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巨塔-第1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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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别胡说八道,官司一定会赢。我只是太累了,而且,学术会议选举情况进展得不如预期那样好。”财前的声音中充满疲惫。
“学术会议选举原本是你新的野心,现在反而变成了你的枷锁。我看昨天开庭的情形,尽管对方的关口律师不是省油的灯,但国平律师不愧是医师公会的顾问律师,在对金井副教授进行主讯问时太漂亮了。如果你还在担心官司的事,反正现在学术会议选举候选人公告还没出来,我看你干脆辞退好了。”庆子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事到如今怎么可以辞退? 而且,我打一开始就想要好好利用学术会议选举和官司并进的机会,争取双赢。你别说这种无聊的话。”
财前很不耐烦地说完,电话铃声忽然响了。
“讨厌,会不会是店里打来的? ”
庆子拿起电话,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
“喂,我是浪速大学的佃,抱歉打扰你们开会,可不可以请财前教授来听电话?”
佃故意装出一副正经八百的腔调,想必是由庆子上班的阿拉丁酒吧打听到了庆子家里的电话。
“喂,是佃先生打来的。”
“什么,佃打来的? ”财前像弹簧般从床上跳了起来,抓过电话。
“是我,什么事? ”
“教授,不好意思……下午看的那位病人发生了腹部胀气,好像是发生了教授所说的肠阻塞。”
“果然是这样。那就注意腹部保暖,再注射保赐康(Buscopan),我马上赶过去,你们尽快做好手术准备。”
财前挂上电话后,赶紧穿上衣服。
“哇,肠阻塞手术也要教授亲自出马,财前教授真的不一样了哎……”
庆子语带讽刺,但财前认为万一安田太一再有个三长两短,不幸死亡的话,很可能会造成佐佐木官司败诉的危机出现。因此,虽然不过是肠阻塞手术,但还是立刻让庆子帮他叫了车。
车子驶向医院的途中,财前感到极度不安。佃向他报告安田太一的肠阻塞,会不会是癌细胞转移? 但在8 天前做贲门癌手术时,自己那么慎重地确认过并没有转移到其他器官。今天下午会诊时,听诊器也只听到蠕动过烈的“咕噜”声,应该不可能有癌细胞转移的问题。然而,凡事都可能有万一,万一是癌细胞转移引起的癌性腹膜炎,情况就十分危险了。这个病人和佐佐木庸平同样接受了贲门癌的手术,佐佐木庸平在手术后发生了癌性肋膜炎,如果安田太一发生了癌性腹膜炎的话,就真的是报应了。不过,绝不可能有这么荒唐的巧合! 财前努力摆脱如潮水般袭来的不安,在医院门口下车后,快步走上楼。
走廊上的时钟指向8 点46分。距离佃打电话去庆子公寓已经过了40分钟,这段时间内,最好不要发生令人遗憾的事——财前带着一份祈祷的心情,疾步走向中央手术室。
“财前教授! ”
佃慌张地跑了过来,财前不禁停下了脚步。
“教授,我们找了你好久。在打电话找到你之前,我都快吓死了。”
佃正为自己费尽周折,最后才顺利地打电话去庆子公寓找到财前这件事邀功。
“病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
“是,我已经按照您的指示,立刻从鼻腔插入吸引插管,胃内已经排清,在温暖腹部的同时,也注射了镇痛剂,抑制呕吐和腹部疼痛的现象。目前已经做好紧急手术的准备了。”
财前很少在佃面前如此严厉,佃识趣地走在前面,迅速打开中央手术室的门。
夜晚的医院十分宁静,灯光昏暗,只有中央手术室内灯火通明。护士、手术助手和麻醉医师手忙脚乱地准备紧急手术,气氛紧张。财前一走进去,主治医师等一行人立刻松了一口气,两名护士动作利落地协助财前教授做手术的准备。
穿上手术衣,戴上帽子和口罩后,财前比平时更神经质地伸展着橡胶手套包裹的手指,进入手术室。
无影灯照得夜晚的手术室亮晃晃的,看起来比白天更加洁白而冰冷。安田太一嘴里咬着麻醉管,脸色惨白地平躺在手术台上。器械台上的手术刀、剪刀、止血钳和镊子等手术器械,都散发出骇人的冷光。
“麻醉情况怎么样? ”财前走近手术台询问麻醉医师。
“刚才已经进入深层麻醉期,脉搏为70,血压为100 /60,已经用吸引插管充分排清胃部,可以承受1 小时左右的手术。”
“好,现在开始做二度手术,从患者腹部胀气、呕吐胆汁和肚脐上方感到疼痛这些症状来看,应该是肠阻塞,和之前的贲门癌手术没有关系。但为了以防万一,必须慎重而冷静地协助我做好手术,明白没有? ”
财前以锐利的眼神看了看担任第一助手的佃讲师、第二助手主治医师江川以及第三助手值班医生和麻醉医师,然后命令道:“手术刀! ”
夜晚的手术室内,所有的动作和声音都被吸进无影灯的灯光中。财前的声音在手术室内回荡着,手术刀递到了财前的手上。安田太一竟然和佐佐木庸平一样,在手术后发生并发症,这令财前有股说不出的厌烦。他迅速地提起手术刀,似乎想赶走内心的烦躁。
连被称为“手术高手”的财前也不得不承认,8 天前贲门癌手术的伤口缝合得实在不够漂亮,正中切开线就像勉强拉起的拉链一样。贲门癌手术时的不安再度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他很担心自己刚才在庆子那里拼命灌酒的行为将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教授,怎么了……”
担任第一助手的佃在一旁窥探着财前的脸色,以为手术准备出了什么差错。财前这才回过神来,大声训斥道:“无影灯的照射角度太偏左了,调到从右下方照射患者上腹部的角度! ”
佃立刻向隔着玻璃的操作室使了个眼色,无影灯开始向右下方倾斜。
“好,就停在这个角度。”
无影灯的角度根本没有太大的调整,财前就立刻喊停。他在口罩下做了次深呼吸,手术刀就沿着之前贲门癌正中划开的线切开腹部,以免伤口看起来凌乱不堪。
手术的伤口就像拉链一样渐渐张开,第一助手佃和第二助手江川迅速用腹膜钳撑开腹部,但没有使用开腹钩,手术区呈细长形。由于之前已经将整个胃切除,由食道和空肠缝合的部分形成的胃袋渗着血丝。财前的大手伸进腹腔,用双手抓住腹腔内最表面的横行结肠,小心翼翼地拉了上来,以便检查引起肠阻塞的部位和原因。直径达六七厘米的肠管闪现黏湿的光,看起来就像一条巨大的蚯蚓。财前抓住前端拉了出来,一直拉到自己嘴巴的高度,内脏的腥臭味扑鼻而来,财前在口罩下差一点吐了出来。
站在一旁的第二助手马上接过财前拉出的肠管,放在消毒过的白布上。接着,财前拉出小肠,敏锐地发现距离连结十二指肠的十二指肠提肌大约两米左右的肠子附近,肠管的颜色已经由鲜红色变成了暗褐色。很明显地,已经出现淤血,再继续向前10厘米的位置,I 形的肠管产生了扭转。
“你们看! 果然是肠轴扭转引起的肠阻塞! ”
财前发现情况果然不出自己所料时,终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很快恢复了以往的平静。他敏捷地整理着极易滑落的黏滑肠管,就像在整理打结的绳索一样轻松自如,成功地将肠管恢复原状。
肠管的淤血渐渐消除,慢慢显现血色,血管也随之产生脉动。确认后,财前努力克制住内心的烦躁,谨慎地将肠管放回腹腔内。当发生肠管扭转时,只要即刻动手术恢复原状就可以解决问题;但如果没有及时治疗,时间一久,就会陷入缺血状态,导致肠管发黑、部分坏死,甚至可能导致病人迅速死亡。
肠管完全放进腹腔内之后,财前再度确认8 天前进行的食道·空肠缝合状态十分理想后,开始缝合皮肤。他就像缝布一样利落地完成,剪断线后,以洪亮的声音宣布:.“手术结束! ”
手术虽然只进行了短短的21分钟,但可能是因为神经过于紧绷,财前的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从今天的手术中,大家可以发现,这位患者是因为肠扭转引起了肠阻塞,和贲门癌手术本身没有任何关系。这一类型的肠阻塞很容易在手术后发生,这是因为在施行胃癌和贲门癌手术时,为了廓清淋巴腺,必须将所有肠管都拿出腹腔外。手术完成,肠管放回腹腔时,即使手术执刀者十分注意,也会因为某些因素使肠管轴发生扭转,放回腹腔后就容易造成肠阻塞。因此,这种情况并不是手术者的失误。
相反地,对手术者而言,这属于一种不可抗力的情况,对患者来说也只能算他运气不好。今后如果发生这样的情况,只要像我今天这样迅速处理即可,手术本身很简单,根本不需要慌张。”
财前对佃等人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手术室,根本没有看躺在手术台上的安田太一一眼。在护士的协助下脱下橡胶手套和手术衣,用消毒水洗手时,他一次又一次地对肘部以下的部位进行彻底消毒,似乎想洗去隔着橡胶手套摸到安田太一的感觉。这时,电话铃响了。
护士接起电话,回答了一两句后,就把电话交给财前。
“教授,您太太从家里来电。”
“我家里? ”财前诧异地接过电话。
“手术结果怎么样? ”原来,并不是家里打来的,而是庆子。
“嗯,只是肠扭转引起的肠阻塞。”
“那你等一下要不要过来? ”
财前的脑海里浮现出庆子嘲弄的表情——只不过是肠阻塞,何必这么急急忙忙地赶到医院。财前没有回答庆子,一言不发地挂上了电话。
“教授,要不要帮您泡咖啡? ”佃机灵地问道。
“不,我要去教授室休息,你先去帮我开灯。”
这里不像国外的医院,手术室隔壁就有奢华的贵妃椅,可以靠在柔软的座椅上喝咖啡,坐在这种硬板凳上喝咖啡一点气氛都没有。财前点了一根雪茄,便走向教授室。
佃已经为他打开了灯,从堆满病人送的礼物的置物架上拿出Old Parr威士忌,放在贵妃椅旁的桌千上。
“教授,如果早知道是肠扭转引起的肠阻塞,我就可以自己处理,不应该劳烦您跑这一趟,十分抱歉。”佃为自己的判断失误表达歉意。
“如果一开始就知道是这么回事,我也不会特地赶过来动这种小手术。 ”财前极度不悦。“算了,其他的事就交给主治医师去处理吧。你可以先回去了,我稍微休息一下再走。”
财前的声音很低沉。佃走出房间后,他躺在贵妃椅上。此时,已经过了病房的熄灯时间,窗外的病房大楼像黑影一样淹没在夜色中。在这片阴森的寂静里,财前感受到自己处于极度疲劳的状态。到底为什么会这么累? 如果是安田太一的事,目前紧急状况已经解除,也不需要再担心了;如果是学术会议选举的选举策略,鹈饲医学部长已经暗中出谋划策,进展得十分顺利;而官司方面,昨天的第一次证人讯问中,金井副教授回答得十分巧妙,没有出现任何对自己不利的说辞。那么,到底是什么肉眼无法看到的东西,令自己产生这种心力交瘁的不安感? 财前坐了起来,将桌上的威士忌倒入杯中,喝着纯酒,转头眺望中庭对面的建筑物。有几间房里透出灯光,那是基础医学研究室。基础组的人还是像以前一样,总是研究到很晚。突然,将以佐佐木一方鉴定人身份出庭的大河内教授的身影重重地压迫在财前的心头,产生强大的威胁感。虽然他极力安慰自己,解剖报告只是病人死后的解剖记录,即使是大河内教授,也不能擅自加以篡改,然而,大河内的出庭还是带给他很大的心理压力。
柳原从大学医院下班后,正在兼差的私人医院护理站内整理病历。这家医院外表看起来是3 层楼的钢筋水泥建筑,拥有100 张病床,但院内设备却十分老旧,不但仍使用旧式断层摄影机,两位值班医生也必须负责从盲肠的急诊到小儿科、妇产科的所有疾病。今天柳原值6 点到9 点的夜班,只要检查一星期前值班动手术的患者愈后隋况,以及给两位因交通意外而受伤的病人看诊就完成任务了。这两位病人分别是挫伤和骨折,照理说应该属于整形外科的病人,但柳原把骨折部分的x 光片放在读图机上,将自己的诊断和处置方法写在病历上。他一边写病历,一边抬头看了一眼时钟。待会儿下班后,他和野田华子约好了要见面的。
从医院前往约会地点心斋桥的咖啡厅需要20分钟,所以,对方也知道他大约9点半才会到。想到两人在这么晚的时间单独见面,柳原的心中不禁产生一阵小鹿乱撞般的紧张。他写完病历,向护士道别后,便走出护理站来到洗手间。他站在镜子前,昏暗的灯光下,看到的是自己那张平凡至极的脸,头发太长了,显得特别凌乱。由于突然接到华子的电话,根本没时间去理发。他沾湿了杂草般乱翘的头发,稍微整理了一下后,才走出医院。
推开约定的咖啡厅大门,在一阵民歌乐声中,柳原一下子便捕捉到了野田华子的身影。华子看到柳原,巧笑倩兮地看着柳原:“对不起,这么突然打电话给你。刚好我朋友举办音乐会,我去捧个场就走了,所以想找你出来。”
华子一身乳白色的洋装,披了一件短袖上衣,华丽的装扮和开着冷气、布置时髦的音乐咖啡厅十分搭配。相形之下,穿着短袖衬衫和一条皱巴巴长裤的柳原就显得有点寒酸,让他觉得在华子面前抬不起头来。
“怎么了?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
柳原没有回答,华子担心地看着他。
“不,没什么。只是最近门诊很多,还要兼职,有点累了。”
“我爸要你别再兼职了,只要专心写学位论文就好了。”
华子天真地如实传达她父亲的话,柳原心里则涌起一种几近屈辱的感觉,但华子并没注意到柳原的心情,仍然继续说着:“我爸只要一提到你,就像中了邪一样。
我大哥读的是二流大学,我姐是自由恋爱结婚,嫁到东京去了,我姐夫也是私立大学毕业的平凡上班族。所以,他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