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巨塔-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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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白袍,两手插在口袋里,一边叼着烟,一边和自己一样眺望着正在兴建的新馆。
阴影般的东西在东的胸口慢慢扩大。他花了几十年的时间,辛苦树立起的浪速大学医院第一外科的声誉,如今只因这个家伙在自己手下当了8 年的副教授,就必须毫无条件地把一切让给他……是的,财前五郎确实是个很有能力的副教授。为了自己,他揽下医局的大小杂务,也为提升研究室的绩效竭尽心力。不过这些事并不是只有财前会做,别科的副教授同样做得要死要活。为了取得教授宝座,这些都是必须通过的试炼。一想到此,东的眉头舒展开了,他拿起桌上的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鹈饲部长洪亮的声音。
“啊,有什么事吗? ”
“我有一点事想跟您商量。”
“有事跟我商量? 好端端地,到底是什么事? ”鹈饲好像以为东要找他商量退休后的事。
“事实上,我想跟您谈谈我的研究室的事。不,不会占用您太多的时间.我们就约在老地方,边喝边讲……”他轻松地提议道。
“啊,这样的话就约下午5 点半好了。我们正好可以喝上一杯……”
对方也爽快地答应了。东将听筒放好,拨通接往医局的内线。
“请问有什么吩咐吗? ”
“财前进来的时候,要他来我这里一下! ”说完,东叼起另一根雪茄,慢条斯理地把腿放正,摆出从容、威严的架势。
教授室的门打开了,财前走了进来。
“我刚从外面回来,请问有什么急事吗? ”
“不,称不上是急事,先坐吧! ”他让财前坐到椅子上。
“怎么样? 今天的门诊还好吧? ”
“还是老样子,人数过多,真不知道这些患者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个接着一个,络绎不绝。初诊的诊察日,光一个上午就得看四十几个,到中午都还看不完,一不小心就拖到两点。”
“你那边介绍来的患者也很多吧? ”他指的是持有介绍信的特诊患者。
“嗯,我原本以为只看特诊的病人应该没有问题,没想到加加减减就……”
“因为你是食道外科的新权威嘛,特诊患者多是理所当然的。”东讲话酸不溜丢的。
“哪里,像我这种不成气候的副教授,根本称不上是什么权威……”
财前在新馆建筑工地展现的极端自信和不可一世在此情此景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他一脸谦虚应对着。
“不,尽管你如此谦虚,在这里你是新权威的事已经传开了。”
东拿起刚才那本周刊,在财前的面前摊开。
“这是你的照片哟,旁边还有‘施展魔法的手术刀,食道外科的新权威’的斗大标题,看来你也很厉害嘛! ”他边说边吞吐着雪茄的烟雾。
“那是杂志社自己乱写的,我没想到他们的报道会这么夸张。因为它不是医学的专门杂志,再加上当时教授您正好出差,我一时疏忽,才会答应了他们的采访。”
“不管它是不是专门杂志,总之,身为第一外科副教授,在做任何事前,都必须征求教授我本人的同意——即使你只是摆出施行手术的姿势,拍一张穿着手术衣的照片。这是大学医院流传下来的教学伦理,如果你不懂规矩的话,就伤脑筋了。”
东教授最后的一句话就像一柄手术刀,又尖又冷。
“非常抱歉,都是因为我的疏忽……”财前露出惶恐至极的样子,深垂着头。
东的两颊泛起浅笑:“让你这样诚心诚意地一道歉,我就什么办法都没有了。
总之,不管多么小的事,只要是和第一外科的诊疗有关,在和外界接触之前,都希望你能来找我商量。毕竟,我私下还是希望把教授的位子传给你,在这点上,如果你不懂得洁身自爱的话,就不妙了……”
“是,我真是感到非常抱歉。”财前的身体离开了椅子,再度深深地垂下头。
为了判断财前的反应是不是真心的,东的双眼眨也不眨地紧盯着他。
5 尺6 寸的昂藏身躯包裹在白袍之下,炯炯有神的眼睛进出精光,在东面前正襟危坐的财前,散发出与其言行不符的极度自信,是个让人唬不倒的外科医生。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为了闪躲东的灼灼目光,财前开口问道。
“没事了,等我发现了再告诉你。现在我还要赶去另外一个地方。”东拿起边桌上的黑色公文包,从旋转坐椅上站起。
一等东走出教授室,财前马上咽下快要出口的大哈欠,从口袋里掏出香烟叼在嘴里,顺手拿起那本摆在桌上的周刊。
外科医生财前五郎穿着手术衣、戴着橡皮手套、手握手术刀的大特写,加上“食道外科的新权威”的斗大标题,让财前的眼睛泛起一阵温热的快感。突然,他的嘴角露出讥讽的微笑——“大学医院流传下来的教学伦理……”财前喃喃自语,好像要把刚刚东讲的话吐掉似的。他把那本周刊塞进口袋,一脚勾开教授室的门。
东走出医院正门,拦下正好停在门口的出租车,指示司机穿过御堂筋,往新斋桥的方向开去。
从清水町的街角向东拐弯,车子又走了两百多米才停下。东走下车,推开siro酒吧的大门。时间大概才5 点,一向人声鼎沸的酒吧显得空荡荡的,没什么客人。
“哎呀,医生,您好久没来了,今天一个人吗? ”老板娘兴高采烈地招呼着他。
“不,我约了鹈饲教授,他应该等一下就到了。”
老板娘领他到后面的桌子入坐,他点了一杯苏格兰产的纯威士忌。东一边喝着送上来的酒,一边回想起自己和鹈饲两人为了让浪大附属医院的新馆增建计划能够成功实施,辛苦奔走于文部省、大藏省之间的情形。
当时他和鹈饲几乎每个晚上都会约在这里,两人挖空心思回想文部省、大藏省的次长和局长中,有哪些是看来很有办法的,而又要通过怎样的关系才能拜托到他们。他俩商讨着如何在背后运作才能使计划成功。国会召开预算审议会的那天,一直到深夜11点半为止,在会期即将结束的倒数几个小时,他俩提心吊胆地等候着预算通过的消息传来。
鹈饲和东并不是同窗,不过,东的父亲一藏曾是鹈饲之父的学长,因此,东都大学毕业的东虽然是“旁系诸侯”的身份,却得到鹈饲的多方关照。自从去年医学部长选举,鹈饲一举取得部长的宝座后,他对东就更加提携了。鹈饲拥有内科医生少见的豪爽性格,一喝起酒来毫不节制,变得很爱讲话,一片毒舌可以把人批评得体无完肤。不过,他倒真的很有本事,在浪速大学医学院内部,他的势力不容小觑。尤其是最近,老年病突然变成热门的显学,而鹈饲对高血压、心脏病等循环器官的毛病又特别有研究,因而大阪的财经大佬中有很多是他的至交,在这一方面,鹈饲也有看不到的影响力。胆小谨慎的东能够保持威严和从容的姿态,成为浪速大学医学院的名教授,或许有大部分得感谢这个鹈饲吧! 所以,也难怪自从鹈饲升上部长后,东会对小他3 岁的鹈饲百般奉承、巴结了。
“等很久了吗? ”
入口处传来洪亮的声音,脸色红润的鹈饲出现了。稀疏的头发,粉嫩光泽的皮肤,看那模样还真适合研究老年病学。
“你这么忙,真是不好意思……”
东连忙站起,说道:“哪里哪里,大家都很忙,又要看门诊又要巡查留观的患者,还要指导医学院的学生、给他们上课,自己的进修和研究论文发表也不能轻忽。我们这些国立大学医学院的临床教授,必须同时做好诊疗、教学、研究的工作,每一个都是大忙人。更何况,如果身兼部长,还得加上医学院的行政管理,这些全都是重度劳动呢! ”
听到东这么说,鹈饲貌似愉快地露出招牌的无邪笑容,将送上来的威士忌苏打倒满杯子,一饮而尽。
“你说有事商量,到底是什么事? 像东教授这样的人突然打电话过来,郑重其事地说要找我商量,我还真有点受宠若惊呢! 你别看我这样,其实我是很胆小的,哈哈哈! ”鹈饲再度发出爽朗的笑声,不过眼中却没有笑意。
“其实,我个人有点小小的困扰,希望只说给您一个人听。”东刻意装出很迷惘的表情。
“是什么事? 让你这么担心……”鹈饲似乎让对方的表情给吸引住了。
“最近我的研究室里怨声四起,让我很伤脑筋。其他人跑来跟我抱怨,说副教授财前该管的管,不该管的也管。你也知道,我有意培养他成为教授的接班人,对他特别照顾,没想到他竟然这样,真是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如果是您的话,碰到这种情况,您会怎么办? ”东颇有技巧地出言试探。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那可真伤脑筋了。不过,财前君不是一向得你器重,是位优秀的副教授吗? 他本领高,又用功,就连那不可一世的骄傲模样都很受众人欢迎,不是吗? ”
“就因为他经常哗众取宠、好出风头,才会把研究室搞得乌烟瘴气。”说完后,东举周刊专访的那件事当例子,同时装作无意间提起的样子。
“哦,原来你们的财前副教授是食道外科的新权威呀。”鹈饲不自觉地提高音量,“对医学一知半解的草包记者,动不动就用‘世界的大发现’、‘时代的新权威’这类唬人的玩意儿不负责任地乱打标题,真伤脑筋! 我是不太了解外科的专业啦,不过,让人拍摄手术中的照片,显示自己的本领有多高强,简直就是在作秀嘛!他这么做,征求过你的同意吗?”
“就是这样啊,那照片好像是在我出差去东京开会时拍的,根据他本人的说法,说是没料到对方会报道得那么夸张,才会一时疏忽答应了人家。由小见大,不管他再怎么解释,这种爱出风头的个性不改,研究室的冲突就会一再发生。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平息这些纷争,真可惜了这么优秀的人才……”东显得十分为难,装出陷入沉思的样子。
“你光在那边烦恼也没有用啊,重点是该怎么整治财前。”鹈饲像个无事人似的在一旁煽风点火。
“我就是不知该如何是好,才来找您商量。想问如果是您的话,会怎么做……”
听他这么一说,鹈饲说道:“东君,那不是你的研究室吗? 如果你不喜欢财前,就直接说你不喜欢嘛,等明年春天退休的时候,再另外找人来接手不就得了? 像你这样的外科权威,想要做你弟子的人多得是。”
“可是,不管是外界还是财前本人,都已经认定教授的宝座非他莫属,临时把他换下来,恐怕会谣言四起,招来各种责难呢! ”他还是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
鹈饲一口气喝光杯里的威士忌,“不管怎样,教授的位子由谁接任,不是东你一个人可以左右的,必须由教授会来决定。你就想办法让教授会的选票照自己的心意跑不就好了? 万一失败了,顶多是把教授的宝座让给你不喜欢的财前,反正你横竖都得退休,只有这两条路可走。只不过,一旦让财前当上教授,依那小子的个性,恐怕再也不会听你的话了。”
隐藏在优柔寡断后面的心机好像教鹈饲给看穿了,霎时,东的脸色一变:“啊,真是谢谢您的建议,我会参考您的意见,好好考虑教授人选的事。话说回来,鹈饲教授您还真有福气,你们科的里见副教授就跟我们的财前不同,是稳重实在的学者……”他无比欣羡地说道。
“相对地,不管是科内的协调,还是对外的交涉,都得我这个做教授的亲自出马。也罢,每个副教授都各有优缺点嘛,所以你在决定副教授的时候,就要先想清楚,你是要他来继承衣钵呢,还是要他像内务班长一样,帮你打点杂务? 像你们财前那样两者兼备的人才实在少有,拥有这样的副教授,就好像娶了个能干的老婆,好用得不得了。”
鹈饲调侃地说道,忽然,他脸色一正:“话说回来,东,你退休后打算要去哪里? 关西财经大佬的手术几乎都是你一手包办的,想必你的关系很好,准备上哪儿高就了吧? ”酒酣耳热的鹈饲改变了话题。
“哪里,确实的地点我还不是很清楚。虽然各界的邀约不断,但都仅止于提议的阶段,一切要等到详谈过后,才能做出最后的决定。”
回答的同时,东不禁回想起这半年来上门的几个邀约。
财前走出医院的正门,往御堂筋的方向走去,来到大阪车站前的中央邮局。
高峰时段的御堂筋,从淀屋桥往大阪车站的人潮,就像一条往前延伸的黑色丝带。财前也置身在这熙攘的人群中,仿佛被推挤似的,走在将阳光挡住的两排大楼之间。
推开中央邮局的玻璃门进到里面,财前向邮局职员买了只现金袋,站到窗边没什么人的公用桌子前面,从上衣的内口袋拿出钱包。
他把两张1 万元的纸钞放进现金袋里,写下收件人的名字——冈山县和气郡伊里中黑川绢女士财前的眼底藏着温柔的光芒。
每个月。次,他都会像现在这样,写着母亲的名字,从月入57000 元的副教授薪水里抽出两万,给独自住在冈山乡下的寡母寄去,这时,财前的心里总会想起从前那段贫穷的岁月。
小学毕业那年,身为小学教员的父亲因为意外事故身亡,从国中、高中,一直到大学,他都是靠父亲的抚恤金、母亲做家庭手工的工钱、自己的奖学金升的学。
进入浪速大学医学院就读后,财前开始接受邻居开业医生村井清惠的捐助,然后才能顺利把书念完。村井清惠是村里的大善人,和岳父财前又一是大阪医专的同学。
就在财前从医学院毕业,担任助手的第五年,看好他前途的财前家招了他做女婿。
把一生指望全放在独子身上的母亲,在听到财前家提出招赘的要求时,不知作何感想? 然而,她比犹豫不决的儿子五郎更早做出了决定:与其跟我这个穷寡妇过活,还不如入赘财前家,努力钻研医学,这样孩子的将来才会有前途。于是,她答应儿子入赘财前家。
自从黑川五郎“变”成财前五郎后,除了接受儿子每月送来的两万块生活费外,母亲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