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蒜薹之歌-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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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犯法!〃高马晃着头,把鼻血甩出去,坚定地说,〃金菊并没和刘胜利登记结婚,因此她不是活人妻,你们强迫金菊嫁给刘胜利,是破坏《婚姻法》!要判刑也只能判你们!〃
杨助理员撇着嘴,对方家兄弟说:
〃好一张硬嘴!〃
二哥挥着拳,对准高马的肚子捣了一拳。高马叫了一声亲娘,腰弓成虾米形状,前踉踉,后跄跄,一头扎在地上。
大哥和二哥跳到高马身边。二哥用结实的大腿踢着高马的肋,踢着高马的背。二哥练过武功,每天晚上都在打麦场上练。他的每一脚都使高马翻几个滚。高马团着身,哀号不止。大哥也想踢高马,但残腿难以支持身体,等他举起腿来时,高马已被二哥踢到别处。大哥总算踢了高马一脚,但用力过猛,自己也被闪倒,趴在路上,半天才爬起来。
〃你们别打他……是我要他领我跑的……〃金菊扯着一株黄麻滑溜溜的秆子,爬起来,脚一触地,腿骨上的剧痛电流般上冲脑际,她又跌倒了。她干嚎着,手把着黄麻,往路上爬。
高马在土路上翻滚着,脸上沾满了血与泥。二哥毫不留情地踢着他,好像踢着一个沙袋。二哥每踢一脚,大哥就像弹簧般在路上跳起,嘴里呐喊助威:
〃踢!狠踢!踢死这个驴杂种!〃
大哥的脸歪扭着,浑浊的眼里泪汪汪的。
金菊爬到路沿上,手拄着地站起来,歪歪扭扭往前走两步,又想往高马身上扑。二哥跳起转身,凌空一脚,正中金菊小肚子。金菊嘴里发出〃呱〃一声怪叫,疾速地滚进黄麻地里。
高马已经不能出声,但尚能翻滚。二哥依然一脚接一脚地踢着他。二哥脸上挂满汗珠。
〃你们把他踢死了啊……〃金菊又爬到路沿上来。
杨助理员拦住二哥,说:
〃行了老二!够了老二!〃
高马滚到路边的辣椒地里,脸扎在泥土里,背朝着天,两只手扎煞着,手指根根紫红,像色彩鲜艳的毒蘑菇。
杨助理员有些慌张。他走进辣椒地里,把高马翻转过去,伸手至高马嘴边,好像是试高马的鼻息。
他们把高马打死了!金菊眼前万点金星飞舞,金星又变成绿色的光点,那么多绿色的光点画着优美的弧线在她头上飞舞。她伸出手,去捕捉些么绿光点。总也捕捉不住……总也捕捉不住……有时,好像把一个绿光点握在手心里,但一张手,它又飞走了。一股腥甜的味道从喉咙深处慢慢涌上来,她一张嘴,看到鲜红的一团东西缓缓地落在胸前一株枯草上。我吐血啦!她胆战心惊:我吐血啦……她感到十分幸福,所有的恐惧、所有的忧虑、所有的烦恼,顷刻如烟消散,惟余一丝甜蜜的忧伤萦绕在心头……
杨助理员怒斥着二哥:
〃老二,你他妈的真是个狠孙!教训他两下子就行了,你踢得他快死了啊!〃
〃你不是骂我们兄弟窝囊废吗?〃二哥不满地嘟哝着。
〃我骂你们窝囊废是骂你们兄弟两个连个女人都看不住,我也没让你踢死他!〃杨助理员说。
〃死了吗?死了吗?〃大哥惶惶不安地问,〃杨助理员……我可没踢着他……〃
〃大哥,你说什么?〃二哥双眼沁血,盯着大哥,〃还不是为了给你换老婆!〃
〃老二,哥不是那个意思……〃
〃什么意思!〃二哥说。
杨助理员说:〃别他妈的磨牙斗嘴了,快把他抬到路上来。〃
大哥和二哥下路进了辣椒地,一个抬头一个抬脚把高马抬到路上来。一放下高马,大哥就一屁股坐在路上,张着大嘴喘气。
〃快把绳子给他解了!〃杨助理员命令着。
大哥二哥对望一下,不说什么话,嘴脸上却都是想说话的样子。二哥把高马翻过去,让他脸朝下,手朝上。大哥就地往前蹭蹭,低头去解捆绑在高马手臂的绳子。金菊在成千上万的绿色光点中看到大哥那两只骨节弯曲的、像两柄芭蕉扇那么大的手,那两只手抖索得厉害,却解不开绳结。
〃下嘴咬!〃杨助理员高喊。
大哥可怜巴巴地望望杨助理员,跪在高马身侧,低下头去,咬那死绳结,大哥那样子很像一只啃骨头的小狗。
绳结终于被大哥咬开。杨助理员把大哥拨拉到一边,用力抽绳子,好像从高马的肉里往外抽筋。金菊感到心脏越缩越小,一股股凉气从背后生出。
杨助理员抽出绳子,把高马翻转过来,又把食指和中指触到高马两个鼻孔上去,一定是试他还喘气不喘气。他们把他打死了!为了我他们打死了他。高马哥……我的高马哥……金菊紧缩着的心脏松弛了,她沉浸在甜蜜忧伤的幸福中,腥甜的液体又从咽喉深处缓缓爬升。无数碧绿的光点在眼前舒缓地飞舞着,碰撞得黄麻茎叶窸窣作响。阳光灿烂,苍马县的辣椒地里,千点万点的温暖的红火苗活泼地跳动着,一匹枣红色的小马驹子从辣椒地深处蹦起来,甩着尾巴撒了一个欢,然后,踏着火苗飞跑起来,马蹄被火苗照耀,恰如耀眼的珠贝。马脖子下的铜铃铛发出一串串清脆悦耳的响声。
高马的脸肿胀起来,发亮的黑皮肤上满是凝结的血污和黑土,他直挺挺地躺着,腿和胳膊都顺顺溜溜。杨助理员把手缩回来,又把耳朵贴到高马的胸膛上听着。金菊听到高马沉重有力的心跳声,合着枣红马驹急促响亮的马蹄声,马蹄声像小鼓,心跳声如大鼓。
第32节:云南白药
高马哥……你不能死啊……你不能撇下我一个人……金菊呻吟着。她看到那匹十分熟悉的枣红马驹奔跑到路边来。它在路边的辣椒地里慢慢地跑着,马蹄蹚着流动的火苗,宛若蹚着流动的血水。马脖子上的铜铃响得清脆而悠长。马驹沿着路边逡巡着,两颗蓝眼睛盯着高马挂着两丝平静微笑的脸。
〃算你们好运气!〃杨助理员站起来,说,〃他还活着,要是他死了,你们哥俩一块蹲监狱去,一个也甭想跑!〃
〃八舅,您说怎么办?〃大哥六神无主地问。
〃为了你们的事,我也跟着倒霉!〃杨助理员从口袋里摸出一只白色的小瓶子,对着方家兄弟晃一下,说,〃这是我好不容易才跟张医生要到的云南白药,里边有一粒'救命丹',给这小子吃了吧!〃
杨助理员蹲在高马的脸旁,拧开小瓶的塞子,倒出了一粒鲜红的药丸,炫耀了一下,说:
〃扒开他的嘴。〃
大哥和二哥对望一眼,二哥一歪脖子,鼻子里哼了一声。大哥蹲下,用粗大的黑手指,扒开高马的嘴唇。杨助理员捏着那粒药丸,又炫耀了一下,然后,恋恋不舍地把它填进高马的嘴里。
〃小郭,把水壶拿来!〃杨助理员呼唤司机。
司机懒洋洋地从车里钻出来,提着一个黄漆大半剥落的军用水壶。司机的腮上有一道半圆的凹槽,一定是趴在方向盘上睡觉硌的。
杨助理员往高马的嘴里倒着水,水里散着扑鼻的酒气。
四个男人围着高马站着,像四根黑木桩。八只眼都不转动地死瞅着高马的脸。枣红马驹飞跑着。蹄声响亮,马蹄溅起来的火苗疾速滑行着,噗噗噗地响着。马驹环绕着人群旋转,把金菊也圈在圈里。它从黄麻地里跑过时,黄麻的茎秆就如柔软的柳条一样,自动地向两边分开,那些绿色的光点碰撞到马驹光滑的皮肤上,又轻软地反弹回来。小马驹……小马驹……金菊伸着两只胳膊,想去搂抱它像绸缎一样的脖子。
高马的手动了一下。
〃好啦!〃杨助理员兴奋地说,〃好了!云南白药名不虚传!真他妈的管用!〃
高马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杨助理员俯下身子,亲切地说:
〃小子,你捡了一条命!要不是我的云南白药救命丹,这会儿你早见到了阎王爷啦!〃
高马唇边漾着安详甜蜜的微笑,对着杨助理员点了一下下巴。
〃八舅,现在怎么办?〃大哥问。
高马胸膛里呼噜呼噜地响了一阵,胳膊收回,支起,把头和脖子从地上拖起来。他的嘴角上哩哩啦啦地流出一些带血的丝线。高马哥……我的亲哥……枣红马驹把毛茸茸的嘴触到你的脸上了,它哭啦……高马的头掉在地上,又慢慢地举起来;马驹用金黄的舌头舔着高马哥的脸。
〃这小子,真顶打!〃杨助理员看着踞伏在地的高马,由衷地赞叹着,〃高马,知道为什么揍你吗?〃
高马笑着,点点头。他在看我。高马哥的脸上都是笑。枣红马驹用舌头舔着他脸上的血迹。
〃你还敢拐着我妹妹跑吗?〃大哥上下起伏着身体问。
高马笑着,点点头。
二哥抬起脚,又要去踢高马。
杨助理员高叫一声:
〃老二,混蛋!〃
大哥把高马的小包袱捡起来,用牙咬开包袱的结,包袱里的东西掉在地上。大哥扑地跪倒,双手按住了那个牛皮纸信封。
〃老大,这可不好!〃杨助理员说。
大哥的手指伸进嘴里,蘸着唾沫,数点那沓纸币。
〃老大,这不好!〃杨助理员重重地说。
〃八舅,他毁了我妹妹,又费了您的贵重药,要他赔!〃
大哥又用那只湿漉漉的大手,把高马身上的口袋掏了一遍,掏出了几张皱巴巴的毛票和四个亮晶晶的硬币。枣红马驹一扬嘴巴,把硬币碰掉,大哥急忙把翻滚的硬币捉住。大哥眼泪汪汪。
■第九章
旧社会官官相护百姓遭殃
新社会理应该正义伸展
谁料想王乡长人比法大
张司机害人虫逃脱了法网
方四叔卖蒜薹路上惨遭车祸,瞎子张扣在公安局前为四叔鸣冤叫屈演唱片段
一
中午时分,四婶昏昏沉沉地侧卧在床上,感觉到有人在拉自己的胳膊,便赶紧爬起来,搓搓眼,看着那个头戴大檐帽,身穿警察服的年轻姑娘白生生的鹅蛋形脸。
〃四十七号,你为什么不吃饭?〃女看守问。
女看守生着两只大黑眼,睫毛忽闪忽闪地眨,四婶从心眼里喜欢这个俊姑娘。女看守摘下大檐帽,扇着风说:
〃来到这里,要老老实实,有什么问题交待什么问题,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该吃饭要吃饭。〃
四婶心里泛起一股热浪,老眼里夹着两泡泪,连连点着头。女看守留着个男孩子式样的小分头,头发黑鸦鸦的,更显出脸蛋子的白净来。
〃姑娘……〃四婶撇歪着嘴,想说句什么,眼泪哽了喉。
女看守戴上帽子,说:
〃好啦好啦,快吃饭吧!相信政府,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漏掉一个坏人。〃
〃姑娘……俺是个好人,快放俺回家吧……〃四婶哭着说。
〃你这个老太婆,真是啰嗦!〃女看守皱皱眉头,嘴巴两边显出了两个小酒窝,〃放你不放你,我说了也不算。〃
四婶抬起胳膊擦擦鼻涕,撩起衣襟揩揩眼泪,问:
〃姑娘,你今年多大啦?〃
女看守一瞪眼,显出一副厉害样子来,说:
〃四十七号,不该问的别问!〃
〃俺看你长得这么俊,心里喜得不行,就随口问问。〃四婶说。
〃你管我多大干什么?〃
〃不干什么,就是问问。〃
女看守扑哧一笑,说:
〃二十二啦!〃
〃哟,跟俺家金菊同岁,属小龙的。俺那个闺女不出息,连你一半也赶不上……〃四婶感慨地说。
〃你快吃饭吧,吃了饭好好想想你干的事,老实坦白交待。〃女看守说。
〃姑娘,你叫俺想什么?〃
〃为什么逮捕你你不知道?〃
〃俺怎么知道……〃四婶一歪嘴,又哭起来。四婶哭着说,〃俺正在家里吃饭,吃着谷面饼子就着红咸菜,就听到大门外有人叫俺,一出门,就有人抓住了俺的手,俺吓得闭了眼,等俺睁开眼,手脖子上明晃晃的,锁起俺来啦……俺闺女在屋里哭,她快要生孩子啦,说了也不怕您笑话,她怀着个私孩子。俺叫着,公安局就把俺拖着跑了,还有个女公安局,个比你高,没有你俊,心眼比不上你好,她可凶,还踢了俺好几脚……〃
第33节:糟蹋了可惜
〃行啦行啦!〃女看守不耐烦地说,〃你快吃饭吧。〃
〃姑娘,你心烦啦?〃四婶说,〃你们公安局有多少人不好抓,抓俺个老婆子来干什么?〃
〃你没去砸县政府?〃女看守问。
〃那就是县政府?〃四婶说,〃俺不知道。俺有冤枉,俺老头子,身体棒棒的,一点病也没有,生生被他们给轧死啦……〃
四婶呜呜地哭起来,哭着说着:
〃姑娘……俺有冤枉……〃
女看守说:〃不许哭,也不许叫我姑娘,叫我看守员,或是叫政府,她们都这样叫。〃
〃那位大妹妹跟俺说过,要叫政府,不许叫姑娘。〃四婶指指趴在对面灰床上的女犯人说,〃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弄弄就忘啦!〃
〃快吃饭!〃女看守说。
〃姑……政府,〃四婶指指那个乌黑发亮的馒头和那钵子蒜薹汤,问:〃这饭,要不要钱?粮票?〃
女看守哭笑不得地说:
〃你吃吧,不要钱,也不要粮票,敢情你是怕收你的钱和粮票才不敢吃呀!〃
〃姑娘,你不知道,俺老头子一死,两个不争气的儿子打架,分家,折腾得一文钱都没有了……〃
女看守转身就走,四婶问:
〃姑娘,你找了婆家没有?〃
〃四十七号!够了,老疯婆子!〃女看守说。
〃现如今的闺女,都是火爆仗脾气,不让老人开口说话。〃四婶说。
女看守把铁门用力带上,高跟鞋敲得走廊地面笃笃响着,走到尽头去了。
走廊的天花板上有什么东西吱吱扭扭地响着,好像旧水车的声音,监狱院里有树,树上有知了的叫声。
四婶叹了一口气,拿起那个黑馒头,放在鼻子上闻闻,用手掰开,撕下一块,放在凉透了的蒜薹汤里蘸蘸,塞到缺牙的嘴里,呜呜呀呀地嚼起来。
对面床上的中年女人翻了一个身,仰面朝着天花板,长吁了一口气。
四婶问:〃他大嫂子,你不再吃点啦?〃
中年女犯人睁着两只黯淡无光的大眼,苦笑着摇摇头,软疲疲地说:
〃心窝里堵得慌,吃不下去啦。〃
中年女犯人只吃了半个馒头,剩下的半个放在那张灰色的小方桌上,几个绿苍蝇在上边爬。
四婶吃着馒头说:
〃这是陈麦子面蒸的,有点霉味了,就是这样,也比谷面饼子好吃。〃
中年女犯人不再说话,两只大眼直瞪着监室的灰顶,半天也不转动一下。
四婶吃完馒头,喝光钵子里的蒜薹汤,两眼直盯了半天那块放在灰桌上正被苍蝇啃咬着的剩馒头,不好意思地问:
〃他大嫂子,你看我这钵子里沾着这些油花子,怪可惜的,俺撕你块馒头皮,擦着它吃了吧?〃
中年犯人点点头,说:
〃大婶子,您都吃了吧!〃
〃这是你的口粮,我吃不大对劲。〃
〃我吃不下去,你吃了吧,大婶子。〃
〃那俺就吃了,〃四婶从床上下来,移到灰桌前,把那块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