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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

太阳之塔-第2部分

小说: 太阳之塔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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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通融无碍的境地。

然后她出现,瞪了我们一眼,使我们眼前那座牢不可破的妄想之山一瞬间崩溃。她再一瞪,连剩下的那些碎片都云消雾散、无影无踪,骄傲什么的当然更保不住。在她的注视下,我们就像是大正时代(注:公元1921~1926年。)十四岁的少女一样羞涩,像是借住别人家的猫咪一样缩成一团。

我憎恨她的视线。她的视线,强逼我们感觉到那令人厌弃的羞耻,所以我给了她“邪眼”这个称号。其实我知道,像我这样在心底默默给她一个称号的做法,没办法真的去抵抗什么。

为什么在她的注视下我们会这么不堪一击呢?我想应该是因为她的眼球构造比例上较大的关系。但不只是这样,不然我们应该连在凸眼金鱼面前都会感到无比的羞耻吧!无论如何,每当她看着我的时候,我都会很想大叫“拜托你不要继续再看了!”但那毕竟是败犬的台词,我伸直背脊,就像装上了竹尺一样,一定要拼命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才能与她的眼球相对。

事实上,那双眼凌厉尖锐的程度,光是要与她的眼球相对,就够我受的了。



“你有听说忘年会(注:日本人年底举行的聚会,用来回顾一年来的成绩,并准备迎接新年的挑战。)的事?”植村大小姐说。

“没,没听说。”

“之前说要二十六日办,不过还在安排中,所以我要跟你确定你的时间。”

“我都可以。”

“你不回老家?”

“除夕才回去。”

“这样啊。”

她点点头,看了看手上的笔记本。“除了就业组以外的人应该都会来。”

然后她看着我,脸上浮起一丝微笑。八成是在考虑要把我身体里的怪东西拉扯出来,加以分析,然后粉碎。一定是这样。

“你现在在做什么?”

“应该是我要问你吧?”

“我在用功。”

“我也在用功。”

“你还在硬塞那些没用的东西啊?”

“我可是把我的人生都赌在那些没用的东西上了。”

“又在胡诌。”

“我没那个意思。”

她那双邪眼放出光芒。我才正在祈祷能够找出一个聪明一点的借口,马上就听到我那骄傲哇啦哇啦崩落了一地的声音。本来想韬晦低调一点,现在却没办法讲究什么手段了。万不得已,我拉开了视线,脸上挂上要笑不笑的表情。

就算是在跟她说话,我还是注意着四周的动静。

“你在等谁?”

“咦?”

她的敏锐让我感到无比的恐惧。到底她是用哪种研磨剂去这么不分昼夜地抛光她的直觉,才能敏锐到这个地步?再这样跟她搅和下去,最后会发生什么事,连我都不知道。

“那,我先走啦。”

我想从她那双眼睛的魔力下逃走……越快越好。所以我说着模糊的话语,一下子就把我们之间的对话切断。

“我再邮件通知你。”她说。

即使我已经离开植村大小姐身边,但是感觉上……不论我跑到哪里,她的那双邪眼都能盯住我不放,让我焦躁不堪。今天是没办法继续进行“水尾小姐研究”了。要是因为不够冷静而引发致命的失误,那可真就死翘了。无论如何,水尾小姐都会从这边回她住的公寓,我想,我在途中进行观察应该会比较安全吧!

于是我走出了书店。



水尾小姐住的公寓在睿山电车元田中站旁道路复杂的南西浦町。跟我的城堡——那栋摇摇欲坠的木造二层楼房屋——不同,她住的是钢筋水泥建造、楼高六层的房子,应该是新盖没多久的小套房。每个房间都有私人的卫浴,玄关有自动锁,不是那么容易可以出入。与我那来者不拒、二十四小时开放的城堡相较,可说是云泥之别。但是,像我这种不轻易跟他人打交道的人,住在那种破烂的住所,反而是我人格高洁的证明;而像她那样的年轻女子,如果要在现今世道纷乱的年代独自生活,这种程度的公寓重装备应该是最低限度基本需求。若要再考虑到那些讨人厌的跟踪狂,警备还要更加严格才是。警备这事认真起来没完没了,约莫有个十几二十头杜宾犬就差不多。虽然我很想自愿担任二十四小时的警备任务,但我可没那么闲着没事干。要做的事堆积如山,所以实在是非常遗憾。

为了能够看到她回家,我站在一辆停在路边的环卫车旁,快手快脚地掏出手机,开始巧妙地扮演一个二十出头、已经等人等了十五分钟而满心焦躁的年轻人。

不知不觉中,日落的时间提早了。我一边等着她,一边注意到夜幕正逐渐低垂,过往行人可能会有疑心,不过相对而言,我比较不需要担心会被她看到。

从我站的这个地方往右看,睿山电车的路线朝东北方延伸出去,再往前一些就与东大路通交叉,往一乘寺的方向去。也因为这条线本身便深入商业区,所以看上去有一半像是轻轨电车。有几次,正当我漫无目的在街上闲晃,睿山电车突如其来地穿过我眼前的薄暮。每当我看到睿山电车,它都像是装着另一个明亮世界的箱子,越过了密集杂乱的街道。我非常非常喜欢睿山电车。

当我看到睿山电车穿越薄暮,总会想从离我最近的无人车站跳上车,让它带我到某个地方去。但是,我在京都生活了五年,搭上睿山电车的次数屈指可数。



拖挂了两节车厢的睿山电车通过我眼前。

就在它通过时,我看见了手上抓着吊环的植村大小姐。她往这里瞪了一眼。刹那间,我全身僵硬,努力压抑着胸口的巨大冲击,应该是我想太多了吧?她住在京都南区,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去搭睿山电车。我应该跟平常一样,只是想太多了而已。

一时之间,她的邪眼似乎真的紧追着我不放,那样的影像突如其来浮现在我的脑海当中。我常常会在沉溺于自我思绪时,感觉到藏身在电视背面,或者是走廊阴暗处的邪眼,像这种时候,我都会浑身紧绷。有时候我会觉得那些毫无关系的过路人,缓缓地一齐往我身后邪眼的所在方向看过去;严重的时候,我公寓的天花板上甚至会啵啵啵冒出许多邪眼。那些邪眼一起瞪着我看,实在令人难以忍受。

除此之外更大的问题是,邪眼一旦出现,我马上就觉得很难为情,进而委靡不振,无法持续满怀热情耽于我那高层次的思索中。对此,我自然是相当愤怒,为什么像我这样的人,居然会惧怕一介女大学生的眼球?然而即使再怎么害怕,我也无力去做什么,只能屏息以待,等着邪眼消失。因为我这样的高度思索频频被打断,我个人的圆满也跟着遥遥无期。这可是社会整体的损失。下次邪眼出现的时候,我一定要坐下来跟它好好谈一谈。对手虽然只是眼球,不过,俗话不是说,“眼睛比嘴更能传情”吗?

就是如此……我站在夜色当中,径自思考着。

植村大小姐应该多少知道我跟水尾小姐之间的事吧。对于一个知性的、以情感上的合理化为目标的人类来说,我自信应该没有谁能够像我一样,把心底那无可扼抑的情感如此掩饰压抑住。饶是我与植村大小姐一起在社团里待了四年,一旦碰上她那不知道是用哪个牌子的研磨剂日夜彻底打磨光亮的眼力,不论是日常生活当中的那些小事,还是我愚蠢的心思,我想她肯定还是能看得通透。

我确实是在一时之间被这样的妄念所惑,但毕竟就是一时之间的事而已。要是她打算以刹那间的观察来衡量我整个人的人格,我可是会很困扰的。如果可以的话,我很想试着提出论文,向植村大小姐申论讲解。



我戒慎恐惧于邪眼的威胁,另一方面又持续等待着水尾小姐。

脑海中,浮现她骑着自行车前进的模样。她一心三用看着前方,拼命地踩着自行车,到底在急什么呢?看她这个气势,我不禁想这样问。我也相当担心她到底会不会注意到周围的电线秆啊自动贩卖机之类的路障。她那个人,多少有些瞻前不顾后,日常生活中哪里会碰到危险,根本没人晓得,她应该要更加注意一点才对。不过直到现在,我还没有理由去对她提出这个忠告。

除此之外,她还有一个特点——她的脸上,总是会浮着一抹淡淡的笑意。那是她的习惯。不知道在愉快什么,但有时她的确会一个人微笑。就是这么奇特的场景,掳获了某些男人的心。

无论我再怎么等,都等不到她出现,我想她应该是已经回去了吧。我绕到内侧的停车场去,抬头看着她的住处。灯还没有亮。“应该是去高野那边的书店了。”我在心里想着。寒气贯穿了我的指尖,我发着抖。从停车场的另一边暗处出现了一个人影,逐渐走近到我身边。

街灯照亮了他的脸,我想我并不认识这个人。

“我要叫警察咯。”

男人无比严肃地对着我说。不过,这人的底子很轻,我马上就看穿了。但也有可能是我看走眼,或者他玩真的也说不定。我决定先礼貌地回应他那粗鲁的言语,看看情况再说。另一方面我也准备好了,两只脚调整了方向,略微弯曲,马上就可以起跑。我不得不说,不论是我的心,或是我的身体,反应都敏捷快速得不得了啊。

“请问有什么事吗?”

“你要是再继续跟着她,我就会报警。”

这个男人,大概以为我是那种满心妄念、企图要对她动手的大坏蛋吧。这家伙实在是太失礼了!我的心头一股火起,但我不认为我有必要跟这个莫名其妙的家伙一般见识。

“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你少在那里打马虎眼。”

“我不认识你,也不记得打过什么马虎眼。”我稍微加强了语气。

“我知道你。要是你再做这种事,可是会被警察逮捕的。就算我现在就把你这种家伙抓起来,在法律上也完全没问题。”

“你是谁?”

“我没必要告诉你。我会来找你谈,是因为她说被你纠缠,让她感到非常困扰。”

“你说要谈?……我什么都没做。”

“如果你再跟着她,我真的会叫警察过来。”男人伸出食指,语带威胁地指着我说。



我就着街灯的白光,仔细地观察他的脸。

这家伙,看起来没有大一生的生涩,也没有像我这种已经在大学生活了五年的人那么烂熟。如果说是跟她认识,那应该就是大三生吧。刚好是半生不熟的年纪,眼睛不是眯细、放冷,就是所谓的“吊眼”。仔细看看,这家伙还嫩得很,压根沉不住气,就算摆出架势瞪着我,还是无从掌握我的心思。从这一点来看,他的眼力大概连植村大小姐的百分之一都不到。而他抿紧嘴唇吐出那些苛刻的言语时,还发着抖——这点很微妙,当然,也没逃过我的眼睛。他的眉毛比一般人薄一点,拿这个做文章就太可怜了,所以我什么都没说。他的鼻子虽然又直又挺,脸上却飘散着一股五官全都长坏了的哀愁。话先说在前头,我可不是故意拿他脸上的零件出气,也不是那种以貌取人的人。有些人脸上的样子跟他差不多,可是人家好歹是个正派人。或者说,这不仅是他长相的问题。若要说他的五官歪斜不正是因为分担了他那打从体内喷射而出的小人气息,我也不觉得过分。

归纳我从他脸上所得到的情报可以推测出来,像他这种器量狭小的人,等级大概连我的十分之一都不到。我实在应该无视这个家伙,抬脚走人就是。器量的差异太大,我不觉得跟这种人有交谈的必要。

不过,只有一件事,我非得好好考量不可。如果这家伙也认识她,那么这家伙就有相当高的几率也是法学部的人。像这种人,会到处去参加司法考试,有如迷失在魔宫中一般,可以说根本就成了半个废人,只是行尸走肉而已。就算只是这样,这家伙或许真的有办法驳倒我这法律外行人也说不定。尽管从刚刚那些乱七八糟的争执来看,我觉得我杞人忧天的可能性很高。不过,也不能说这绝对不会是他的陷阱,说不定他就是要等我上钩,然后拿出在法学部学得的必杀技把我说倒,送我到警察局去。我不认为一般人能够理解我那伟大的研究,就算是亲自去跟警察解释,我也不认为那些警察有可能理解。

像这种器量只有小猫牛奶盘大小的男人,我能够忍耐着引导他吗?以这个男人的狭小程度来看,什么都不要说直接走人,应该是最好的办法。

他挡住了我的去路。我无言地踏出脚步,他“啊”了一声,马上像是闪躲一般地退开。当他意识到我是要回去了,随即便得意洋洋地对着我的背后放话:“喂,你听懂了吗?”我想,这种感觉就像穿着濡湿的T恤一样——这男人的内里完全透了出来,我还看出他其实松了一口气。

“不要再缠着她!”他没完没了地又加了一句。

我把手伸进外套口袋,确认我爱用的数码相机还在。我先往前走,做出要离开的样子,然后突然回身对着他的脸咔嚓了一下。他满脸活像是看见霰弹枪般惧怕的表情。对付这个连名字都不报,又猛把我当成犯罪者的家伙,我也有可以伺候他的手段。

他对被我拍照这件事相当愤怒不安,不过没有那种敢扑上来抢相机的胆子,看起来他现在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一副束手无策的样子。

再乱下去麻烦就大了。我运起逃生专用的脚力,脚底抹油,溜之大吉。那个男人嘴里虽然大喊“站住”,但应该是不得不叫一下吧。



太阳已经下山了。街上的圣诞灯饰愈发灿耀生辉。田中神社内,御神灯在此时亮起点点橙色光芒,那令人安心的明亮,感觉上却被那些圣诞节的扫兴灯饰给压倒了。因此,我选了相对而言较为昏暗的小巷走,避开那些轻薄发光的电动饰品。我实在是气昏头了,居然把我的爱车“真奈美号”留在水尾小姐那边的大厦前……明天一定要过去把车拿回来。

我一边吐着白雾,一边往前走,吐息在寒风中凝结。内心对于她的愤怒,也在此时再度涌起,混入白雾里。即便我知道,不能被这样的感伤牵制住我的脚步,却仍是逐步陷入泥沼之中。

那个身份不明的男人,想必现在正得意洋洋地向她报告事情的始末吧!诸如自己像块豆腐一样抖个没完的事情,肯定会三缄其口。那家伙应该只会告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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