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夫十字镇-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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颅向一边翘起,一只牛角戳在凹凸不平的地上,支撑着头颅保持那样的姿势。另一只角的角尖裂开了。牛的小眼睛半睁半闭,温柔地看着前方,在阳光中依然闪亮。牛蹄出奇地小,可以算得上精致,像小牛犊一样整齐地分开来。脚踝很细,似乎支撑不了它沉重的身躯。隆起的宽大的侧面到处是伤疤,有些伤疤很陈旧,几乎已经被皮毛盖住了,有些伤疤是新的,青一块紫一块。一滴血从一只鼻孔里流出来,在阳光下逐渐变厚,最后滴到了草地上。
“反正它也活不了多久了,”米勒说,“再过一年它就体弱不支,被野狼吃掉。”他朝死牛旁边的草地上唾了一口唾沫。“野牛是不会老死的,要么被人捕杀,要么被狼吃掉。”
安德鲁斯扫了一眼野牛的全身,又看了看远处的牛群。牛群已经安静下来。有几头牛还在兜圈子,但大多数都在吃草,或躺在地上。
“我们再给它们几分钟,”米勒说,“它们还有点惊魂未定。”
他们绕过米勒刚才打死的野牛,朝牛群方向走去。他们还是走得很慢,但已经没有刚开始起步时那么小心谨慎了。在离牛群不到二百五十码时,米勒停下脚步,拔了一撮草叶。他举起草叶,让它们落下,草叶悠悠下落,落了一地。米勒满意地点点头。
“风停了,”他说道,“我们可以到另一边去,把牛群朝营地方向赶,这样可以减少拖运牛皮的工作。”
他们绕了一个大圈子,再向前靠近,并且在离紧挨在一起的牛群一百多码的地方停了下来。米勒在枪架的枝叉上调整他的夏普斯步枪。
“这次在它们奔逃之前应该能打中三四头。”他说道。
他仔细审视了几分钟这群牛的方位。大多数牛在低头吃草,米勒把注意力集中在兜圈的牛身上。他端平步枪,瞄准一头比较活跃的大牛,轻轻扣动扳机。一声枪响,有几头站了起来;它们都把头转向枪响的地方,似乎都盯着枪管里冒出的一缕烟雾,看着烟雾渐渐散去。那头中枪的牛向前一蹿,跑了几步,停下来,转身面向匍匐在地上的两个人。鲜血从牛的两个鼻孔里缓缓流出,然后越流越快,最后变成两条鲜红的小溪。那些听到枪响已经开始移动的野牛看到它们的新头领犹豫不前,都停下脚步,等待新头领的下一步动作。
“看,”米勒说,“打穿了它的肺脏。”他一边说一边给步枪重新装上子弹。然后转动枪管,寻找剩下野牛中最活跃的一头。
他说话的时候,那头受伤的野牛左右摇晃,东倒西歪,最后砰的一声扑倒在地。三头小牛犊好奇地走到倒地的野牛跟前。它们瞪眼看了一会儿流出的热血,还用鼻子闻了闻。其中一头抬起头,高声吼叫,并且准备逃跑。就在这时,安德鲁斯旁边又是一声枪响,一头小一点儿的野牛跟着一跳,惊慌地跑了几英尺,停下脚步,鲜血从鼻孔流了出来。
米勒接二连三又射中三头野牛。当他射中第三头时,整个牛群都站了起来,开始兜圈子,但牛并没有逃跑。它们只是一边围着一个松散的圈子绕来绕去,一边高声吼叫,想寻找一头新的头牛把它们带出去。
“我逮住它们了,”米勒狠狠地小声说道,“天哪!它们被吓蒙了。”他把装子弹的口袋往下一倒,几十颗子弹便随手可得。安德鲁斯把可以够到的空子弹壳都收集起来。米勒把第六头野牛打倒后,他把枪闩打开,用系在长长硬铁丝一端的清洁刷擦洗黏在枪管里的烟灰。
“你回营房去,给我重新弄一支枪,再弄一些子弹,”米勒对安德鲁斯说,“再带一桶水来。”
安德鲁斯匍匐着沿一条笔直线路离开了米勒。过了几分钟,他回过头来看了看。然后站起身,绕着牛群一路小跑兜了个大圈子。在山谷转弯的时候,看到施奈德坐在那儿背靠在一块石头上,帽子拉得很低,遮住了眼睛。听到安德鲁斯走近的声音,施奈德把帽子往后一推,抬头看着他。
“米勒把它们吓蒙了,”安德鲁斯喘着气说道,“牛群只是呆站在那儿,随便他瞄准射击,根本不知道逃跑。”
“该死的,”施奈德平静地说,“他让牛群停住不动了。这是我最担心的。听上去好像枪打得太紧凑、太有节奏了。”
他们在远处就能听到枪响,在他们这个地方枪声听起来微弱、不刺耳。
施奈德又把帽子拉下来遮住双眼,倚在石头上。“你最好希望牛群快点儿逃跑,否则我们就要工作一整夜了。”
安德鲁斯朝马走去,这些马挨在一起站着,听到米勒的枪声昂起了头,双耳向前竖着。他上了自己的那匹马,策马小跑,穿过山谷,朝他们的营地走去。
安德鲁斯接近营地的时候,查理·霍格丢下手上的活儿,抬起头看着他。早上别人离开的时候,查理·霍格砍倒了许多小白杨树,把它们拖到营地周围的树林边,林中树木是分散开来的。
“帮我推一把这些原木,”安德鲁斯下马的时候,查理对他喊道,“我想给牛和马弄一个畜栏。”
“米勒让牛群停止不动了,”安德鲁斯说,“他要换一支枪和一些子弹。还有一些水。”
“我的天,”查理·霍格说,“他真了不起。”他用残肢的臂弯刚把一棵白杨树举过松树树干的一半高,听到安德鲁斯说的这些话,便丢下树,急忙向岩石裂口旁边用帆布盖着的方形小帐篷跑去。“有多少头?”
“有两百五十或三百头,可能还要更多一点。”
“我的天,”查理·霍格说,“如果牛群不跑开,这将是他吓住不动的最大的一群牛。”查理·霍格从帆布覆盖的方形松树帐篷里拖出一支旧步枪,枪柄满是污渍和刻痕,有一处已经裂开了。裂缝用铁丝紧紧地缠着。“这里只有一支旧的巴拉德步枪——没有像夏普斯步枪那样的枪了——但这支枪也不赖,用这支枪的时候,足以有时间让他自己的好枪冷却下来。这里有一些子弹,一共两箱——就这些了。加上他昨晚装好的子弹,应该够用了。”
安德鲁斯拿起枪和子弹,在紧张慌乱中丢掉一盒子弹。“再拿些水来。”安德鲁斯说,一边停下来捡起那盒子弹。
查理·霍格点点头,走到泉水边,用小木桶盛满了水,回来把木桶递给安德鲁斯,说道:“把水浇在枪管上前,让水有一点温度,或者别让枪管太烫。滚烫的枪管碰上冷水,很快就把枪给毁了。”
安德鲁斯点点头,上了马。他一只胳膊把水桶抱在胸前,另一只手一拉缰绳离开了营地。他带马朝枪响的地方走去,枪声仍然微弱地从平坦山谷的远处传过来。他双臂紧紧抱着水桶和那支备用的枪,一只手松松地拉着缰绳,由马自己走。在山谷转弯的地方,他拉马停了下来,施奈德还在那儿打瞌睡。安德鲁斯笨拙地下了马,下马的时候差点把水桶扔了。他把缰绳系在一棵小树上,围着山谷转弯的地方绕了半个圈,朝米勒匍匐的地方走去,米勒隔两三分钟就朝原地兜圈的野牛射击,因此那里被一层薄薄的枪弹烟雾笼罩着。安德鲁斯一只胳膊夹着水桶,用另一只撑他身体的手,在滑溜溜的草地上拖着步枪,爬到米勒旁边。
“你射倒多少头了?”安德鲁斯问。
米勒没有回答,转过头,眼睛圆睁,眼圈发红,茫然地盯着他,从他身上看过去,似乎他不存在似的。米勒一把拿过那支备用的步枪,把夏普斯步枪塞到安德鲁斯手上。安德鲁斯抓住枪托和枪管接了过来,立刻又丢下,枪管热得烫手。
“把枪管清除干净。”米勒的声音低沉刺耳。他把清洁刷递给安德鲁斯。“枪管里面烟灰结成了块。”
安德鲁斯小心地不让手碰到枪管。他打开步枪,把清洁刷塞进枪管口。
“那样不对,”米勒断然说道,“你会把发射栓堵住的。你先把刷子在水里浸湿,从枪膛伸进去。”
安德鲁斯打开水桶的盖子,把清洁刷毛茸茸的一端弄湿。当他把清洁刷塞进枪膛的时候,枪管的热铁咝咝作响,滴在枪管外面的水滴在发青的枪管上蹦跳了几下,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等了片刻,又重新把刷子塞进枪膛。被烟尘熏黑的水滴从枪管的末端滴下来。清洁完枪的烟尘,安德鲁斯从口袋里拿出一块手帕,把它放进阴凉的泉水中,接着用湿手帕擦洗枪管的外侧,直到枪冷却下来,把枪交还给米勒。
米勒反反复复做同样的动作:射击、装子弹、射击、再装子弹。刺鼻的烟雾在他们周围越来越浓。安德鲁斯一边咳嗽一边喘着粗气,只好把脸贴近地面,那里烟雾不那么浓。他抬起头的时候,看到前面的地上到处都是野牛隆起的尸首。剩下的野牛——数量显然少了许多——现在几乎以一种无声的节奏机械地兜着圈,像被米勒有节奏的枪声推动着似的。枪声让他震耳欲聋:他的两只耳朵隐隐地抽动,在砰砰枪响间隙的寂静中等待着,唯恐下一次射击响起,因为枪声骤然响起会打破暂时耳聋失聪的状态,痛苦异常。
牛群转着转着,离他们越来越远。牛群移动的时候,米勒和安德鲁斯匍匐着朝它们靠近。每次只靠近几码,与兜圈的牛群保持相对的距离。离开了浓重的烟雾,有几分钟他们能够轻松呼吸了。但过不多久,另一阵烟雾又起,他们又开始呼吸困难,咳嗽不止。
过了一阵,安德鲁斯开始注意到米勒猎杀的节奏。首先,他从容不迫绷紧肩膀上的肌肉,固定好头的位置,慢慢扣动扳机,打出一枪。然后,他迅速退出还在冒烟的弹盒,重新装上子弹。他会研究一下被自己打中的野牛。如看到自己打得干净利落,眼睛便去搜寻兜圈的牛群中看上去特别躁动不安的一头;过一会儿,那头被击中的野牛便会站立不稳,轰然倒地。然后他又继续射击。在安德鲁斯看来,整个过程就像舞蹈,一首由四周旷野创造出来的激情有力的小步舞曲。
有一次当牛群停止不动时,也就是在米勒击倒第一头野牛的几小时后,施奈德爬到他们身后,叫喊米勒的名字。米勒好像没听见似的。于是施奈德提高嗓门又叫了一遍。米勒稍稍扭过头看着他,但仍然没有理睬他。
“别打了,”施奈德说,“你已经打了七八十头了,足够我和安德鲁斯先生忙活半宿。”
“不。”米勒说。
“你已经打了一大群牛了,”施奈德说,“够本了。你没必要——”
“不。”米勒说。
米勒的手扣动了一下,一颗子弹砰的一声盖过了施奈德的说话声。
“安德鲁斯先生现在还帮不上大忙,你是知道的,”施奈德在枪声的回音消失后说道,“没必要一直打下去,我们根本剥不了那么多牛皮。”
“弗雷德,我们要把打死的野牛全部剥干净,”米勒说,“哪怕是我从现在一直打到明天。”
“该死!”施奈德说,“僵硬的牛皮我是不会剥的。”
米勒重新装上子弹,焦躁地把枪架在射击支架上。“如果需要,我会帮你剥皮的。但是不管帮不帮你,你都要把所有的牛剥完,弗雷德。不管牛是冷还是热,是硬是松,你都得剥。它们膨胀了,你得剥;它们冻僵了,你还得剥。即便你要用撬棍把牛皮撬松了,你也要剥,快从这里滚开。你会让我失手的。”
“该死!”施奈德骂道,并且用拳头重重地打在地上。“好吧。”他说着站起身来,蹲在那里。“你想打多少就打多少,反正我是不会——”
“弗雷德,”米勒轻声说道,“如果你要爬着从这儿离开,请你轻声点。如果这些野牛惊慌而逃,我就朝你开枪。”
施奈德在那儿蹲了一会儿。然后摇摇头,跪下来,伏在地上,沿一条直线从两人身边爬走了,自言自语地咕哝着。米勒绷紧手臂,手指一扣扳机,寂静中砰的一声枪响。
下午已经过了一半,停下来的牛群还没有跑散。
原来的牛群已经少了三分之二或者更多。牛群过去差不多一英里远的地方到处都是野牛隆起的尸首,像一条长长的不规则的带子排列着。米勒和安德鲁斯一码一码地跟着兜圈南移的牛群。安德鲁斯因为跟在米勒后面爬行,膝盖都磨破了。他的眼睛火辣辣地疼痛,为了抵挡枪的烟雾,他不停地眨眼睛;肺因为呼吸烟雾痛得一阵阵钻心;他的头因为枪声突突跳个不停;他的一只手掌因为不断摆弄枪管开始起了水疱。最后的这一小时,他一直咬紧牙关,不让自己显露身体的任何疼痛。
但随着疼痛的不断加剧,他的大脑似乎远离了疼痛,超越了疼痛,因此他比先前更能看清自己和米勒。在最后僵持的这一小时里,他开始看出米勒像一台机器,自动机器,野牛动他也动。他开始看出米勒屠杀野牛,不是因为嗜血,也不是因为贪图牛皮或者牛皮给他带来的金钱,甚至最终不是为了盲目发泄内心积累的愤怒——他开始看出米勒的屠杀是对他自己沉浸其中的生活的冷漠和鲁莽的回应。他开始审视自己。在平坦的谷底无声地爬行在米勒的身后,捡拾他用过的子弹壳,拖着木水桶,保管步枪,清洁后再递给米勒——他审视自己,但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去哪里。
米勒的步枪砰的一声响,一头小野牛,或者充其量不过是一头小牛犊,一个踉跄,站起身,东倒西歪地跑出了牛群。
“该死,”米勒不动声色地说,“打中腿了,打中腿才会这样。”
他一边说,一边重新装上子弹,朝受伤的小牛又开了一枪,但为时已晚。第二声枪响,那头小牛拐弯,冲进兜圈子的牛群。牛群停下脚步,不再转圈子,静静地等了一会儿。这时另外一头小牛冲了出来,牛群随后跟上,一大群牛像喷涌而出的小溪从它们的大圈子里倾泻而出,后来米勒和安德鲁斯只能看到一条上下跳动的隆肉形成的黑色细流嘚嘚地从他们身边冲向宽阔的谷底。
两个人站直身子。安德鲁斯伸展痉挛的肌肉,把背挺直的时候几乎痛得喊出声来。
“我想到过了,”米勒没有对安德鲁斯说话,而是面对逐渐跑散的牛群说道,“我想到过如果我没打准会发生什么情况,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