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的钢琴奏鸣曲-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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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冬把自己关在中庭的个别练习教室。虽然门关得紧紧的,里面一点声音也没有,不过一出中庭,我马上就知道了。因为门上的挂锁是打开的。
我站在旧音乐科大楼前面,陷入短暂的思考之中。我在做什么啊?尽管我照着班上同学的意思跑出来追真冬,但是要怎么做才好呢?跟她道歉,这样好吗?我到底做了什么坏事啊?
干脆就这样回教室算了。跟班上同学说:“我不知道她跑去哪里了?”然后就算了。不过,我的双脚却无法动弹。
没多久,第二声上课预备铃响起,我确定迟到了。算了,第一节就顺便跷课吧!跷个一、两次应该没什么大不了,何况我也有一些话想对真冬说。我握着练习室的门把,斜斜地用力压下。
真冬把三个坐垫叠在长桌子上,然后自己抱着膝坐在上面。尽管我走进练习教室,她也只是把埋在膝间的脸抬起来而已。
“像你这样用坐垫实在浪费了。那些坐垫可是我带来的喔,并排在桌上可以在上面睡觉,所以我才拿了三个来。那可不是搞笑的笑点,不要把它们叠起来啦。”
真冬几乎没有改变姿势,只是稍微直起身,用左手抽出两个坐垫向我丢来。坐垫打到我的脸上,我把其中一个丢回去,另一个铺在地上,盘坐在上面。
“你来这里干嘛?”
真冬用哑哑的声音说着。
“为了跷课才跑来的啊,没想到某人也在这里呢。哇,还真是奇遇啊,虽然有点困扰。”
“骗人。”
为什么你知道我在说谎啊?拿出证据来啊!证据。虽然我是在说谎没错。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真冬望着地板,小声地喃喃自语。我回头瞥了一下因为有隙缝而无法完全隔音的门。
“要说为什么,那是因为你没有问我啊!”
我又被坐垫砸了。为什么要为了这种事情生气啊?
“就算声音传出去也没什么不好啊,又不是做什么亏心事。”
“一点也不好。”
真冬用力地并起膝盖抱在胸前,蜷缩到桌子的一角。完全没办法跟她沟通,该怎么办啊?
“都出过钢琴演奏的CD了,弹吉他却不喜欢让别人听?这样不是很奇怪吗?”
“你又懂什么了?”
真冬吐出的一句话,“啪”的一声落在我和她中间的地板上。
突然间——一股怒气涌了上来。
“我怎么可能会懂啊!”我把视线从真冬身上移开。不这样的话,万一拿来丢的坐垫用完了,我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那是因为你什么都不说,不是吗?有什么困扰就老实地说出来啊,我又不会什么读心术。”
初次见面的那天是这样、转学来的那天也一样。真冬什么也不说,只有我鸡婆地不知道到底要不要担心她,结果不是被白眼就是被抱怨。
“——如果我说出来,你会帮我吗?”
我吓得抬起头来,望向真冬。她那泫然欲泣的眼眸看起来就像河流人海口的河水,颜色既灰暗又阴郁。
“如果我把我的困扰全说出来,你会为我做些什么吗?要你游泳到美国去,你真的会为了我游过去吗?要你把右手切下来给我,你真的会切吗?如果要你去死,你会为了我去死吗?”
我不禁哑然,只觉得有一股寒气。这感觉就像在一个连月光都没有的深沉夜里窥探一座深渊,却看见一些原本不可能从水面上看见的事物。
“明明办不到,就不要随便乱说话。”
“呃……你真的希望我为你做这些事?”
真冬摇了摇头,看来好像偷偷掉了些眼泪。
“没这种事。”
“如果……你不试着说出来,别人怎么会知道?只是说出来而已,又不会少一块肉。”
“那你把时光倒回我开始弹钢琴以前。”
“我又不是神,怎么可能办得到!”
这么说来——她心里果然有什么事吧。怎么会变得这么讨厌钢琴呢?
还有……
“那这样好了,请你不要再一直跟着我了。很凝眼。”
我并没有一直跟着你!唯有这件事一定要让她明白。
“我跟你说过好几次了,这里一开始是我先使用的地方。擅自闯进来的应该是你,不是吗?所以我并没有一直跟着你。”
我瞥了房间另一边的角落一眼。真冬惯用的素面Stratocaster电吉他就放在那边的琴架上。
接着我站起身来打开柜子,拿出一条用了很久的浴巾。
“你看这边,门边有缝隙对吧?所以要用浴巾塞住。虽然没办法完全隔绝,不过多少可以增加隔音效果。还有这个……”
我再从柜子里拿出扫把跟簸箕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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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打扫啦,没看到墙壁跟地板都脏兮兮的吗?我好不容易才打扫得这么干净耶。你给我记住:我来是为了夺回教室,才不会让你这个没听过摇滚乐、年纪又小的吉他手嚣张多久!”
我因为生气而说了满口冠冕堂皇的话,不过立刻就有点后悔了。眼角还挂着泪的真冬一时也被我吓得目瞪口呆,没多久,她大大地呼了一口气以后接着说:
“……所以你才带贝斯来吗?”
明明刚才还哭得跟小孩一样,现在那副讨人厌的表情又是怎样?带贝斯来不行吗?
“你以为换成贝斯就比得上我吗?笨蛋!”
“随便你怎么说。虽然我现在弹得还不够好,不过没多久就会追上你的。那么,我们就以这间房间为赌注来一决胜负吧!”
我拿起扫把的柄用力指向她,说出这句话。我说出口了!真冬好像连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瞪大眼睛,直挺挺地站在那里。我擅自决定她脸上的表情不是傻眼,而是有些退缩。
我把扫把、簸箕放回柜子以后,又拿出一个喷雾罐放在桌上。看到那个罐子时,真冬不解地歪了歪头。
“……杀虫剂?”
“是啊,因为这个房间偶尔会有娱蚣出没,蟑螂最近倒是比较少看到。”
我走出练习教室没多久,就听到背后一阵慌慌张张的开门声。回头一看,真冬正白着一张脸,从练习室飞奔而出。
“……什么嘛!我照着你的要求出来了,你就好好待在里面啊。反正就算现在去上课也会被当作迟到——”
“为、为、为什么你一开始不告诉我?”
现在这张快要哭出来的脸看起来还真像小孩子。
“为什么?因为你没问啊!”我的回答和之前一样,你到之前为止一直都待在里面吧?所以没关系啦。”
“笨蛋!”我的上手臂被她连续拍打了好几下。真是个麻烦的家伙啊……
结果,我们在第一节课结束后的下课时间才回到教室。真冬带着快哭出来的表情抓着我的手,我只好认输了。花了一个小时进行练习室的除虫工作,以及用封箱胶带把任何会让虫子爬进去的缝隙给堵起来。
不过我觉得没什么用就是了。娱蚣之类的虫子只要两公厘大小的缝隙就会钻进去了吧?
“啊,公主回来了。”
“你们两个还真的一起回来啊……”
进了教室以后,大家都往我这边看来,让我有点退缩。等等……公主?
班长寺田同学走了过来,靠在座位旁边对真冬说:
“根据班上的决议,从今天起我们决定叫你公主。”
真冬的脸先瞬间惨白,接着马上变得红通通的。其实我从之前就一直觉得,这家伙虽然惜字如金,不过从她的表情变化就很容易知道她在想什么。
“……为、为什么?”
“不论我们叫你的姓或是叫你的名字,你都不喜欢吧?这样要叫你的时候很不方便。”
“所、所以你们才……”
某个待在班长身边的女生故意说:“如果你下跪道歉,我们就不用这么丢脸的称呼叫你。”
“……不要。”
“喔,这样啊。那以后就多多指教罗,公主。”
“公主,你明天是值日生,所以不要像平常一样,都快迟到了才来喔!”
啊,又要哭了。这算什么,欺负新来的吗?不过真冬是自作自受,所以我一点也不同情。话说回来现在的日本年轻人竟然性格偏差得这么厉害啊?
“啊,公主今后如果有什么麻烦的要事,跟小直说就好了。”寺田班长冷冷的一句话,就擅自决定了别人的事。我听到以后差点从椅子上滑下来。
“为什么是我?”
“说到这个,小直……”
坐在我斜前方的男生对我说:
“王子或是公主都称为殿下,对吧?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不知道……问题是这两件事又有什么关系?”
“就是‘随侍在宫殿内楼梯下的人’的意思啊。因为直接和伟大的人说话有失礼数,所以要呼唤随侍的人。”
“喔喔——”“又学到一件事了耶。”身边的白痴男生兴奋了起来。
“也就是说,那个随侍就是你啦!”
“是我?为什么?”尽管我砰砰地敲着桌子抗议,不过班上决议的公权力之强大,根本没有人在听我说话。我望向唯一的救赎——千晶,她却用怀疑的眼光看了看我和真冬,然后向我扮了个鬼脸,转过身面向讲台。
无标题
8 公主、革命家
那天放学以后,我马上扛着贝斯逃出教室,往屋顶上走。一到屋顶,就看到一个女生穿着制服坐在铁丝网围栏上看天空,头发被强风吹抚着,一副心情不错的样子。是神乐阪学姊。
“年轻人,你动作会不会太慢了?下课钟都已经打完了。”
“不,是学姊你来太早了啦……”
明明刚才还有课,怎么可能在钟声打完以前就到屋顶上来?
“对面工厂的报时音乐和我们学校的钟声会在这个时间点重叠,刚好形成一段绝佳的拟载常难。真想让你听听看啊,年轻人。”
“嗄?”话说回来,坐在那么高的地方,太危险了吧?
学姊从围栏上跳下来,在我面前落地。
“下定决心要加入我们社团了吗?”
“这个嘛……”我把贝斯从肩上卸下靠着围栏放着,言词还是有点犹豫:“贝斯方面还请多多指导,不过组团方面……”
“为什么?”学姊皱起了她形状漂亮的眉毛。
“不,因为我只是想回到那间练习教室里听CD而已,不是为了学姊的乐团才弹贝斯的。”
“可是我叫你来,你也很快地跑来了啊?”“那是因为我想好好教训真冬一顿,才必须得到学姊的帮助。”
“所以要我教你的意思就是先教会你弹贝斯。像我利用你一样,你也在利用我。是吧?”
虽然这种说法听起来有点恶劣,我还是老实地点了点头。为了赢过真冬,我也没办法太顾虑形象了。
这时,学姊露出了微笑。
“嗯,我了解了。你现在也不再是一副丧家之犬的表情了。”
她的笑容不像平常那样戏剧化,而是极为自然的微笑。我着实吓了一跳。
“这样不是也很好吗?结果你还是加入了我的社团,我早就预言过了。那我们就开始吧!”
学姊蹲了下来,从地上的背包里拿出一堆东西:有装电池的迷你扩大机、扩大机讯号线、还有贝斯用的替换琴弦。
“……不过,为什么要来屋顶上练习?”
“年轻人,你认为贝斯的基础练习第一步是什么?”
学姊把从袋子里拿出琴弦,一边解开一边这么问我。
“嗯——不是练习爬格子吗?”
爬格子是一种反覆的基础练习,配合固定的节奏,一边以食指到小指依序按压琴格,一边小心地依序弹出每个音阶。因为左手会一点一点地往横向移动,也有人称这种练习叫螃蟹走路。虽然听起来有点菜,不过这是练吉他的基本功。但是,学姊却摇了摇头。
“在那之前,还得先做一件事。所以才把你叫到屋顶上来。”
学姊用力拉紧弦的两端。
“我用贝斯弦拉了一条从这边的屋顶到对面校舍屋顶的钢索,你就从上面走过去吧。”
我整个傻眼,正从盒子里拿出来的贝斯也差点掉到地上。
“……啥米?”
“如果你不能把性命托付给琴弦,就无法成为一名贝斯手。我会在这里祈祷,祝你能够平安到达对面屋顶啦。掉下去的话大概就是死路一条了,你要先作好心理准备。”
“不要,不不不不,你在说什么啊?”
“噢!”学姊耸了耸肩。
“对一个贝斯手来说,赌上性命的特技训练是必要的。你不知道吗?即使是日本最有名的贝斯手,也曾经挺身经历各种视死如归的锻炼,譬如说拿金属罐子猛敲自己的头啦,或是置身瓦斯爆炸的烈焰之中啦……之类的。”
“你说日本最有名的贝斯手……到底是谁啊?”
“就是已故的The Drifters成员——碇矢长介。”
“The Drifters是搞笑团体吧?”我拿起琴盒敲着地板。
“The Drifters可是不折不扣的乐团喔!他们还担任过披头四的开场表演嘉宾。你实在太失礼了,年轻人。”
“这我都知道啦,请不要岔开话题!”
“走钢索当然是跟你开玩笑的,一开始最该做的是帮贝斯换弦。因为乐器上好弦就一直摆在店里,放久了弦的弹性会逐渐疲乏。”
这,这个人实在是……
我觉得不管说什么都没用,于是便默默地把四条弦都换了。
“我把你叫到屋顶上的真正理由,是那个啦!”
神乐阪学姊靠着围栏,往楼下指了指。我甚至不用往下看,光凭着耳边传来的吉他声就明白学姊说的是什么了。这里的正下方恰好是真冬练习吉他的那间教室。
话说回来,我明明教过她用毛巾隔音的方法,为什么还听得到练习声呢?这悠然的旋律正是拉威尔的《死公主的孔雀舞曲》。是因为班上同学叫她公主而受到打击了吗?
“那是七天前的事了。”
神乐阪学姊背靠着围栏,仰头看着天空。
“我从第一节就开始跷课,之后一直待在这里听街上的声音,直到放学为止。”
这个人是来学校干嘛的啊?
“之后,太阳逐渐下山,感觉就要开始下雨的时候,传来了那把吉他的声音。是巴哈的《平均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