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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部分

福克纳传-第30部分

小说: 福克纳传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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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莱坞的人也许会觉得这一家人生活隐秘。福克纳工作之余喜欢带了吉尔去海滩散步、讲故事,他喜欢看女儿跟别的孩子一起玩。但是,福克纳和埃斯特尔已经觉得自己相当开放了,偶尔请客或出去作客。往来的人有邻居瓦尔·卢登(编剧)
    夫妇,有朋友本·沃森和朱厄尔·塞尔,还有名流,如克拉克·盖博(1) 、霍华德·霍克斯一家和罗纳·考尔曼一家(2) 。他们的环境很好,虽然还常为钱而争吵,但已不是严重问题。可是,他们落入埋怨、妒忌、恼火和动武的老一套。日子一久,两人重又贪杯,她经常酗酒,他则偶一为之。两人开始向朋友们出示对方盛怒时留下的青紫伤痕。
    福克纳的苦水多半向梅塔·多尔蒂倾吐。福克纳住在牛津时,梅塔同一个钢琴家沃尔夫冈·雷布纳好上了;现在雷布纳去外地演出,福克纳从牛津回来,两人重又相爱,继续谈论他如何同埃斯特尔“达成协议”,离婚而不伤害吉尔、维多利亚和马尔科姆。可是,福克纳显然知道离婚行不通,所以不作任何承诺。他对梅塔说:“这么说吧,我要你永远属于我,但是,我不知道有没有可能。”暂时满足于渺茫的希望和零星的幽会,两人继续偷情;通常他俩去莫索弗兰克烧烤店,或者在梅塔的公寓里幽会。福克纳和吉尔在海滩上玩时,梅塔偶尔也去。一天晚上,他让她上家里来晚餐,给埃斯特尔介绍说是本·沃森的朋友。梅塔见了埃斯特尔觉得她矮小、樵粹、神情哀伤。
    后来埃斯特尔识破梅塔是谁的朋友,一翻脸变得凶狠泼辣。她愿意作出安排,独自过日子,但绝不同意离婚,不愿意重新开始,不愿意放弃她需要的这一切——
    名气、家庭和女儿。
    梅塔害怕丑闻传开,眼看自己30  岁生日即过,因此不敢继续同福克纳胡闹下去,重又回到雷布纳身边。雷布纳正式提出过结婚,9 月底以前,她还只不过由他说去,12  月同意结婚。她继续同福克纳见面,但主意已拿定。
    福克纳请她再“宽容一些时间”。两人初坠爱河时,他看过她随格什温、波特和罗杰斯(3) 的音乐同别人跳舞。如今眼看以前的经历又将重演,他心慌意乱地找梅塔,告诉他自己的工作和对她的情意,求她回心转意。直到婚期逼近,他只好祝她幸福、悻悻离去。不久,她便去纽约,伦敦和德国度蜜月。
    他则在《押沙龙,押沙龙!》300 本限量版的第一本上题辞:“赠给梅塔·卡本特,不论她在哪里。”福克纳尽量不让他那多磨难的婚姻和痛苦的婚外恋干扰电影厂的工作。他衣着保守,爱穿剪裁台嚼的格子呢上装,讲话含蓄拘谨,服饰举止“严肃如大法官”,不过听候审判的是他,这一点只有他心里明白,因为合同上有一款写明,在职时酗酒的话,合同立即取消。他需要合同展延,岂能让他们取消;因此只好老老实实执行任务,不敢有半句屈才的牢骚。他虽然不喜欢编剧,也没编出什么好本子,但努力做好本职工作。
    尽管努力,效果仍很难说。他的产量惊人,共事的人多半敬重他。有几个人开始对他产生好感。但是他写出来的东西多数不能达到预期的目的:有的剧本乱而不连贯,老是让别的故事打岔;有时虽不离谱,也不能用。戴维·汉普斯特德后来说:“比尔写的东西金碧辉煌,可惜同当时的电影毫不相关。”福克纳从一个任务转到另一个任务,从《奴隶船》《巨手一挥》,到《分裂舰队》到《舞厅》,偶尔“没有任务”。1937  年3 月至6 月,写《摩和克沿岸的鼓声》。什么都变,唯独两件事始终不变:一是他为达里尔·柴纳克(4) 负责的20  世纪福斯公司写的东西对编写电影剧本毫无用处,对他本人更是兴味索然;一是素来痛恨为钱而写作,偏偏不得不为钱而写作。后来他说:
    “我老是哄自己说,星期六他们要给我钱了,要给钱了。”福克纳编剧本既是大才小用,又力不从心,事情明摆着,他不胜任这项工作。这时,周围人们的好意显得特别宝贵。后来他开始喝酒,“因病”不来领工资,事情就严重了。起先,还能控制,后来便不能自主。1936  年秋,梅塔准备嫁给雷布纳时便失控过几次。1937
    年春,陷于寂寞和挫折中的福克纳常会“在火炉中醒来”,他称“黎巴嫩香柏”和“好撒玛利亚人”这些医院为火炉。从昏迷和虚弱中醒来可不好受,特别在医院的一片白色下,倍觉羞愧。福克纳断断续续酗酒多年,明目张胆。有时“装醉”,犹如以前装小丑;有时爱吹嘘酒量大而不醉。第一次大战后不久,他已开始装成借酒浇愁的人,和当时扮演的其他角色一样,既使自己显得神秘莫测,又可用作烟幕。
    但大部分时间,酒杯拿得起放得下。吉尔生下后,他戒酒近一年。只有在“内心实在紊乱痛苦”时,才失去控制。
    他扮演过借酒浇愁的角色,他亲尝借酒浇愁的滋味。1936  与1937  年之交在加州,他开始来真的时候多,假的时候少。一部分原因是夫妻生活不和谐。梅塔的分手使他十分痛苦,但是直到《野棕榈》(1939)一书出版寸挑明。还有一些不太明显的原因:他不喜欢好莱坞,他曾对弟弟说:“要不是为了钱,才不愿意住在那里呢。”他怀念他所习惯的消遣和去处,特别是山揪别业和牛津附近的山林。他讨厌好莱坞的时髦消遣——宴会和鸡尾酒会,蔑视那些场合的谈话。8 月,距迪安去世9 个月,弗能·翁利这位老资格的闯荡江湖的飞行教练在搭乘芝加哥南方航空公司的班机时空难死去。一个月后,福克纳恢复飞行,但是在迈因斯机场租机单飞竟比寂寞更加难受。亡弟亡友的回忆不仅使他痛苦,还使他害怕。又过了几个月后,飞行才重新成为消遣而不是对意志力的残酷考验。
    然而,飞行不止是消遣,它能召回怀念的工作情景和满足心情。现在家居的房子和工作场所的平房里都没有他独用的房间,没有可以卸下的门球。
    用他的后来说,淹没在电影堆里,几乎没法做自己的工作。《押沙龙,押沙龙!
    》的校样看完,眼前又是一片空白:他几乎垮了。尽管谈起过写些新的短篇或写一部长篇小说的打算,真正落实的还是旧作:《押沙龙,押沙龙!》和为《晚邮报》写的系列故事。既然人在好莱坞,便想把托玛斯·塞特潘的故事卖给电影界,说不定不通过经纪人,可以赚到足够的钱跳出电影界。但是开价从“至少10  万元”降到5 万还找不到买主,他只好死心。烦躁不安日甚一日时,他又回去搞巴亚尔和林戈的故事。他在12  月中写信给贝内特·瑟夫说,想把为《晚邮报》写的许多短篇编成一本书,不知兰登书屋以为如何?
    有工作在身,加上心情沮丧,编《未被征服者》不啻为上策;新的创作不多,有大量的修订和改写,后者还往往引出前者,其中有一大段扩充,那是一个长长的结束段,叫作《维勃那的香味》。《维勃那的香味》取材于前几段故事,把《未被征服者》推向解决,从而把系列故事连缀成长篇。可是,虽说容易,进度却不快。
    修改工作直到春天才有进展,7 月中才完全结束全书的最后一段。
    把《未被征服者》的最后一段寄给兰登书屋时,福克纳独自一人在好莱坞,埃斯特尔和吉尔已于5 月回牛津,他也准备离开那里;7 月,20  世纪福斯公司声称不考虑再签合同。本未他已“受够了电影”,苦苦想念吉尔,下签合同也好,可以松口气;但是他主要的感觉是失败。好莱坞的收入太好了:1936  年挣了大约2 万元,1937  年前8 个月挣了不止2 万1 千元。要实现不愁钱用的旧梦,他需要续签合同、需要更高的薪水,而不是就此了结。
    最后几周中,福克纳写写书、开开飞机、喝喝酒。告别几个朋友后,跟达里尔·柴纳克约了一个时间把自己对他和电影厂的看法一股脑发泄个痛快。9 月,回牛津,和女儿玩,在贝利树林里散步骑马。第二年4 月,看中30  英亩的一块地,决定买下,作为庆祝40  岁生日给自己和家人的礼物。
    离家虽一年有余,回来不久又外出。10  月中旬去纽约,心里惦着几件事——
    出版《未被征服者》、钱和梅塔·多尔蒂·雷布纳。哈尔·史密斯离开兰登书屋以前,正好照顾《押沙龙,押沙龙!》的出版。随后便调至《星期六评论》周报。自从《萨托里斯》以来,福克纳的书全经他编辑。如今他走了,福克纳只好亲自看清样,在他的新编辑萨克斯·克明斯的办公室里。另外,他想找罗伯特·哈斯谈谈,请兰登书屋保管他的积蓄,定期定量给他汇去牛津,以免被家人挥霍掉。
    福克纳同克明斯,哈斯合作顺利,社交活动起先也还不讨厌。除了工作、根据安排露几次面外,仍留有不少时间探访故旧,如哈尔·史密斯、吉姆·迪瓦恩和梅塔·雷布纳。一天下午,在一个鸡尾酒会上看见舍伍德·安德森,决定走过去打招呼。两人之间的不快已经淡忘,多少年来第一次交谈。交谈间,福克纳猛地觉得这位老朋友“比他写的任何东西都更高更大。我记起《俄亥俄州瓦恩斯堡》《鸡蛋的胜利》和《马和人》中的几篇。这时我意识到站在我面前的从前和现在都是一位巨人,住满矮子的这个世界上的巨人,尽管他只有那么二三下招式不愧为巨人手笔”。
    这一瞬间一直清楚地印在他脑海里。
    这次纽约之行虽有同安德森和解的重大收获,但付出的代价也不小。喝酒越来越多,终于喝个不停,主要是因为见到梅塔太揪心。在去纽约之前几个星期,梅塔来信说要见他。他当然同意,怀着破镜重圆的希望,岂知她并无此种打算。回牛津后,立即关在书房里写作,“聊慰破碎的心”。在纽约时,他关在阿尔贡昆旅馆的房间里,喝个酩酊大醉、人事不省。吉姆·迪瓦恩发现他多日不露面,回忆《喧哗与骚动》写完后的表现,展开搜索;找到他时,只见他身穿内衣裤、人事不省地躺在地板上,空酒瓶满地皆是。这一回,不仅虚弱无力,背上还有三度灼伤,就在腰上方,显然是长时间倒在暖气管上所致。
    迪瓦恩找了一个医生和几个朋友一起护理福克纳,才康复几天,又露出情绪紧张的迹象,迪瓦恩优急万分,问他想见什么人,答曰想见朱厄尔·塞尔或者舍伍德·安德森。安德森闻悉老朋友的要求便过来,坐在他床头,轻声地闲聊。这种情景和需要,安德森从未亲身经历过,却十分理解。这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
    一俟福克纳可以乘车长途旅行时,迪瓦恩送他回山揪别业,陪他住了几天,等他体力恢复。“我感觉稍为好了些,”福克纳写信给罗伯特·哈斯说,“背伤恐怕还要一段时间。”养伤实际所花时间比他预计更长,多次刮肉,几次植皮,感染化脓,吃足苦头,留下永远不褪的疤痕。然而,不出几个星期,他又写起小说,叫作《如果我忘记你,耶路撒冷》,后来改成《野棕榈》。
    写完后,他请贝内特·瑟夫给三个人各送一份:吉姆·迪瓦恩、舍伍德·安德森和梅塔·雷布纳。
    创作起先还顺利,晚上痛得不能睡时便起来写,这是《我弥留之际》以来第一次在夜间写作。虽然1938  年的速度不如1929  年,但是恢复和重新投入写作不如他担心的那么困难。“小说进行得相当顺利”,12  月写信告诉哈斯,还补充说可望于5 月完成。后来疼痛加剧、写作减慢,只得修改指标。
    寄打字稿给兰登书屋时已是6 月底、不是5 月初。
    小说以宁愿牺牲安全、体面和钱财,追求爱情的夏治特·里登迈耶和哈里·维尔伯恩开始。两人对生活的要求极高,伟大的挚情人多半如此,付出的代价惨重。
    仿佛为了强调两人命运之悲惨,福克纳以情史的结束来开始,语言和情节痛苦、悲愤、近乎歇斯底里。夏洛特躺在密西西比河畔一间破木屋里,哈里给她打胎失事而奄奄一息。哈里束手无策,请来一位老医生,老医生非但没有救活她,还把哈里送上法庭。夏洛特和哈里不仅失去了自愿抛弃的钱财、体面和地位,还失去他们珍惜的东西:夏洛特的生命和哈里的自由。
    福克纳发现复洛特和哈里的哀史后,觉得“还缺少些什么”。寻找弥补时,作出一个决定,或者说有了一个发现,把传统小说写成实验小说。他开始写《老人》,作为《野棕榈》的“对位”,倒不是要同前一篇故事唱对台,而是寻找扩大环境、控制强度的途径。按章次的单偶数交替写作两则故事,主题和叙述或平行或转位。
    哈里·维尔伯恩原来在医院的井然有序、安全可靠的世界中,高个子罪犯原来在牢房的空荡荡的有限空间里。哈里接到赴宴的邀请,高个子罪犯遭到洪水,两人就此被抛出蛰居的单纯生活。两人都被古怪的女人纠缠住,进行危险的冒险。主要的纠葛和诱惑都来自女人,两个男人中的一个接生了一个孩子,一个笨手笨脚地给女人打胎。最后都进帕奇曼监狱。
    高个子罪犯显然是传统式英雄,面对洪水和命运施加的种种险情,表现得智勇双全,“做了该做的,对付了该对付的”。尽管如此,他的形象仍觉矮小,主要因为他寻求的平安是空虚,他事奉的信条是单纯。年轻时看侦探杂志,种下一个错误的概念,订了一个愚蠢的计划,提着一盏邮购所的灯笼,拿着武器和手中抢劫火车。
    上了侦探小说的当,后来又上了一个他企图以英雄和金钱打动芳心的早熟姑娘的当,感到幻灭、万念俱灰;只念叨着再也别卷入生活,别问津女人。一场洪水把他冲出囿禁的生活后,他表现出令人惊羡的毅力、智谋和勇气。但他仍是一门心思,所以仍回到那个监狱。帕奇曼监狱是他的耶路撒冷,他宁愿蹲在里面过幽禁的生活,一半因为他自从必须这样做,更主要是因为蹲监狱可以逃避自由带来的种种未知数,远离女人的勾引。“女人?”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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