拆卸像吸尘器或收音机之类的电器用品。他买回来以后一定要自己拆开,再重新组装。而我从小就在旁边看着,就算学得不完全,也不会差太多。”

“不,很厉害,真的很厉害。”加地像白痴般地称赞着,这让我觉得更不好意思了。

“毕竟我还是喜欢文学,所以对于机械一窍不通。”

“我也只是勉强了解而已。再说,我喜欢体育,精细的地方还是不会注意,只有你才可以将薄塑胶板切割得这么漂亮。”

虽然加地连这么简单的机械都没办法组装,但是他的双手却非常灵巧,可以漂亮地使用切割刀切割出平滑的曲线。若是我,绝对无法切割得那样漂亮,一定会歪七扭八的。

“你的美术课成绩一定不错吧?你具备那种美感。”我说。

加地羞赧地笑了。那种感觉异样地迷人。我心想,原来是这么回事!加地看起来文弱,却很受女生的欣赏。不,应该不能说是欣赏吧?我隐约感觉有几个女生对他着迷。

三十分钟后,产生流星的装置完成了。对我来说,这东西简单了些。

打开开关,立刻映照出流星,咻咻地流出。加地和我都叹息出声;因为,流星漂亮得连身为制作者的我们自己,都感到惊讶。

“真美!”加地叹息。“仿佛能够听见流泻的声音。”

“真的好漂亮。”

“都是靠你才完成这个能产生流星的装置。”

我沉吟片刻后开口:“不要称这个为‘产生装置’吧!没有更好听的名称吗?”

“更好听的名称?”

“譬如……‘流星机器’之类的。”

“那也没有多好听呀!”

“是吗?我是认为下错。”

“嗯,‘流星机器’嘛……”尽管有些不满意,加地还是点点头:“是靠你才完成的,命名权在你。”

“那么,就决定是‘流星机器’了。”

这个流星机器继续咻咻地流泻出美丽的星星,即使像这样一直观看,我们也丝毫不感厌倦。

“川岛,谢谢你。”加地脸上的表情有如小孩。

啊,这家伙的性情原来如此率真?我感觉自己好像了解加地的另外一面。本以为他会像一般艺文社团的人那样别扭,却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等我回过神来,我已经拜托加地帮忙一件事。

“对了,加地,你帮我忙吧!”

“帮忙?做什么?”

“我的教室布置。我完全搞不好,本来打算半途而废。原先我是想在大伙面前露一手,没想到却完全失败。”

加地回答:“这是一报还一报了?”

“嗯。”我颔首。

之后,我们移至我的教室。我丢下的彩球和彩带还堆在脏污的地板上,教室比先前还脏乱。我觉得自己实在很懒散,竟没有整理就打算回家,真是要不得,烂透了!

加地拿起亮色的彩带,开口说道:“开始吧!”

那家伙的美感真是了不起,只是挂上毫下起眼的彩带,吊上彩球,剪贴色纸,很快地就完成美丽的装饰布置。接着将红纸和绿纸组合,有趣的图案立即展现,简直就像在变魔术一样。他为什么能够做到这种程度呢?从开始直到结束布置,他可能花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吧?

“大概差不多了。”加地站在椅子上说。

我真的非常惊讶,称赞他:“你实在太厉害啦!”

加地最花时间的地方是在灰色彩带上贴色纸。我想都没有想过要使用金色的色纸。欧洲好像有一位擅长使用金色的画家,叫什么呢?克林姆(译注:Custav Klimt,一八六二~一九一八年,奥地利画家)?虽然我不太清楚,但加地的布置和那位画家的感觉很像!近看明明只是将色纸贴在最适当的位置而已,可是若相隔一公尺左右后再看,顿时显得非常纤细。

“你为什么可以做出这种东西呢?”我赞叹不已。

站立在椅子上的加地得意地微笑。当然,我也笑了。我们的笑声回荡在黑夜的教室里。奇妙的是,我感觉到和加地非常亲近;同时也知道,他也觉得和我很亲近。那是令人心情无比愉快的感觉,几乎与在足球比赛中踢进逆转的致胜一球的感觉相同。

我走近他,像踢完正式的足球赛后那样,朝着加地伸出右手。我的身体很自然地做出这种动作。加地仍旧站在椅上,同样也自然地握住我的手。他的手虽然有些瘦弱,好像枯树一般,却是非常暖和。我们握住彼此的手,故意似地、无数次地、夸张地大幅甩动。

从握手的那刻起,我和加地成为朋友。




不知何故,我不想直接回家,于是在与平时不同的路口转弯。

新落成的住家前面庭院晾晒着洗好的衣物,毛巾和牛仔裤在冬天的冷风中寂寞地摇晃着。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似乎是大型犬的低声犬吠。停在仓库旁边的小型轿车中,身穿作业服的男人正在抽烟,男人每次咬着香烟时,香烟前端就发出红色亮光,朦胧地照出他的脸孔轮廓。四周完全黑暗。我抬头,可见到几颗星星,但是以前加地制作的人造星空比这个更漂亮。

我实在无法相信加地已经不在这个世间。

那家伙不是死在日本,而是死在我虽听过名称,却不知道位在何处的外国岛屿上。我查过地图,发现那只不过是有如墨水痕迹的小岛,实在太小了,小到连岛屿轮廓都不清楚。

加地很可能事因漫无目的的自助旅行,而抵达该岛。

电视新闻传来意外事故的消息时,我和家人正在吃早饭。我想在面包上涂上奶油,发现荧幕上出现的照片是加地。我愣住了。那张照片的他穿着黑色的学生制服,大概是高中时期的照片。

我茫然望着电视画面。坐在对面的姊姊问:“怎么回事?”

我拿着奶油刀的右手指着画面:“那是加地。”

“什么?加地……就是那个加地?”

“嗯。”

电视画面上同时播出加地以及与他一起死亡的女孩的照片。高中时的加地很难得露出微笑,所以那张照片究竟是何时被拍到的?一定是谁把这张照片交给媒体吧?是家人吗?还是从毕业纪念册复制的呢?我想着这些事情的同时,听着主播报导。

当地因为持续下着剧烈的倾盆大雨,加地搭乘的巴士驾驶员没注意到沿着河岸两旁的道路已经崩朋塌,所以可能因此而摔落断崖。巴士滚下断崖大约几十公尺后,掉落到河中。同时,加地也丧失了生命。

每次望着夜空,我就想起加地。

在加地死后将近一年的时间,我与曾是他女友的奈绪子交往。是我主动接近奈绪子的,我抢夺了好朋友的恋人。这与加地已经不在这个人世间毫无关系,也没有道理可言,但我却一直认为是抢夺、是偷窃。

我完全没有看着前面,仰头望着夜空往前走。所以如果现在有车辆驶来,或许会被辗毙也不一定。因为天气寒冷,我从内心开始颤抖起来,手脚也是;反正,就是全身发抖。

我凝视着朦胧的星星,一心一意地继续走着。云层低笼,强风吹掠,星星看起来似乎在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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