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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部分

春明外史-第59部分

小说: 春明外史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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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冬青嘴角微微一动,有点笑意,正想说出来。杨杏园便说道:“几首无聊的小诗,
什么好东西呢?”李冬青道:“杨先生太客气了。我曾听见何先生说过,杨先生近
体诗做得最好。去年年冬,和张船山的八首梅花诗,尤其是传诵一时,可惜没看见。
杨先生能不能够捡了出来,给我瞻仰瞻仰?”说完,先就微微一笑。杨杏园一想,
我那八首诗,是本事诗,怎么能够拿得出来?本想说不值一看,又恐怕拒绝李冬青
的要求,很不合适。便道:“事是有这一回事,并不是梅花诗,不过借张船山的原
韵,做了八首感怀诗罢了。哪天得空,捡出陈报来,一定送给李女士指教。”说到
这里,便笑着对何剑尘道:“我这几首诗,又是几时传诵一时了?你不是誉扬过份
吗?”何剑尘道:“从前人家不知道北京城里有个杨杏园,自从你在报上登过那八
首诗之后,……”杨杏园听他说到这里,生怕他老实的说出来,对何剑尘望了一眼。
何剑尘接上说道:“人家就说你是一个诗家,引得你越发的要作诗,还打算印专集
呢。这不是传诵一时的明证吗?不过你在李女士面前,好像是小巫见大巫,总有些
胆怯怯的,不敢说有本事,免得栽斛斗,是也不是?”李冬青禁不住笑了,搭讪着
抬起手去理鬓发说道:“我常说何先生是个会说话的人。”这时,何太太换了一件
长些的衣服,又系了一条裙子,笑着走出来。杨杏园笑道:“我又不是客,嫂子为
什么还要换衣服才出来?”何太太道:“我倒不是为客来换衣服,因为到了一张新
片子,我要和李先生出去看电影。”杨杏园笑道:“嫂子越发的文明了,在家里讲
究运动,又讲究高雅的娱乐。”这句话说得何剑尘笑了。说道:“她就喜欢上电影
院,总是逼着我一阵,翻译给她听,电影看完,嘴也干了。如今有了李女士陪他,
我就如释重负。”何太太道:“我就不懂你是个什么臭脾气!我看别人在电影院里,
一对一对多的很,都是有说有笑的。怎样我和你去,你就讨厌?”何剑尘道:“你
要知道,那一对一对的,未必是像我们这一样的关系。有一大半是约着到电影院里
去说话的。你说他们坐在一处,应该说话不应该说话?”何太太听了这话,很不以
为然,本想驳何剑尘几句,因为李冬青在当面,有许多话不便说,便牵着李冬青的
衫袖道:“时候到了,走罢。不要说闲话,耽误了我们的电影。”李冬青站起来对
杨杏园微微的鞠了一躬,笑着说道:“再会。”便用手牵了一牵衣服,同何太太走
了。
    



    杨杏园对何剑尘笑道:“我来的不凑巧,误了你给太太一趟翻译的差事。”何
剑尘也笑道:“这个差事,要未结婚的时候才有趣味,结了婚以后,就没有意思。”
杨杏园道:“此话当真。我看许多朋友在未婚的时候,歇不了一天不见他的未婚夫
人。到哪里去玩的时候,总是一对。一结了婚,只三五个月,便淡下来。不但不和
他的夫人一路出去,有时出去玩的时候,还要隐瞒起来,不让他夫人知道。这个理
由安在,我实在不明白。”何剑尘道:“这却不可以言语形容的,你叫我说,我也
说不出来,将来你结了婚,你就自然知道了。”杨杏园道:“我连未婚的人儿还没
有,怎样就谈到结婚的事?”何剑尘笑道:“你想找个未婚的人儿?我路上却有个
人。”杨杏园听了这话,不知道什么缘故,心里先扑通跳了一下。又微微的一笑,
然后说道:“你这个愿心,许得早了,还是你夫人要过门的时候许的哩。”说着靠
在椅子上伸了一个懒腰,两只脚架起来,摇曳不定,望着何剑尘笑。何剑尘道:
“不错,这话是我说的。你要知道那个时候我说这话,是有目标的,打算给你做一
个现成的媒。”杨杏园听他这话,明知道他是指梨云,不觉黯然神伤,说道:“日
子真快,梨云已经死了一百多天了。”何剑尘道:“清明节快到了,你要到义地去,
告诉我一声,我和你同去一祭。”杨杏园道:“不是你说,我倒忘记了。”说到这
里,又长叹了一声道:“‘七千里纪鼓邮程,家山何处?一百六禁烟时节,野祭堪
怜。’我是免不了要去,不过去了又要叫我几天难过。”何剑尘道:“你念的这联
四六,我好熟,好像在哪里看过。”杨杏园道:“《花月痕》上双鸳词的碑文,你
怎样不记得?说起《花月痕》我又想起来了,我那和张船山梅花诗的八首本事诗。
我完全是仿《花月痕》的意思,你为什么告诉密斯李?她要我送给她看,我怎么拿
得出手?”何剑尘笑道:“好在你是个倚马才高的人,你不会再做八首吗?”何剑
尘说了这话,望着他微笑了一笑,杨杏园倒不好意思,以为他这笑里面,很有些皮
里阳秋呢。又闲谈了一会,由诗谈到桃花,杨杏园道:“白过了一大半春天,很是
可惜,明天我们同到万牲园看桃花去,好不好?”何剑尘顺口答应“好”,杨杏园
就约着明天十二点钟一路去,他才回家。谁知到了次日,他去找何剑尘时,何剑尘
已不在家,他一股子高兴,又不愿算了,便一个人出西直门到万牲园来。
    这一日,天气很是和暖,风又小,尘土都没有吹起来。走进园去,那些杈杈桠
桠的树木,都发了很深的芽,树上东一撮子嫩绿,西一撮子淡黄。太阳照在身上,
背上发热,树枝子摆动,微风吹在脸上,很是爽快。虽然北方春迟,春色还浅,可
是这一看去,满目都勃勃的有生气了。走进动物园,顺脚踏上木桥,俯看着河里的
水,带着一点儿淡绿色。岸边铁网里的水禽,鸳鸯鹅鸭之类,都在水里游泳。内中
有一对锦鸭,在那里洗澡,它把脖子插进水里,随着钻进半截身子,然后再由水里
钻出来,那水从背上流下去,好像撒了一把珠子一样,煞是好看。想起“春江水暖
鸭先知”那一句诗,不觉提起了一股诗兴。看了一会鸭子,走出动物园,向着石路
顺步走去,无意中走着,不觉踏上小道,离开豳风堂那边远了。这一带都是菜地和
果木园,有些园里的园丁,正背着太阳,蹲在地里种什么东西。几只喜鹊在地里跳
着找东西吃,并不怕人。远望园的北边,一路柳树林子,在太阳光里,列了一排非
烟非云的翠雾。三三两两的游人,都在树底下走来走去。杨杏园走的这边,却是空
荡荡的,寂无声息。他背着手走了去,四围一看,并不看见整片的桃花。正在奇怪,
回身看见地下插了一块木牌,上面写着“桃林”两个字,想道:“这就是桃园吗?”
一看附近的树上,果然有三朵两朵的花,其余树枝子上,绽着珠子似的,满排了未
开的花蕊。想道:“原来还没有到开花的时候,还是来得早了。”步过桃园,是畅
观楼的对过,三架小桥,犬牙相错的架着。这面前的一架木桥,对过有一树半白半
红的花,树枝斜伸在水面上,水里头也有一树花影子。风吹过去。水波荡漾,那水
里的花影,随着水浪也都摇动起来。杨杏园看见这种景致,不觉暗地里喝了一声彩,
便一直走到桥边去,这时,风已一阵大似一阵了,这一树花,被风吹得花枝颤动,
扑扑簌簌,只是往下落。只一会儿工夫,草地上,水面上,落了一片的花。那水里
的花影子照得模模糊糊,也是一阵一阵的,浮上花片影子来。杨杏园隔着木桥呆呆
的看了一会子,信步走上木桥,扶着栏杆,看那水里的花影,又抬头看那一树花,
花片依旧的筛将下来,他忽然想起五个字“红飞花影瘦”。自己想道:“这到是一
句词,回头回去,我把它凑着填起来。”想着一直走过木桥,走到树下,仔细一看,
原来是一株杏花,满树已开得十分烂漫,一朵花蕾也没有了。这个地方,本很僻静,
一个人也没有。他在杏树底下,徘徊了一阵子,想起来了,前两年在这地方,曾和
朋友游过,有一株杏树不过一人来高,还说它弱小可怜呢,那正是这株树。今日重
逢,不料有这样大,真是树犹如此,人何以堪了。一个人扶着树的干子,痴站了一
会。风是已经住了,那树上的花,还是有一片没一片的落下来,飘飘荡荡,只在空
里打翻身,落到地下去。杨杏园便念道:“叶暗乳鸦啼,风定老红犹落。”又叹道:
“这地方,渺无人迹,就剩下这一树摇落不定的杏花,它像我这落拓人群飘泊无所
之的杨杏园一样啊。这树杏花虽然独生在这野桥流水的地方,还有我来凭吊它,只
是我呢?”想到这里,长叹了一声,便在杏花旁边,找一块干净的石头坐了下去两
只腿并曲着,两只胳膊撑着膝盖托着脸望着杏花出神,不知身在何所。
    坐了半天,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也忘记了回去。正在出神,忽然有个人站在
身边,叫了一声“杨先生”。杨杏园猛可的醒了过来,抬头一看,却是一个穿童子
军制服的小孩子,也不过十岁上下年纪。杨杏园站了起来,对那小孩子笑道:“兄
弟,你错认了人吧?你认识我吗?”那小孩子被他一问,把脸臊得通红,把一个右
手的食指,在嘴里囗着,说不出话来。杨杏园看见,不觉好笑,便携着他的左手道:
“我姓是姓杨,你怎样知道?”那小孩子转过身去,用右手一指道:“我姐姐说的。”
杨杏园顺着他的手看去,只见那边木栏桥上,站着一位姑娘,灰色衣服,黑裙子。
那风由上风头,吹动她的裙子,只在木栏杆上,拂来拂去。杨杏园认得是李冬青女
士,还没有招呼出口,那边早是临风点首,笑盈盈的说道:“杨先生。”杨杏园牵
着小孩子的手,一路迎上前去,对她点了一个头。走到桥上,杨杏园指着小孩子道:
“这是令弟。”又牵着小孩子的手道:“叫什么名字?”小孩子勉强答应了“小麟”
两个字。李冬青笑道:“是的,没出息,见人说不出话。杨先生就是一个人来么?”
杨杏园遭:“本来约着剑尘兄来的。他临时爽约,我又不愿打回兴头去,所以一个
人来了。”李冬青笑道:“杨先生又在树下寻诗吧?我在这里看见好一会了。”杨
杏园道:“我觉得这地方,很是僻静,这一村残花,一湾流水,十分可爱,就坐在
这地方休息一会子。”说时回头一看,太阳光已射在树杪上。树的下半截,都没有
阳光了。便说道:“时候不早,我也要回去了。”李冬青扶着小麟的肩膀道:“我
们也回去罢。”不知不觉,三个人便顺着一条石路,慢慢的走回。李冬青笑着对杨
杏园道:“杨先生刚才在杏花底下坐了许久,一定做了几首杏花诗。”杨杏园道:
“我的思索,向来枯槁,做起诗来,总要伏案构思,一个字一个字,慢慢的填去。
哪里能够随随便便就做得出来?”李冬青笑道:“太客气了,只怕对牛弹琴,做好
了诗,也不能告诉我们呢。”杨杏园道:“笑话!笑话!李女士不信,去问剑尘兄
便知道。我是常说的,李女士的学问,我最佩服!”李冬青笑了一笑,摇一摇头说
道:“我不过是个失了学的中学生,哪里谈得到学问二字呢?”三个人一路走着,
杨杏园和李冬青只顾说客气话,好像倒是初见面的朋友,尽量的谦逊,一点也不嫌
烦腻。走到大门口,那收票的长人,从旁边弯着腰走出来,也没有言语,对人伸出
一只大手。杨杏园知道他是要收票,便拿出门票交给他。李冬青的票,在小麟手上,
他也学样,走过去交给他。人离得远不觉得,走得近了,大小一比,小麟只比他的
膝盖高上几寸,那长人俯着身子接了票去。小麟记起他童话上的一段故事,笑着问
李冬青道:“姐姐,这个人好长,是不是大人国跑来的小孩子?”这句话,不打紧,
说得李冬青禁不住用手绢捂着嘴笑了。李冬青先前和杨杏园说话,都是客气的笑,
这回却是愉乐的笑,杨杏园看了,仿佛若有所感。大家走出门来,说了一句“再会”,
便各自坐车回家。
    他这天到家,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愉快,自己也不知道从何而来。一个人坐在
屋子里沉沉地想游园的经过。自己一个人坐在屋子里,禁不住思潮涌落,想到李冬
青问他要诗看的话,就把去年作的那八首本事诗拿出来,自己翻看一遍。只见头一
首头一句,“幸负鸥盟怅落霞”,就觉不妥,心想,“这种诗,哪里可以送给人家
看?她今天不是说我作杏花诗吗?我何不就把梅花韵,和八首杏花诗。”自己这一
想,诗思就不觉涌将起来,便把一只手撑着椅子因,托着头,想了一想,先有了大
意。揭开墨盒,铺了一张干净纸,提笔就写。杨杏园向来就喜欢和诗,加上今天很
愉快,不到两个钟头,八首诗就做起来了。他靠在椅子背上,两只手捧着稿子,念
了一遍,觉得没有什么不妥,便重新找了一张纸誊了,另外写了一张八行,折叠在
一处,用一个信封套了,写了地点寄给李冬青。
    次晨信到李冬青家里的时候,她梳完了头,收拾干净了书桌,捧着一杯茶,坐
在那里休息。桌上绿瓦盆子里,栽着的一盆素心兰,开了两剪,十分的香。白磁瓶
子里,插了一束半开的红白杏花,是老妈子清早从菜市带回来的。她呷着茶看花,
不觉出了神。忽然老妈子送上一封信来,却注着杨缄两个字。她低着眼皮想了一想,
就猜是杨杏园送来的。将信拆开,先看那信:
    冬青女士文鉴:走羁旅下士,落落不能与人合,习与性成,萍踪所适,转不嫌
其孤独。日者偶然兴至,涉足芳园。披风临水,落英满襟,地僻人稀,弥增感触。
怅们之际,得领清芬,神志为快,殆古人所谓得其人于高山流水之间者乎?蒙一再
索诗,殊惭无足陈者,然而文字之交,正在攻错,则又不容其有所藏拙。掩袂归来,
百感交集。挑灯捡张船山梅花诗,步韵杏花八律,状物自知不工,写我之所感而已。
惟大雅正之。
    李冬青看见,默默的想了一会,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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