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名-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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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然不会相信他们。」父亲语带恼怒,「那太可笑了。」
「那当然。」阿本附和,他举起一只手指,「但真正的问题在于:你会走进树林吗?」
父亲坐着不动,想了一会儿。
阿本点头。「即使你不相信全镇半数居民所说的,但若你不顾他们的警告,你就是傻瓜。如果你不怕跚步人,你怕什么?」
「熊。」
「盗匪。」
「对剧团的人来说,那是很理智的恐惧。」阿本说,「怕镇民不认同你们。每个地方都有一些迷信的思想,每个人也都会觉得别处的迷信很可笑。」他严肃地看着他们,「但你们听过有关祁德林人的打油诗或诙谐故事吗?我敢打赌你们没听过。」
母亲想了一会儿后摇头,父亲喝了一大口饮料后才跟着摇头。
「我的意思不是说祁德林人就在某处,会像晴天霹雳那样出现,但每个地方的人都怕他们,那通常是有理由的。」
阿本咧嘴而笑,倾倒他的陶杯,把最后一点啤酒倒在地上。「而且名字是很奇怪的东西,危险的东西。」他用锐利的眼神看着他们,「我知道这点是真的,因为我受过教育,即使我也有点迷信……」他耸耸肩,「那是我的选择,我老了,你们得迁就我一下。」
父亲沉思地点头,「奇怪,我从来没注意到大家对祁德林人的看法一致,我早该看出这点才是。」他摇头,仿佛是要让脑袋清醒。「我想,我们可以稍后再谈名字,你刚说你想跟我们谈什么?」
我原本准备在被逮到之前溜走的,但阿本接下来说的话,让我在移步前就愣住了。
「你们身为父母,可能比较难看得出来,不过你们家的小克沃思满聪慧的。」阿本重新倒满杯子,拿陶壶给父亲,但他婉拒了。「事实上,用『聪慧』还不足以形容。」
母亲捧着杯子,望着阿本,「阿本,跟那孩子相处一点时间的人都可以看得出来。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人会特别提起这点,尤其是你。」
「我觉得你还不了解这个状况。」阿本说,他伸长腿,几乎都快伸进火堆里了,「他学鲁特琴多快?」
父亲似乎对突然换了话题有点讶异,「很快,怎么了?」
「他那时几岁?」
父亲若有所思地拉了一会儿胡子。在沉静之中,母亲的声音就像长笛一般,她说:「八岁。」
「回想一下你学琴的时候,你还记得那时你几岁吗?还记得当时碰到的困难吗?」父亲持续拉着胡子,但看上去陷入了沉思,眼神落在遥远的某处。
阿本继续说:「我肯定他学每个和弦与指法时,都是别人示范一次,他一看就会,从不疑惑,也没抱怨过。当他真的犯错时,绝不会有第二次,对吧?」
父亲看起来似乎有点烦躁不安,「通常是这样没错,但他的确碰过困难,就像其他人一样,E和弦,他在升降E和弦方面吃了不少苦头。」
母亲温和地打岔,「亲爱的,我也记得,不过我觉得那是因为他的手小,那时他还很小……」
「我肯定,那一定没有拖住他太久。」阿本平静地说,「他的手灵巧极了,我母亲可能会说那是魔法师的手指。」
父亲微笑,「那是遗传自他母亲,手指纤细但有力,正适合刷洗锅罐,女人对吧?」
母亲拍他,然后抓起他的一只手,张开让阿本看。「他是遗传自他父亲,优雅、温和的手,正适合引诱年轻贵族的女儿。」父亲开始挣脱,但她不理他,「当他开始猎艳时,凭着他的眼睛和这双手,这世上没有女人躲得过他。」
「亲爱的,是追求。」父亲温和地更正。
她耸耸肩,「语义上都是追逐,等比赛结束时,我想我比较可怜那些逃掉的贞洁烈女。」她又依靠回父亲的身上,把他的手放在她的大腿上。她稍微侧着头,他回应了暗示,靠过去亲了一下她的嘴角。
「阿门。」阿本说,举杯致敬。
父亲用一只手搂着母亲,紧紧抱了她一下,「阿本,我还是不太明白你想讲的重点是什么。」
「他学每件事都那样飞快,几乎都不会出错。我敢说你唱给他听过的歌,他每一首都记得,他比我更清楚我车上有什么东西。」
他拿起陶壶,拔起塞子,「不光是记忆而已,他是理解,我原本打算教他的东西,有一半他都自己融会贯通了。」
阿本帮母亲斟满杯子,「他才十一岁,你见过他这个年纪的孩子讲话像他一样吗?这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生活在这个启蒙的环境里。」阿本指着马车,「不过在多数十一岁小孩的心底,他们想的多半是打水漂、如何抓住猫尾巴要它旋转这类的事情。」
母亲笑声如铃,但阿本的表情一脸正经,「夫人,这是真的。我教过年纪较长的学生,他们能有他一半的资质就谢天谢地了。」他咧嘴而笑,「如果我有他的手,还有他四分之一的机智,我不用一年就发达了。」
一阵静默之后,母亲温和地说:「我记得他还很小、学着走路的时候,总是在观察,眼睛骨碌碌地闪闪发亮,看起来好像想把世界尽收眼底一样。」她的声音些微抖动,父亲伸手过去搂着她,她把头靠在他的胸膛上。
接着是一段更久的无言,我正要溜走时,父亲开口了,「你建议我们怎么做?」他的语气混合了些许的关切与人父的骄傲。
阿本温和地笑,「没什么,就只是希望你在时机成熟前,先思考一下你能提供他什么选择。他会留名于世,成为数一数二的佼佼者。」
「哪方面的佼佼者?」父亲低语。
「任他选择,他如果留在这里,我相信他会是下一个伊利恩。」
父亲微笑,伊利恩是剧团的偶像,那是史上唯一真正知名的艾迪玛卢人,我们最古老、最棒的歌曲都是出自他之手。
而且,如果你相信那些故事,伊利恩还改造了鲁特琴,他是鲁特琴大师,把易碎又笨重的古老宫廷式鲁特琴,转变成如今我们剧团用的七弦鲁特琴,有些故事还宣称伊利恩的鲁特琴有八弦。
「伊利恩,我喜欢那个想法。」母亲说,「君王远自千里而来,听我的小克沃思弹奏。」
「他的音乐可以终止酒吧斗殴与疆界战争。」阿本微笑。
父亲兴致勃勃地说,「他腿上的狂野女人对他袒胸露背。」
大家愣了半晌,后来母亲语带讽刺缓缓地说,「我想你原本是要说『野兽对他俯首称臣』吧①。」
『注①:此处故意玩弄文字游戏,把上一句的乳房(breasts)解为野兽(beasts)。』
「是吗?」
阿本清清喉咙继续说,「如果他决定成为秘术士,我相信他二十四岁时就会获选为御用人选。如果他想经商,我相信他这辈子可以拥有大半个世界。」
父亲的眉毛揪在一起,阿本微笑说,「别担心最后一项,他的好奇心太强,不适合经商。」
阿本停了一下,仿佛在仔细思考接下来的措辞,「大学院会收他入学的。当然,他不用念太久。十七岁是最小的入学年龄,不过我相信……」
我没听进阿本后面说的话,大学院!我对大学院的憧憬,就像多数小孩对幻界的憧憬一样。我幻想那是一个跟小镇一样大的学校,有十万册藏书,里面的人知道我所有问题的答案……
我又回神注意他们时,里头一片安静。
父亲看着依偎在他怀里的母亲,「女人,你觉得呢?你是不是十二年前碰巧和某个迷路的神睡过?那或许可以解开我们难以理解的小疑惑。」
她开玩笑地拍他,脸上出现深思的表情,「我想起来了,有一晚,十二年前,有个男人走向我,用亲吻和歌曲掳获了我,他夺走我贞操,偷走了我的心。」她停了一下,「但他不是红发,所以不会是他。」
她坏心眼地看着有点尴尬的父亲,然后吻了他,他也回吻了。
那是如今我喜欢回忆他们的方式。当时我满脑子想着大学院,溜离了现场。
第十三章 插曲:血肉之躯
道石旅店里一片宁静,笼罩着房内桌边仅有的两个人。克沃思停止叙述,看起来像是低头凝视着交叉的手,但实际上他的眼神飘忽疏离。当他终于抬起头,看到编史家坐在对面,笔悬在墨台上时,他似乎还很惊讶。
克沃思回神吐出一口气,示意编史家搁笔。编史家顺从地先用干净的布擦拭笔尖,再把笔搁下。
「我需要喝一杯。」克沃思突然说,仿佛自己也很惊讶。「最近我不太说故事,觉得喉咙异常干燥。」他利落地起身,开始绕过一堆空桌,往空荡的吧台走去。「你想喝点什么,我几乎什么都有,黑麦啤酒、白酒、香料苹果汁、热巧克力、咖啡……」
编史家扬起眉毛,「如果你有热巧克力,来一杯不错,没想到这么偏僻之处还有这种东西……」他客气地清清喉咙,「嗯,我是指这么罕见的东西。」
「道石旅店里什么都有。」他随手一比空荡的屋子,「就是没有客人。」他从吧台底下取出陶壶,放在吧台上,发出空洞的声音。他叹了一口气后,大喊:「巴斯特!帮我拿点苹果汁过来好吗?」
通往房间后面的门口传来含糊的回应声。
「巴斯特。」克沃思责骂,似乎音量太小,对方没有听到。
「自己下来拿,你这懒虫!」声音从地下室吼来,「我正在忙。」
「你雇用的助手吗?」编史家问。
克沃思把手肘倚在吧台上,自顾自微笑。
过了一会儿,门口传来硬底靴爬上木梯的回声,巴斯特走进厅里,喃喃低语。
他打扮简单,黑色长袖上衣扎进黑裤子里,黑裤子扎进黑色软皮靴里。五官立体细致,可说是漂亮,有双湛蓝的眼睛。
他拿着一壶东西走向吧台,走起路来有着一种奇怪但不会使人不快的优雅。「一位客人?」他埋怨道,「你就不能自己拿吗?害我不得不搁下《瑟穹酊阕》,你近一个月来一直唠叨我念那本书。」
「巴斯特,你知道大学院怎么处置那些偷听老师对话的学生吗?」克沃思意有所指地说。
巴斯特把一只手放在胸前,开始声明自己是无辜的。
「巴斯特……」克沃思严肃地看着他。
巴斯特闭上嘴,表情看起来好像正想要做些解释,但后来肩膀一垂:「你是怎么知道的?」
克沃思噗哧一笑:「你逃避那本书已经很久了,你要不是突然变成非常认真的学生,就是在做什么不良的勾当。」
「大学院怎么处置偷听的学生?」巴斯特好奇地问。
「我完全不知道,我从来没被逮过。我想,要求你坐下来听完我的故事,应该就是足够的惩罚了。但我自己却忘了,」克沃思指着交谊厅的方向说,「我们忽略了客人。」
编史家看起来一点都不觉得无聊,巴斯特一进大厅,编史家就好奇地看着他,随着他们主仆俩的对话进行,编史家的表情更是愈来愈疑惑与专注。
平心而论,我们是该提一下巴斯特。他给人的第一眼感觉,是个满有魅力的年轻人,但他有些地方不太一样。例如他穿黑色软皮靴,至少那是你正眼看到他的样子,但如果他站在某个光影下,你碰巧从眼角余光瞥见他,你会看到全然不同的东西。
如果你有能力明辨双眼真正看到的东西,你可能会注意到他的眼睛有点怪。如果你的大脑具有罕见的能力,不受个人预期所蒙骗,你会注意到那双眼睛格外不同,相当奇妙。
也因此,编史家一直凝视着克沃思这位年轻的徒弟,试图判断他究竟哪里不同。他们师徒讲完话时,编史家凝视的眼神已经不只是专心、可说是近乎无礼地盯着。巴斯特从吧台一转过身,编史家的眼睛明显瞪大,原本已经苍白的脸,顿时又失去一些血色。
编史家把手伸进上衣里,拉下脖子附近的某样东西,把它放在他和巴斯特之间伸手可及的桌上。这一切动作在半秒内完成,但他的眼睛都没移开吧台边的深发青年。编史家用两只手指把币型金属稳稳地放在桌上时,他的表情平静。
「铁。」他说,声音听来有种奇怪的回音,仿佛是下达命令,要人服从。
巴斯特仿佛肚子被打了一拳,弯下腰,龇着牙,发出介于咆哮与尖叫的声音。他以忽快忽慢的不自然速度移动着身子,缩起一只手放在头的侧边,绷紧身子,像是要跳起来一样。
这一切都发生在他发出惊叫的时候,但克沃思用修长的手抓住了巴斯特的手腕,巴斯特没注意到,也或许是不在乎,径自往编史家的方向一扑,却就这样被扯住,仿佛克沃思的手是牵制他的枷锁一样。巴斯特激烈挣扎,想挣脱克沃思的手,但克沃思就站在吧台后方,伸长着手臂,像钢铁或石头般动也不动。
「停住!」克沃思的声音就像律令般撼动了空气,一切静默了下来,他厉声道:「我不准我的朋友互斗,在没有争斗下,我所失去的就已经够多了。」他的眼睛看着编史家,「把你下的缚咒解开,否则我自己来破解。」
编史家心头一震,他的嘴巴无声地动了一下,从放在桌上的那片币状金属缩回微微颤抖的手。
巴斯特瞬间松开紧绷的身子,有好一会儿他就像碎布娃娃般,无力地瘫挂在克沃思的手腕下。巴斯特虚弱地站起来,靠在吧台上。克沃思仔细端详他好一会儿以后,才放开他的手肘。
巴斯特瘫坐到凳子上,目光一直没离开过编史家,他小心翼翼地移动,像身上有敏感伤口的人一样。
巴斯特的样子也变了,那双看着编史家的眼睛虽然还是湛蓝色的,但现在看起来全是一个颜色,就像宝石或森林深处的池塘一样,他的软皮靴也变成优雅的脚蹄。
克沃思以老大姿态示意编史家向前,然后转身随手抓了两个厚玻璃杯与一支瓶子,他放下杯子,巴斯特与编史家则是不安地看着彼此。
「听好,」克沃思生气地说:「我可以理解你们的行径,但这不表示你们任一方做的事就是对的,所以我们干脆整个重来一次。」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巴斯特,我跟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德凡·洛奇斯,又叫编史家。人人都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