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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私人生活-第4部分

小说: 私人生活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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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他的语气,我看出私部这地方是非同寻常的部位,我想,私部大概就是指“那种”地方。这么一想,我的脸又莫名其妙地烫起来。真不知道我的脸为什么这么不听我的话。 

  “倪拗拗,站起来!”T先生在叫,“说说你为什么脸红?” 

  他的这一声质疑,再一次把我推向更为极端的孤立,很多人像躲开瘟疫一样躲开我,我成了一个“带菌者”。 

  放学后,T先生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他判作业,让我站在一边反省。 

  后来,办公室里的其他人全都离开了,T老师终于停下手里舞动的红水笔。 

  “说说吧,”T先生的语调尽量放得柔和,看得出他并不想继续跟我过不去,他说,“你为什么脸红?” 

  我清了清嗓子,想了一下。 

  由于T先生首先做出来平和姿态,所以我打算放弃全盘的对抗情绪,而进入半抵触状态。 

  我说,“这件事的确与我无关。我没有看到过那些图片,不知道上边都画了什么。” 

  “画了人体的私部。你不知道,为什么会脸红?” 

  私部这个词又出现了,我再一次感觉到这个词在T先生的嘴里仿佛很烫,象含着一颗刚刚从沸水里夹出来的滚热的红枣,想急忙吞咽下去,可是又怕烫到里面去。 

  我犹犹豫豫,含混不清地说,“私部……是哪儿?我真的没有看到。” 

  “难道你不知道是哪儿?居然会脸红?” 

  我不再出声。 

  房间里沉静了一会儿,对抗的情绪又在我心里慢慢升起,我转过半边身子,打算不看他,也不再吭声。 

  忽然,T先生伸出手扳过我的肩,似乎有些生气了。 

  他把那一摞人体图片像扑克牌似的丢到我眼前,一张一张地在我眼前晃动。 

  “私部,难道你真的不知道?”他停了一下,然后再一次抬起他的手,“私部,就是这儿,”他在我的胸口处摸了一下,“私部就是这儿!”他又在我的大腿间摸了一下。 

  我向后闪了闪身,心突突乱跳,不敢出声。 

  T先生盯着我的脸看,神情有些焦躁不安的激动。 

  “倪拗拗,其实我一直很关心你,对你很好,你为什么总是和我别扭呢?”T先生的语气完全柔软起来,语重心长。有一瞬间,我甚至从他的表情中捕捉到一丝为我们的僵持而产生的苦恼。 

  我不出声,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了,但又落实不准,说不出来。 

  “拗拗,你是个大孩子了,连私部都不知道怎么行?”T先生说着,又在我的胸前和腿间摸了一下。他的手像抹了胶水,缠缠连连地拿不开。 

  我忽然发现别扭在哪儿了,都在他的手上,他摸了我的身体。 

  我的脸腾地热起来,滚烫的程度一点不亚于早晨在教室里的情形。 

  在—种混杂着愤怒、激奋与反抗的矛盾情绪中,我忽然想举起我的手,在他身体上的相应部位也重复一遍,说,“私部。就是这儿。私部就是那儿!” 

  但是,我喘了喘气,终于一动没动。 

  我只是在脑子里演习了一遍刚才要说和要做的。所有的动作、声音,其实是在我毫无动作的想象中完成的。 

  “拗拗……”T先生并不想说什么,我看出来,他只是在叫我的名字,“拗拗……”我从他的脸上看到了和解的乞求。 

  我拔腿就跑了。 

  这时,小学校里已空无一人。从后院的办公室到前院的学校大门,要经过一条狭长的南道,甬道长长的,两边是高耸的墙壁。我放轻脚步,害怕我那咚咚的脚步声使自己以为是别的人。我全神贯庄地沉溺在刚才想象中那富于冒险意昧的细枝末节当中,心里有一种报复的愤怒和恐惧。 

  但是,走着走着,我渐渐感到愤怒的情绪正在一步步被我丢到身后。随着我的脚步在甬道两侧光滑的墙壁间僵硬地前伸,我感到一种恐惧而神秘的快意油然而生。由于这条小道的狭窄,使这里没有“四周”,而只有“前后”。我的肩臂不时地碰在两侧林立的墙壁上,仿佛在梦中走动。所以,首先感觉到那种神秘、恐惧的快意的,不是我的眼睛,而是我的不断被碰撞的肩膀。 

  我忽然有了一种莫名的胜利感。 

  但是,这胜利感是什么,我一点也搞不清楚。 

 

                                             第4章 剪刀和引力     
 


  那只剪刀是一只鸟,蓄谋已久地盘踞在梳妆台上,仿佛栖息在木兰树顶。它设计了自己的动作和姿势,然后飞入我的脑中,借我的手完成了它的预想。 

  雨天终于过去,它是以铅灰的云间忽然裂开一道缝隙,雪亮的阳光像匕首一般猛然斜刺下来而宣告结束的。 

  星期日的清晨,我不用睁开眼睛,就可以看到——天晴了。 

  我懒在床上,不想起来。趁母亲一时还顾不上管我,我干脆就任凭自己在脑中交谈起来。 

  父亲一边吃早饭,一边读着报纸。他阅读的速度一定很快,我是从他的食之无味的快速咀嚼的嘴唇蠕动中,判断出这一点的。父亲强烈、专注的事业心和他性情的急躁,总是使他很难平平静静、悠闲从容地过日子。他的思维总是闪电般迅速,常人一般跟不上他,他嘴里说这句话时,他的脑子已经提前进入下一句话,或跳跃到另外一个话题里,以至于他无法把嘴里正在说的话表达清楚,这常常使他感到恼火。他从来等不及排队买东西或办什么事,如果非需要排队不可,他宁可不买那东西不办那件事。 

  从父亲急躁而激动的表情中,我知道父亲又要出去开会。 

  这时正是中国的政治局势发生巨大转折的年头,从父亲对母亲的寥寥数语中,我模模糊糊感觉到他的处境终于也因此有了好的转折。但是,外边的那些大人们的事情我还不太懂,也不关心。外界与我无关。我关心的只是外边的大的转机并没有给我家里的气氛带来多少转机。这使我依然不愉快。 

  母亲这时在房间里擦擦这、弄弄那,转来转去做着手里的事情。 

  我躺在自己的床上,从下向上也斜着目光,看到家里的窗子敞开着,远处天际遥远的铁锈红色似乎散发着断断续续的呼吸声,那是我所生活的这座城市——P城庞大而沉重的呼吸。那气息在房间里弥漫,填充着我的肺腑,它像灰色而肮脏的时间一样,永远紧贴着善良的人们的手臂默默地溜走、滑过。 

  父亲正夹起皮包往门外走,一边走一边说,“拗拗只会睡懒觉,连话也不会说。将来只配找一份哑巴的工作。” 

  母亲说,“她还没完全长大呢。” 

  父亲说,“还要多大才算长大?你这么宠她,还教她和我作对,有什么好处?” 

  “你自己和拗拗弄不好,怎么是我教的?你和所有的人都搞不好关系,连狗都和你作对。”母亲把话还击回去。 

  父亲用力摔了一下房门,离开了家。 

  我感到高兴,今天又可以单独与母亲在家里了,不用去上学,也不用听父亲发脾气。我躺在床上,似乎看到了院子外边那辆黑色的小汽车,它稳稳地卧在木门外,等待着父亲的脚步声。然后,它自动地打开一扇车门。仿佛是一只残缺了一侧翅膀的巨鹰,忽扇着一个翅膀,等待我父亲钻进它的身体后,从早晨八点钟的阳光里启程。 

  ……可是,不知为什么,一眨眼的工夫,那辆小汽车就变成了一辆气喘吁吁的警车,我父亲一晃,就成了一个身穿褐色囚衣的囚犯,他的手脚都被镣铐紧紧束缚着,他正在用他的犟脾气拼命挣脱,可是他依然被那辆警车拉走了。拉到一个永远也不能回家的地方去了…… 

  我一个惊醒,从似睡非睡的糊涂梦中清楚过来。这时,父亲已经人影不见,离开家去开会了。 

  我继续自己脑中的无声的影片,这个习惯使我可以避开喧嚣的人群、甚至避开我的母亲而不感到寂寞。 

  同时,这个习惯,也使我像一个真正的带菌者,主动地渴望避开人群,独自沉浸在自己的心思里。 

  我继续在自己的思路里行走: 

  ……我先是看到小学校里的那一条狭长的甬道,红砖地板光秃秃的,上边斑斑驳驳的浮一层银亮的黯灰色,仿佛经历过年代久远的岁月,已被踏在上面的千奇百怪的小脚掌磨损得印痕累累,被那些负荷沉重的小学生们刻下了思想的皱纹。T先生笑眯眯地站立在甬道的一端,似乎不怀好意。于是我背道而驰,用力朝另一端狂奔猛跑。我一边跑一边回头,可是,待我回头定睛一看,才发现T先生的身躯忽然就变成了我父亲,我父亲威严高大地耸立在小学校那一条甬道的一端,我满腹狐疑。待我终于跑出了甬道口,我看到另一个我也刚好从甬道里跑出来,她们俩互相审视,想交换一下关于刚才那个男人到底是谁的意见,但她们想与对方交谈又想逃开对方,最后,她们互相否定,然后各自走开了…… 

  这时,我的母亲过来叫我起床,吃早饭。 

  我应着,身体却躺在床上一动没动。 

  我绕开刚才那个思路,我实在不愿意想那件事,想男人们的事。 

  母亲坐到床沿上来,侧着身子看我,并把手抚在我的瘦脊背上。母亲斜弯着的腰,正好让开我躺在床上的视线,我的目光穿过外间屋长长的过道,又从父亲刚才吃早饭的长饭桌底下穿过,刚好落到家里的那一扇有些破损的木门上。 

  我模糊地谛听到似乎有一个女人的歌声从外边遥远的地方渗透过来,那声音之微弱,仿佛是穿过无数的残垣断壁、经历了很长久的时间之后,才走进我的耳朵里。 

  现在回想,我记得,那仿佛是一首关于爱情的歌曲,好像是在唱一个被抛弃的女人的忧伤。尽管这忧戚的声音微弱得几乎任何一只粗糙的耳朵都无法听到,但是我当时依然听得格外真切。“……请为我打开这扇门吧我含泪敲着的门,时光流逝了而我依然在这里……”那声音仿佛是停留在远处的波浪,在长廊和整个房间里低徊、旋转和绵延,韵律的柔软的脚步带着我,穿过门外阳光斑驳的庭院,沿着户外的一束束斜射的稀稀落落的光线,终于那波动的声音之流停留在对面邻居家的木门前,歌声就是从住在这里的禾寡妇家发出的,她的声音总像一贴凉凉的膏药,柔软地贴敷在人身体的任何一处伤口上。 

  禾寡妇的声音在阴雨天里尤其特别,音质厚而脆,并不绵软,雨天的湿度给她的发脆的声音裹上一层很润的壳,使得那声音散发出一种性的磁场。一种混合的性,或者是变了性的母性。 

  在后来的沉甸而漫长的岁月里,她的这种忽然断裂又忽然衔接的磁质的声音,总是能够穿透我的左右旁通的一片混乱的思忆网络,直抵我的耳朵,像真实地听到一样清晰。这阴雨天里(实际上是雨后初晴的短暂的晴朗天气里)独有的湿淋淋的声音,总是使我忆起往昔生活的那些琐碎无章的小片段,它们零乱不堪,缺乏条理,如一团缠连不清的头发,无法用清水梳洗顺畅。面对我脑中的那些可以伸向多种可能性的潜在的思绪,我无能为力。 

  在那个夏天的混杂在空洞乏味的知了叫声里的女人歌声里,我不禁莫名其妙地黯然神伤起来。 

  我从母亲的手里抽出我的身体,然后一跃站起来,立在床上开始穿衣服。透过另一扇墙壁上的窗户,我看到窗外灰乎乎的枯草地上,几个小孩子正在追逐嬉戏。我看到六月的阳光在清旷的天空中迷雾一般蔓延。 

  母亲说。“快起来洗漱收拾,咱们今天出去看电影。”于是.我迅速地穿衣服。叠被子。心里有点兴奋。 

  我刚刚腾出床。母亲就把一条乳白色的毛料子裤子平展展地放在我的床上,然后就用熨斗横平竖直熨起来。我一眼看出那是父亲出门开会时经常穿的裤子。母亲显得笨手笨脚,不断有蒸汽腾起,使得她的动作紧张而夸张。 

  这件事以前都是奶奶做,所以我没感觉这有多么重大,现在被母亲做起来,就像是一场高难动作,非常显眼。 

  总之,母亲做这件事的时候,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反感。 

  母亲忙完了,就把熨斗放到厨房去,然后又在厨房的水池子里洗着什么。 

  这时,我已经洗完了脸,觉得眼睛明亮了许多。 

  我立刻把目光向我的床瞥去,我的眼睛在干净整洁的床上无声地摸索了一会儿,就落到那一条乳白色的毛料裤子上。 

  我一边往脸上涂抹着嫩肤霜,一边注意到我房间的门正紧紧关闭着,像个闭紧嘴唇的沉思者伫立在那儿,缄默无声。只有敞开的窗子,传递过来哗哗啦啦水流如注的声音。 

  我把肤嫩霜放回梳妆台抽屉里的时候,我的目光一下子撞到剪刀上,那剪刀冷嗖嗖地泛着幽蓝的光泽。我向后闪了闪身体,仿佛在回避一桩错误。 

  我走到窗前,垫起脚尖,倾斜身子,尽可能靠近敞开的窗口,谤听厨房里那只水龙头的水流声,我在自己的空空荡荡的房间里,不用真正去看,就能看到那只寂寞的水龙头正如同一道细长弯垂的瘦脖颈,凉嗖嗖的水线百折不挠地垂落。 

  我感觉到,麻木的时间仿佛因那声音的存在,而有了不间断的流动感,我也因此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力量。 

  我急速转身,拿起剪刀,直奔我床上的毛料裤子,对准平展展的裤腿就是一剪子。剪刀与毛料裤子咬合发出的咔咔嗤嗤的声音,如同一道冰凉的闪电,有一种危险的快乐。我的手臂被那白色的闪电击得冰棍一般,某种高潮般的冰凉的麻。 

  游戏的快感使我既紧张又惬意。 

  然后,我像一只惊慌的兔子,几个蹿跳就离开了家。 

 

                                           第5章 禾寡妇以及更衣室的感觉      
 


  这个女人是一座迷宫,一个岩洞的形状,我掉进了这个轮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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