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巨塔-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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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儿子入赘财前家。
自从黑川五郎“变”成财前五郎后,除了接受儿子每月送来的两万块生活费外,母亲从来没有麻烦过财前家,非必要也不会上财前家拜访。财前深深感受到母亲对自己的疼爱以及独居寡妇的骨气,有好几次他都想搬回去跟母亲团聚。从助手时期到现在为止,他都没为金钱苦恼过,将所有心力投注在研究--一35岁,他升等为副教授,自那之后的8 年,他一直待在大都市的教学医院,成为众望所归的下届教授人选。这些全是终生守寡的母亲忍受着乡下的孤寂生活,一心期盼儿子五郎能成为杰出医学家换来的! 一思及此,财前的内心涌上十分平凡却强烈的愿望:母亲今年已经75岁了,我一定要趁她还健在的时候成为教授,让她高兴。
走出邮局,他来到樱桥附近的哈迪盖酒吧,一路上财前的心里满怀着对母亲的孺慕之情,神色显得怔忡。不过,一走下通往哈迪盖的阶梯,他马上又变回那个充满自信、一脸精悍的财前五郎。
哈迪盖店里的生意正好,客人开始多了起来。进门右手边的吧台前,有几个男人手肘相抵地并排而坐。这家店的老板娘喜好文学,浅褐色的墙壁和窗帘营造出沉静的气氛,熟客也大多是大学教授、新闻记者,或是广播电视节目的制作人。
“老师,大家正在等您呢! ”认出他的老板娘出声召唤。财前往后面的沙发看去,十二三名由他指导的研究生正坐在那里。
“呀,不好意思,我迟到了,我顺便绕去别的地方所以来迟了。”
他说着往沙发走去。众人把调往和歌山市民医院的织田围在中间,织田一看到财前,立刻毕恭毕敬地站了起来。
“老师,您果然来了。我还在想您会不会忙得没有时间过来呢! ”
像财前一样是由寡母抚养长大的织田,是研究室里经济状况最差的学生。医学院毕业后,他连当了3 年助手,都是不支薪的,这给他的家庭经济造成莫大的负担。
这时,和歌山的市民医院恰好放出消息,说是需要一名能执行内脏手术的外科医生。离开国立大学的医学研究室前往地方医院,这意味着必须放弃大学医院的优良设备和研究主题,偏离在大学晋升的顺畅通道,这种缺任谁都不想去。然而,织田的情况已经不容许他继续留在大学,当一名没薪水的助手了。
财前挑了织田前面的位置坐下。
“织田君,你们医院的正木主任和我是同学,他经常写信告诉我你的事。还有,你的学籍依然留在我们研究室,一有机会,我就让你回来,你同样可以继续从事研究。”
“是,谢谢您。听您这么一说,让我觉得好像从被流放的孤寂中给解放了出来。”
织田穿着手肘磨损的西装外套,深低着头,露出泛黄的衬衫领子,活脱是自己穷学生时代的翻版——无时无刻不为金钱烦恼,生活毫无从容、优雅可言,有的只是与幸福绝缘的疲态。如果我没有入赘财前家,恐怕就会像眼前的青年一样,空有大好才能,却要去和歌山那种地方,丧失有朝一日成为医学家的光明前程……一想到此,财前仿佛要忘却讨厌的过去似的,一口气干掉杯子里的威士忌苏打,改变了话题。
“对了,织田君,听说你有一位超纯情的崇拜者喔。”
“啊,您指的是……”织田吞吞吐吐地,瘦削的脸上泛着红晕。
“唉,就是那个很会包扎,去年刚进来的机灵小护士啊! ”财前虽然不知道名字,但确定她是负责门诊的年轻护士。
“织田,是真的喔! 她听说你母亲从乡下上来,你亲自把她从大阪车站背回宿舍的时候,可是大为感动呢! 从那之后,她就好迷你,还自告奋勇地说要当你老婆!”其中一名研究生打趣地说道。
织田拙于响应地闷头喝着威士忌,财前也曾有过类似的经验。微薄的助手薪水缴完房租后,就只能够在车站前的小餐馆、大学的教职员餐厅解决三餐。他抱着始终无法满足的空腹感和性饥渴,前往道顿堀的脱衣酒吧,如果这样还是无法满足的话,他就只好跟医院里的护士上床。不过,自从看到某位学长因为和护士的恋情曝光而被人抓住把柄给外放到地方医院,自此丧失了从研究室平步青云的大好前程后,他就尽早和那名护士断绝了来往。为了忘却对性的饥渴,财前拼了命地用功读书,让地方的大善人村井清惠大为惊叹,因此才有后来这一段举荐他成为财前家女婿兼养子的故事。
这场宴会原本是为了欢送织田而举办的,但不知怎么搞的,大家的话题尽绕着酒和女人打转。不光今天,以往研究生聚会,大家聊的也都是无关痛痒的事,这是生存的常识。今日的朋友可能是明日的敌人,这个世界的人际关系错综复杂,互相纠葛,想要从中全身而退,不得罪任何人是惟一的方法。
告别研究生后,财前独自走到樱桥的十字路口,他心里犹豫着,是要走到阪急直接回家呢,还是……
他等着信号灯转变。当绿灯再次亮起的时候,巨大的霓虹看板浮现眼前。财前妇产科诊所——岳丈财前又一的诊所,华丽的招牌高擎在夜空中,简直和夜总会没有两样。财前旋即转身,拦下出租车,往南奔驰而去。
他在市电阿弥陀池站下车,往西走上一百多米,就看到一座小公园。穿越公园,从南口出来,楼高三层的木造混凝土建筑就在眼前。这栋新式公寓虽然小,却因面对公园而建,显得明亮而干净。
左右张望一下后,财前陕步进入公寓。每层楼都设有露台,他沿着连接露台的阶梯拾级而上,发出“咚咚咚”的声响。为了压低声音,他已经尽量踮着脚走路了,然而,或许是因为5 尺6 寸的身材太高大了,他还是觉得自己的脚步声很响。好不容易爬到三楼的露台,财前立即拱起背,遮住脸,往最里面那间的门敲去。
“谁呀? ”是庆子的声音。
“是我。”他左顾右盼地回答。
“请进。”
门一推就开了,没有上锁。房子隔成三间,分别是六叠、四叠半榻榻米大小的房间,然后是厨房。室内一片凌乱,医学杂志就这么摊开地摆在走道中央,对面的沙发床上,庆子正横躺着。
“五郎,你怎么那么久没来? 也不通知人家一声……”庆子披着大红睡袍,嘴里叼着烟,不温不火地说道。
“别叫五郎好不好? 看是要叫医生,还是喊亲爱的,换个正经一点的称呼嘛。”
“‘亲爱的’是你太太叫的,‘医生’则是患者喊的,我既不是五郎的太太,也不是患者,只不过是你在酒吧认识的公关小姐。就算五郎碰巧是医生,而我碰巧是女子医大的肄业生好了,我们的关系也只不过比普通再特别一点。”庆子一边说,一边很不耐烦似的拨开短发的刘海。
“五郎,要喝什么? 你好像已经喝过了,啤酒怎么样? ”
说完后,她也不管财前有没有回答,径自打开冰箱,拿出啤酒,开了牛肉芦笋口味的罐头,放到杯盘狼藉的桌上。财前费力地挪动酒精发作的身体,脱下西装外套,扯开衬衫领带,重重地坐到庆子身旁。
“真不知你在想什么,要来也不说一声,要是我去店里上班的话,你打算怎么办? ”庆子偏着头,注视着财前酒醉发红的刚毅面孔。
“船到桥头自然直。今天6 点,我们在樱桥附近给调到和歌山医院的小子举办欢送会,我是顺道过来的。”
“是吗? 那还真是凑巧,我今天也跟店里请了假,太好了。”
庆子也学财前把啤酒送入口中:“怎么样? 最近有什么新鲜事? ”她好像很无聊的样子。
“新鲜事吗? 这个嘛……”财前停顿了一下,“有了,今天学校里发生了件有趣的事。”
他把周刊上刊登了自己的照片,主任教授东看了有何反应,而身为副教授的自己又是如何应对的经过说了出来。庆子一边喝着啤酒,一边频频点头。
“所以我最讨厌大学医院了,简直就像是江户时代的深宫内院,又是规矩,又是惯例的。总之,教授是诸侯大人,副教授是武士长,一般助手是下级武士,护理长是娘娘,护士则是奴婢。特别是教授和副教授的身份,一差就是殿下和武士长的差别。五郎你要是不尽早把那个‘副’字拿掉,恐怕一辈子都没出息,这样也无所谓吗? ”庆子细长的凤眼射出锐利的光芒。
“在实力上,我有绝对的自信,不过这个世界凭借的不光只是实力,谁能当上教授得由教授会投票决定。选票这种东西,不管到哪里都是瞬息万变的,就连医学界也不例外。”
“既然这样,你可有想到什么对策? ”
“关于这方面,我尚未展开具体的行动,一切要看东教授的态度如何再决定怎么做,不过,今天东教授也说了,要拱我坐上宝座,好像给了我多大的恩惠似的。”
“啊? 光一张照片就哕唆半天的人,会亲口说要拱五郎坐上教授的宝座? 这种口头的承诺是最不可信了,在酒吧里满口应承的客人根本不值得信任。五郎,你很有本事,也很有男子气概,是个极度自信的人,不过,有时有一点傻气,不小心点就糟了。”
“我傻气? 说什么傻话! ”财前一笑置之。
“是真的啦! 你年轻的时候是个穷学生,因为从黑川五郎变成财前五郎,也就是入赘堂岛的财前妇产科诊所,娶了人家的独生女后才变得尊贵起来,也因此,你的心机已不复穷学生时代的深沉,全身散发着自信满满的活力,这是很危险的。”
这很像是因为家庭经济原因而从女子医大辍学的庆子会讲的话。不过,财前一听到“入赘”两字,就马上面露不悦。
“你别动不动就入赘、入赘的。同样是入赘,大爷我可是财前家的宝贝勋章,财前家虽然有钱,充其量只不过是一介开业医生,他们还指望我成为国立大学的医学教授,替他们光宗耀祖呢! ”
“所以,五郎无论如何你都要当成教授,万一不成功的话,你在财前家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你每个月57000 元的副教授薪水,财前家全留给你当零用钱,不仅如此,你在酒吧的花费也都可以挂财前妇产科的账,这全是因为他们把你当成准教授的绩优股。就连我也是一样,你按月给我两万,剩下的我自己去赚,我之所以愿意当你自食其力的情妇,也是因为看准了你是未来的教授。”
“你的意思是,一旦我成了教授,你就要捞回成本哕? ”
“开什么玩笑? 光凭那点国立大学教授的死薪水,哪养得起一流酒店的红公关?还是五郎你打算成为教授后,就要靠特诊海捞一笔?”
“别说那种污辱人的话! ”财前露出生气的脸色。
“哪,你看,马上就生气了! 我读女子医大的时候,已经领教过医界的保守封建和充满矛盾的人际关系,我可是满心期待,等着看浪大医学院的封闭和财前副教授的将来会擦出什么样的火花。”庆子说完后,把眼瞟向一个月前财前忘在她这里的医学杂志。
“连那本医学新刊都报道了五郎的食道外科,那个食道·胃吻合手术,真的有那么困难吗? ”
只有在这个时候,庆子细长的凤眼才会散发出女子医大生特有的慧黠光芒。
“应该是吧? 一般发生在胃体的癌症,只要把患部切除就好了,可一旦转移到贲门,就得先将这个部分切除,再把胃和食道缝合在一起。这个缝合的过程可说是分秒必争,除了要有高超的技术外,还要有绝对的准确性,因此十分困难。现阶段能做这种手术的,恐怕就只有我和干叶大学的小山教授吧? 像下周二,就有人特地从九州过来,找我动大手术呢。”
一想起周二的食道癌手术,财前旺盛的性欲就来了。
“喂,我们上床吧? ”财前露骨地提议道。
“嗯,死相! 你不是还有手术吗? ”庆子一边说,一边忙着闪躲财前的壮硕身躯。她脱下自己的内衣,姿态放荡地倒卧在床上。
车子沿着芦屋川往山边奔驰而去,穿过深夜的住宅区,停在白瓦红墙的英式建筑前。抵达家门的东连忙整理仪容,换上严肃正经的表情,按下门铃。女佣小跑步地从后门出来,帮他开门。
“您回来了……”她恭敬地迎接,接过他的公文包。
东沿着铺石步道往玄关走去。他注意到妻子政子的房间是暗的,屋里显得冷冷清清。他直接从玄关登上通往二楼书房的楼梯,这时,佐枝子迎了出来:“父亲,您回来了。”
“我刚到家,你母亲呢? ”
“母亲去听音乐会了,所以换我给父亲等门。我帮您泡杯茶好吗? ”女儿的声音透着30岁的成人该有的成熟稳重。
“嗯,就有劳你了。”
东打开玄关右边的西式房间。20叠大的房间中央有一座大壁炉,壁炉上方的架子陈列着贵重的装饰品,墙上挂着的是号称十多万一幅的名家画作。尽管这些物品件件所费不赀,凑在一起却缺乏整体感,仿佛在诉说它们全是别人的馈赠。东坐到壁炉前的摇椅上,望着窗外的景致。幽暗的庭院里,树木长得枝繁叶茂,温暖潮湿的夜风穿过微敞的窗户吹拂而来,一股安详平静的感觉涌上心头。一小时前,他在大阪的酒店和鹈饲交杯把盏,谈论财前五郎的事,如今看来就好像做梦一般。然而,鹈饲所说的话——你就想办法影响教授会的选票,把财前排挤掉嘛。如果失败了,不管你喜不喜欢,都得把教授的宝座让给财前。只是,一旦让财前当上教授,他就再也不会听命于你了——这想法让东晕醉的身体打起阵阵冷战。
不必鹈饲说,他也知道只有这两种结果。如今想来,他特地找鹈饲上酒吧,就为了商量财前的事,未免太过轻率、滑稽了——会不会因为这样,鹈饲就看不起自己了? 不,鹈饲亲口说了:像东教授这样的人,要找怎样的接班人没有? 他应该不会这么轻易就看轻我……东的老毛病又犯了,说好听点是小心谨慎,说难听点是优柔寡断。
“父亲,茶我泡好了。”
身着蓝灰亮缎和服的佐枝子将附有柠檬片的红茶摆到桌上,端庄地坐在父亲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