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巨塔-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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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医生,这边请……”方才担任会议主席的横滨大学教授眼明手快地招呼他。
“不,我坐这边就可以了。平常麻烦的事都丢给你们做,自己却优哉游哉地什么忙也没帮上,比起我,今日担任主席的您更有资格坐那个位置,请别客气。”
说着说着,东走向中间的位子准备坐下,这时坐在主位的船尾说话了:“啊,快别这么说,请到这边来坐。今天的座位本来就没有特别安排,只不过东医生是这里辈分最高的,不管怎么样,都请您到这边来……”他往旁边挪了挪,空出更大的位子。
“那么,我先为我的迟到说声抱歉,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东坐上为自己保留的空位,这才发现说是没有特别安排的席次,其实是经过精心设计的。排在组长船尾和东之后的是原国立帝国大学的教授们,接着是原国立医科大学的教授们,后来才是新设大学的教授们,位子按照这样的顺序排定,碰到同一所大学有两人出席的时候,则毕业年份较早的人坐在上席。
酒和料理陆续送了上来,这时名古屋大学的生理学教授向船尾问道:“在这么豪华的酒店举办如此奢侈的联谊会,真的没关系吗? 我听说有些研究小组因为组长个性的关系,每年好不容易争取来的研究费都挪做了会费,特别重要的研讨会倒办得七零八落的……”这人看来似乎安贫乐道,长年过着刻苦的研究生活,有着淳朴的学者气质。事实上,确实有经济状况不好的研究小组在研讨会结束后,只到大学医院的教职员餐厅,点上两瓶小酒,配上木制饭盒,就此打发了聚餐。
名古屋教授哪壶不开提哪壶地讲到这个,面对这过于严肃而天真的问题,船尾露出有点尴尬的笑容:“多谢你的关心,让我非常感动。难得我们致癌小组的成员每年才聚会两次,各位不远千里地来到东京,身为组长的我,理应尽地主之谊,多亏有各界的赞助,还算过得去。您就安心坐着,尽情地享用吧。”
船尾的表情暗示这顿饭是某大药厂请的。餐桌上摆满了关西风的奢华料理,清酒、啤酒不断地送上来。东不着痕迹地将同桌的客人巡视了一遍。虽说在座的全是大学医学院的教授,不过,很明显的,从事基础医学或是在研究所任教的教授们,穿着比较朴素,他们谨慎地频频运筷,如饮甘露般地喝着美酒;至于在临床领域颇有声望的教授,则像东和船尾一样,对这种场面已经司空见惯,几乎不怎么动筷子,只是偶尔喝几口酒。
在这样的酒席上,只要几杯黄汤下肚,肯定有人会挑起医界人事的话题。
“总而言之,就像我刚刚一直在讲的,这次癌症中心的人事异动真是奇怪极了。
那么个毛头副教授,还是个乡下土包子,凭什么被征召到中央担任癌症中心附属研究所的部长? 这项人事命令真是滑稽至极,所长大冈八成是脑袋有问题了。”不知是谁好像已经喝醉了,愤愤不平地说道。
“人家还在当学生的时候就是大冈的宝贝徒弟嘛,也难怪大冈一坐上研究所长的宝座就马上钦点他! 没想到男人靠色相也能飞上枝头当凤凰,只要你巴结好肚量大的靠山,哈哈哈! ”
熟悉内幕的某人用嘲讽的语气说明事情的始末,会场顿时涌起一片猥亵的笑声。
笑声结束后,群马大学的教授突然一本正经地说道:“不好意思,我讲个题外话,每次只要学术研讨会的委员选举逼近,就会有很多教授级的人物神色紧张地四处奔走,这是什么缘故? 当上学术研讨会的委员又没有什么好处,他们为什么那么想做? 真让人猜不透。”
“那是因为一旦成为学术研讨会的委员,身为学者,层次就不同了。不但能理直气壮地面对文部省的官员,还能争取到更优渥的研究经费,在医界说话也更有分量了。”一个横滨大学的教授一针见血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忽然,他好像临时想到似的,向隔得有点远的船尾问道:“船尾医生是不是也打算参选这次学术研讨会的委员? ”
“哪里,我光是自己的研究和医院的诊疗就忙不过来了,哪管得到那边去? 更何况,我们大学里辈分比我高、名气比我响的医生还有很多,根本就轮不到我上场!”
船尾明确地否认了,不过,东心想,最近船尾之所以把小组会议办得这么盛大,还不惜成本地在联谊会砸银子,有可能就是在为了竞选学术研讨会的委员做热身。自己想当却当不成的东都大学教授,他轻松就到手了,搞不好他还能成为学术研讨会的委员,一想到船尾的野心,东的反感和妒忌之火不由得熊熊燃起。但转念思及联谊会后自己和船尾还约好要单独会谈,东赶紧压抑住激动的情绪,装得和其他教授一样,对船尾靠影响力摆出的阔绰宴席,表达欢天喜地的感谢之意。
联谊会一结束,东马上离席,先行前往滨町的芝之家。他跟老板娘说已经用过餐了,只点了饮料和小菜,并交代在晤谈结束前,别让女侍进来打扰。
他看了看表,才刚过8 点。不过,从早上9 点就一直开会开到下午4 点,结束后又马上赶往联谊会,接着又约船尾晤谈,这对已经62岁的东而言,实在颇为吃力,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这时走廊传来了脚步声。
“您的客人来了。”
船尾在女侍带领下进到和室里,一看到东在壁龛前帮自己留了主位,他马上说道:“唉呀,我坐这个主位实在不妥,刚刚因为是小组联谊,我身为组长不得已才坐的……”似乎很为难的样子。
“哪里,是我把你这个大忙人找来,理该由你坐这个位子……”
东一边谄媚地笑着,一边让船尾坐上主位,拿起送来的酒杯就是一敬。船尾惶恐地接下杯子:“老前辈东医生特别招待我,还说有事要跟我这个晚辈商量,不知是什么事? ”
他的姿态低得与方才在公开场合所见时完全不同。东和船尾曾经师事的濑川前教授是师兄弟的关系,船尾对此似乎也怀着复杂的感想。
东也知道船尾的顾忌,他特地放慢速度说道:“事实上,我是因为接班人的事,想要询问你的意见。”
“喔? 接班人……”
“嗯,明年3 月我就要退休了,我想找个可以继承我衣钵的人,统领我们第一外科。”东一口气讲完。
船尾诧异地看着东“你们那儿不是有一个叫财前的? 听说在食道外科很有名,还是手腕高明的副教授,我们研究室里有很多人都死守‘东大绝对主义’,认为除了东都大学以外,其他的都不叫大学,但是现在连这些人都对你们的财前忌惮三分了。更何况最近周刊的专题报道,我也仔细读了,他那人看上去真是既能干又能说,一副神气十足的样子,肯定够资格领导整个研究室,为什么您不把教授的位子传给他呢? ”
“唉,问题就出在这里。他确实是很能干,不过就是太能干了! 所有风头都让他一个人抢光了,把研究室搞得乌烟瘴气的,让我困扰极了。怎么样? 你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
“我心中的合适人选? 这可伤脑筋了,您突然这样问我……”
“您可是掌管东都大学第二外科的船尾医生,手上少说也有三四名顶尖人才吧?”这是东第一次称船尾为“医生”,殷切的心境中带着急迫。
“嗯,这个嘛,也不能说完全没有,不过,若是东都大学旗下的其他大学也就罢了,把东都大学出身的人送到全是浪速人的浪速大学,简直就像是把可爱的弟子送到满是恶婆婆、恶小姑的家里入赘,未免太可怜了……”船尾一边讲,一边心里在想:哪管得到弟子什么的,眼下想办法让自己说出得体、漂亮的话才是重点。
“原来如此,你是舍不得可爱的弟子受苦啊。不过,这点你不用担心,让研究室里的恶婆婆、恶小姑欺负,这16年来我自己已经受够了,以后来接我位子的人不会那么辛苦,因为我已经帮他开疆辟土,占好地盘了。再说,这件事对船尾先生而言,其实也不是坏事,在您掌权的年代能够让自己的门生进到浪速大学,将权力扩展出去,这下船尾先生的教授势力不就更加壮大了? ”“船尾医生”改成了“船尾先生”,东似乎已看穿船尾心中的盘算。
船尾一脸平静地说道:“就这方面来说,确实是个难得的机会,不过,东医生虽是东都大学出身,却也在浪速大学当了16年的教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关于这点,我想请教一下……”
船尾的态度十分谨慎。他担心东卖他人情,说要帮他扩展势力,相对地却又会索取不小的回礼。
“啊,关于这一点,是因为我不甘心退休后,还不能找个和自己心意相通、值得信赖的接班人,财前如果值得信赖也就算了,不过,最近因为种种复杂的因素,我已经无法信任他,偏偏浪速大学出身的人里面,又找不到其他人可以胜任教授的位子,因此我才想如果能在自己的母校找到适当的人选就好了。”
东拜托船尾找的,与其说是足以成为继承者的优秀人才,还不如说是要找一个就算退休后也能完全受他控制的傀儡。
“不过,这种要求真是太苛刻了。论本事,要高过财前的人,本来就不容易找到,更何况对方是浪速大学,一旦推出的人选没办法让每个人都心服口服,那么不管是东医生还是我,都会被指责为是为了扩展东都大学的势力而暗中勾结,到时事情就麻烦了……”船尾抱头沉思着说。
“所以,这么多认识的人里,我特别找你商量。如果今天濑川医生还活着的话,我当然会请濑川医生出面来拜托你。”
东连自己的师兄,船尾曾经师事的濑川前教授都搬出来了,不让对方有拒绝的余地。
船尾沉默了半晌:“那么,由我负责寻找适当的人选,结果如何我会尽早通知您。不过,真到了决胜的关口,再怎么说都是浪速大学出身的人比较有利,到时您可不要撒手不管、弃我不顾,毕竟这场竞争最难搞定的就是人和……”
船尾沉重地说出结论。
东政子拿起麻纱手帕轻压微微发汗的额头,一边巡视房间里人声鼎沸的景象。
本町s 会馆的花厅里,聚集了浪速大学医学院的教授夫人们,为了又名“红会”的教授夫人聚会,会场装点得美轮美奂。临床组、基础组总共30名教授的夫人们,共同出席了这一年一度的盛会,她们个个盛装打扮,正七嘴八舌地闲话家常。这其中有四五个穿着老土套装,别着寒酸胸针的,正是老公研究细菌、解剖、法医等冷门科别,归属基础医学一派的教授夫人们。和打扮得花枝招展、满场散布欢乐笑声的夫人相比,这些端坐在座位上看上去就像是淳朴家庭主妇的夫人们好像恨不得能赶快从这场聚会解脱似的。
东政子一边观察会场的情形,一边在心中轻松地盘算着,今天的总会,一旦鹈饲医学部长夫人又被选为总干事,那么自己肯定也会被点名为副总干事吧? 记得自己那怎么看都像是学究派、缺乏影响力的老公东贞藏还曾取笑自己说:“就算你选上教授夫人会的副总干事又怎样? ”不过,在东政子的想法里,教授夫人会里所呈现的势力分布正代表着医学院里教授的势力分布,借此可窥知各方角力的情况。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东政子愿意屈居在门第、教养、容貌都差自己一大截的鹈饲医学部长夫人之下,做她的副手,帮她打点红会的大小事务。
入口处传来宛若男声的洪亮嗓音,一看,原来是鹈饲医学部长夫人到了。
“不好意思,时间接得这么紧,我们这就开始吧? ”
发福矮胖的身躯穿着好像登台作秀的花哨和服,鹈饲夫人来到正面的位子坐下。
东政子姿态优雅地从她身旁站起:“抱歉让各位久等了,红会的春季总会正式开始,首先我们请本会总干事、鹈饲医学部长夫人为我们讲几句话,并对今天的议题提出说明。”
鹈饲医学部长夫人仰起像鱼鳃一样外扩的下巴,郑重地一鞠躬后说道:“今天在各位的热情协助下,红会的春季总会得以盛大召开,在此我先致以十二万分的谢意。诚如各位所知,本会的宗旨是希望我们这些丈夫日夜辛劳、为照顾患者不眠不休的医师太太们,能站在妻子的立场,多少替丈夫分忧解劳,同时,也希望能透过我们,让医学院内部更加团结、和睦。去年春天,外子侥幸被选为医学部长,红会也在同时展开运作,在各位的尽心协助下,不管是隔月举办的语言研习会,或是歌舞伎、音乐、绘画等鉴赏会都非常成功,能对各位会员的人文素养和情感交流有所帮助,身为总干事的我感到非常高兴。接下来,我们将改选下届的干部,去年因为我是本会发起人的关系,承蒙各位不弃,忝任总干事一职。从本年度开始,为了反映各位的意见,总干事将以投票的方式选出,至于副总干事则由总干事指任,不知各位有何意见? ”
她形式化地询问出席者的意见,不过,语调却是命令似的趾高气扬。当然,没有人有异议,会场只有洗耳恭听下的一片肃静。
“那么,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的话,我们马上进行总干事的改选。”
鹈饲夫人话一讲完,东政子马上站起来发送事先准备好的投票用纸。飘动着华丽衣裳的下摆,穿梭在众夫人之间分送投票用纸的东政子,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是五十几岁的人,端庄秀丽的脸庞散发着名门贵族的才女气质。
分完投票用纸后,面向桌子的夫人们脸上挂着与女学生一般的认真表情,手里握着铅笔。参加投票的就只有30个人,所以当场收妥就可以马上开票。正前方的桌子上摊开大张的宣纸,东政子负责开票、唱名,邻座妇产科的叶山教授夫人则以“正”字登记票数。
正如大家所预料的,开票的结果,除了鹈饲夫人本身那一票外,所有的票都投给了鹈饲夫人。东政子率先拍手致意:“根据刚才的投票结果,红会今年度的总干事还是由鹈饲医学部长夫人来担任。”
鹈饲夫人缓缓地从座位上站起说:“承蒙各位的信赖,让我再度出任总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