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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部分

风之名-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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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钢铁宝剑,悬挂在侧,
  听他如何打斗、失败、卷土重来,
  再次失败,在影子下遇害,
  是爱击败了他,
  对祖国的爱,对妻子莉拉的爱,
  在她声声呼唤下,
  听说他从死亡之门再起,
  重生伊始,即唤爱妻名字。
  父亲吸了一口气,暂停下来,他张着嘴,仿佛要继续唱下去,随即不怀好意地咧嘴而笑,弯下身收好鲁特琴。听众群起骚动,大声抗议,但大家都知道他们能听到那么多已经很幸运了。有人在此时弹起舞曲,抗议声也因此渐渐平息。
  后来爸妈一起共舞,母亲把头靠在父亲的胸膛上,两人都闭上了眼,他们看起来是如此的满足。如果你可以找到像那样的人相拥,和你一起阖上眼、忘却世间烦忧,你就是幸运的,即使只有一分钟或是一天都好。即便过了这么多年了,他们随着音乐缓缓摇摆的姿态,依旧是我心中对爱的想象。
  后来,阿本和我母亲一起跳舞,他的舞步沉着从容,两人的舞姿美极了。阿本灰发苍老,身材发福,面带皱纹,眉毛烧了一半。我母亲纤细窈窕,清新亮眼,在火光的映照下皮肤白皙光滑。两相对照,彼此互补。想到我可能再也无法看到他们在一起了,就令我心痛。
  这时东方的天色渐白,大家纷纷凑上前互道珍重。
  我不记得我们离开时我对阿本说了什么,我知道那些话是如此的微不足道,但我想他明白我的心意。他要我承诺,不要惹上任何麻烦,乱耍他教我的东西。
  他稍微弯下身,拥抱我,然后搔搔我的头。头发被他拨乱了,我也毫不在意。我半回敬他,也伸手去抚平他的眉毛,那是我一直想做的事。
  他一脸惊讶,再次给我一个拥抱后站开一步。
  爸妈承诺,将来有机会再来此地时,会指引剧团回到镇上,剧团的人都说他们不需要指引。但即使我年纪还小,我也明白事实是什么,我可能要等好久、好几年才能再见他一面了。
  我不记得当天上午启程的情况,但我还记得当时我试着入睡,满心孤单,有股苦乐参半的沉痛感。
  ◇◇◇◇
  当天下午醒来后,我发现身边放着一个包裹,用麻布包着,捆着麻线,附了一张鲜艳的纸,上面写着我的名字,就像小旗子般在风中摇着。
  我打开包裹,认出是一本书的装帧,那是《修辞与逻辑》,是阿本用来教我辩论的书。那是他十几册藏书中,唯一我没读完的一本,因为我讨厌这本书。
  我打开书,看到封面内页写着:
  克沃思,
  在大学院里,好好为自己论辩,让我为你感到骄傲。
  谨记你父亲的歌,提防愚行。
  友阿本希 笔
  阿本和我从没讨论过我上大学院的事,当然我梦想有一天能到那里,但我迟迟没有和父母讨论那个梦想。去大学院就读,就表示我得离开他们、剧团,以及我所知道的一切。
  坦白讲,那感觉很恐怖。到一个地方安定下来,不单是待个一夜或一旬,而是好几个月、好几年,不再表演,不再和崔普翻跟斗,或在《三分钱许愿》里扮演刁蛮的贵族儿子,不再搭马车,不再和大家一起歌唱,那会是什么样子?
  我从没说出口,但阿本应该都猜到了,我再次看着他的题字,承诺我会尽力做到。



第十六章 希望

  后续几个月,爸妈尽力弥补阿本不在的空缺,找其他剧团人员充实我的生活,避免我郁郁寡欢。
  在剧团里,年龄和其他一切都没有多大的关系。只要你力气足以装马鞍,你就装马鞍。你的手够灵巧,就来耍抛接。如果你一脸白净,又穿得下戏服,就由你来扮演《猪农与夜莺》里的雷希尔夫人,事情通常都是那么单纯。
  所以崔普教我如何说笑与翻跟斗,珊蒂教我六个国家的宫廷舞步,泰伦用他的剑柄比对我的身高,觉得我的身高已经足以开始练基本剑术了,但他强调我还不能实际击剑,不过光练基本剑术就够我上台表演一番了。
  这个季节的路况不错,所以我们迅速穿越联邦北行,一天走十五、二十里路,寻找新的城镇表演。阿本不在以后,我比较常和父亲一起驾车,他开始给我正式的舞台训练。
  当然,我早就懂很多东西了,但之前学的都比较零碎杂乱。父亲系统化地教我演员这行的真正诀窍,如何藉由口音与姿势的小小改变,展现看似笨拙、狡猾或愚蠢的感觉。
  母亲教我上流社会的言行举止,我们偶尔会待在灰绿男爵的宅院里,所以我对这些东西已略知一二。我觉得我不必记下说话方式、餐桌礼仪、贵族的复杂等级,就已经有足够的教养了。最后,我这样告诉母亲。
  「谁在乎莫代格的子爵位阶高于维塔斯的矛爵①。」我抗议,「谁又在意一位叫『大人』,另一位称『阁下』?」
  『注①:Spara…thain,本书自创的贵族位阶,是个军事头衔,阶级类似公爵,Spara源自矛(spear)。』
  「他们在意。」母亲坚称,「你为他们表演,就要仪态庄重,学习明哲保身。」
  「爸就不用担心该用哪支叉子,谁比谁大。」我抱怨。
  母亲皱眉,眯起双眼。
  「谁的位阶比谁高。」我不情愿地修正我刚刚说的话。
  「你父亲懂的比表面装的多。」母亲说,「他不知道的事情,也因为他有极大的魅力,而得以轻松混过,那是他的处事之道。」母亲摸我下巴,把我的头转向她。她有一双绿色的眼睛,瞳孔边有圈金色的光环。「你只想得过且过吗?还是想让我以你为荣?」
  这问题只能有一个答案。我开始认真学习后,发现这不过是另一种演戏,另一种剧本,母亲还用韵文帮我记忆礼仪中比较荒谬的部分,我们一起写了一首带点情色的小曲,名叫〈大祭司总在皇后下〉,我们为此笑了整整一个月,她严禁我在父亲面前唱这首歌,以免某天他在错误的对象面前表演,惹上大麻烦。
  ◇◇◇◇
  「树!」前面隐约传来叫喊声,「三重橡!」
  父亲原本正朗诵着剧里的独白给我听,他停了下来,烦躁地叹了一口气。「我们今天就只能走到这里了。」他抱怨,望着天际。
  「我们要停下来吗?」母亲从车里问道。
  「又有一棵树横倒在路上。」我解释。
  「可恶。」父亲说,把车开到路边的空地上,「这不是国王的道路吗?看起来整条路好像只有我们在走,那场暴风雨都已经结束多久了?有两旬了吧?」
  「还不到。」我说,「才十六天。」
  「树还倒在那里挡路!我真想开一张账单给官方,为我们砍下与拖离道路的每棵树请款。这棵树又要耽误我们三小时了。」车子逐渐停止时,他跳下车。
  「我觉得不错啊。」母亲说,从车子后方绕到前头,「这让我们有机会来点热食。」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父亲一眼,「一天结束时,勉强随便抓点东西吃,实在令人沮丧,身体需要补充更多的东西。」
  父亲的心情似乎好了许多,「说的也是。」他说。
  「亲爱的,」母亲叫我,「你可以帮我找些野生鼠尾草来吗?」
  「我不知道这一带有没有长。」我语气中带点适度的不确定。
  「去找一下无妨。」她婉转地说。她用眼角看着父亲,「如果你能找到足够的量,就抱一堆回来,我们可以晒干备用。」
  通常,我能不能找到我想找的东西都不是很重要。
  我习惯傍晚时离开剧团到处晃晃,爸妈准备晚餐时,我通常会去跑腿办点事,不过那只是我们离开彼此一会儿的借口。上路时很难保有个人隐私,爸妈和我都需要一些隐私,所以我花个一小时捡一大把柴火,他们也不会在意。如果我回来时他们还没开动,那也很正常。
  我希望他们好好把握那几个小时,不要浪费在点炉火与切菜等等琐事上。我希望他们像平常那样一起唱歌,希望他们回到车上缠绵,之后躺在彼此身边细语呢喃。我希望他们在一起,忙着关爱彼此,直到终日。
  这只是个小小的希望,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他们都死了。
  但我还是如此希望着。
  ◇◇◇◇
  当天傍晚,我独自在林里消磨时间,玩着小孩子用来娱乐自己的把戏,那是我人生中最后几个无忧无虑的小时,是我童年的最后片刻,我们就略过这段时间不谈吧。
  我回到营地时,太阳正开始西沉,我看到尸体如破烂的玩偶般散落四处,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毛发燃烧的味道。我因震惊与恐惧而发愣,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所措。我们也略过这段时间不谈吧。
  事实上,我想完全跳过当天傍晚发生的一切。如果那一段对整个故事来说毫无必要,我想就此省却你的负担。但是这段太重要了,这是故事的转折点,就像是开启门扉的铰链。就某方面来说,这正是故事的开端。
  所以我们就好好来说吧。
  ◇◇◇◇
  傍晚的空气中散布着阵阵烟雾,四处一片寂静,仿佛剧团的人都在聆听着什么,屏息等候着什么。风撩拨着树叶,把一阵烟像低矮的云层般吹向我。我走出森林,穿过烟雾,朝营地走去。
  我从烟雾中走出来,揉着熏痛的双眼,环顾四周,看到崔普的帐棚半塌在那里闷烧,防水帆布断断续续地烧着,呛鼻的灰烟就盘旋在靠近地面的宁静暮色中。
  我看到泰伦躺在他的马车旁,手中握着断剑,他平常穿的灰绿色衣服染成一片血色。他有一只脚怪异地扭着,穿过皮肤露出的断骨显得格外的惨白。
  我站着,目光离不开泰伦,他那灰色的上衣、鲜红的血渍、白色的骨头。我凝视着,仿佛我在了解书中的图表一样。我的身体逐渐僵麻,感觉整个脑袋像糖浆般浓稠得难以思考。
  有一小部分的我知道,我处于极度的震撼中,一再对我复述这个事实,我用阿本教我的技巧不予理会,我不想思考我看到的状况,我不想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我不想知道这一切意味着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一缕灰烟打断了我的视线,我茫然地坐到最近的火堆边,那是珊蒂的火,正炖煮着一小锅东西,在一片混乱中显得异常熟悉。
  我把焦点放在锅子上,一个正常的东西。我用一支棒子翻动着内容物,看到东西煮熟了,很正常。我把锅子拿开火堆,放在珊蒂尸体旁的地上。她的衣服破烂地挂在身上,我试着帮她把头发拨离脸庞,结果手上沾满了黏稠的血迹。火光映照着她空洞的眼睛。
  我站起来,漫无目的地四处张望,崔普的帐棚现在整个烧了起来,珊蒂的马车有一轮压在马力恩的营火上。所有的火焰都带了点蓝色,让现场看起来如幻似梦,离奇诡异。
  我听到声音,盯着珊蒂的车子边缘,看到几个不熟悉的男女围坐在火边,那是我爸妈生的火。我感到一阵晕眩,伸手抓着马车的车轮以站稳身子。但我一抓,原本用来固定车轮的铁片就碎了,变成砂状铁锈散落。我抽开手,轮子发出咯吱声,开始裂开。车子开始崩解时,我往后退,木头就像老树桩腐败一样,整台车化成碎片,碎落一地。
  现在我完全看到了那个火堆,其中一个男子往后翻了个跟斗,站起来时手里拿剑,他的动作让我想起从瓶子里流到桌面上的水银:利落滑顺。他的表情专注,但身体放松,就好像他刚站起来伸展身子一样。
  他的剑白皙高雅,挥动时划过空气,发出刺耳声响,让我想起严冬中最冷的天气里,万物皆止,连呼吸都有种痛楚感的寂静。
  他离我约二十多尺远,但我可以在逐渐黯淡的暮色中清楚看见他的样子,我对他的记忆就像我对母亲的记忆一样清晰,有时更有过之无不及。他的脸庞瘦尖,如瓷器般完美无瑕,他的长发及肩,发色如霜,微微卷曲,垂落在脸庞两侧。他是苍白如冬季般的生物,整个人冷若冰霜,白如冬雪。
  除了眼睛。那双眼睛黑如羊眼,但没有瞳孔。他的眼睛就像那把剑一样,都没有反映出火光或暮色。
  他看到我时,松懈了下来,放下剑尖,露出皓齿笑着,那是梦魇的表情。我原本紧紧裹着如厚毯般的困惑感,顿时好像被贯穿似的,好像有双手探入我的胸膛,紧抓着不放,那可能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真的感到害怕。
  火堆边,有个留着灰胡子的秃头男子笑道:「看来我们错过了兔崽子。辛德,小心点,他的牙可能很利。」
  那个名叫辛德的家伙把剑收入剑鞘,发出树木因负荷不了冬雪而折裂的声音。他隔着距离跪了下来,他的动作仍让我想起水银的移动。现在他的目光和我平视,黑色无光的眼睛下,逐渐透露出关切的表情,「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站在那里不发一语,像只受惊的小鹿般僵在原地。
  辛德叹气,眼睛看了一下地面,他再度抬起来看着我时,我看到凹陷的眼睛里透露出怜悯的眼神。
  「年轻人。」他说,「你的父母究竟在哪里?」他凝视了我一下,然后回头对着火边的其他人问。
  「有谁知道他父母在哪里?」
  有些人冷冷地笑了,好像听到特别精彩的笑话一样,其中有一两人还大笑出声。辛德回头看我,怜悯的神情如碎裂的面具般剥离,只剩脸上那如梦魇般的笑容。
  「这是你父母生的火吗?」他语气中带着恐怖的愉悦感。
  我茫然地点头。
  他的笑容缓缓消逝,面无表情地盯着我看,语气平静而冷酷:「有人的父母一直在唱完全错误的歌。」
  「辛德。」火堆的方向传来一个冷淡的声音。
  他的黑眼因为恼怒而眯了起来,「什么?」他厉声道。
  「你让我愈来愈受不了了,这家伙没做什么,就给他个痛快吧。」那冷淡的声音讲到最后几个字眼时,好像很难说出口似的。
  那声音是来自一位没和其他人坐在一起的男子,他坐在火堆边缘的影子下。虽然天空还亮着傍晚的余晖,他和火堆之间也没有隔着什么东西,但那影子就像浓稠的黑油般围着他。火堆烧得劈啪作响,火苗生动地舞着,带着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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