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终将远去-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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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正式就业后,我自己会把钱还给野村同学他们家。姊姊和妈妈以后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美纪断然说道。「什么嘛,不是都已经有结论了吗」,我以耸肩表达这样的意思。
「听懂了没?」
「听懂了,我回去会跟妈妈说的。」
「那,就这样了。」
「辛苦你了。」
我和美纪同时起身,美纪抢先迅速迈开步伐,打开指导室门扉。我目送妹妹穿着白色上衣的背影,飞快从走廊上离去。
「兰子。」
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我循声回头。那是在我脱去拖鞋,将脚套入凉鞋的时候。
「啊,木户老师。」
「喔~最近好吗?今天怎么会来?」
「没什么,因为妹妹有点事。」
木户老师是在我休学时,担任学年主任的老师。当时,导师拼命阻止没什么特殊原因却想休学的我,不过就这个老师很干脆地对我说「不念也好啊」。
「你妹妹做什么事了吗?她可是全学年第三名耶。」
「嗯,那反而糟糕呢。」
他的手抚上比当时变得更秃的头,放声大笑。
「毕竟是兰子的妹妹,大概也和平常人有点不一样吧。」
「托您的福。」
「那时候的老师现在大概也只剩下我了吧。」
「都辞职了吗?」
「全都是些笨蛋。和你不一样。转职、升迁或降职,反正有各种原因就是了。」
「老师呢?」
「我?我总是维持平均分数,所以就一直这样啰。一直都是主任,也当不成副校长,不过也没关系,我可不想出人头地。」
我笑着点头。是的,我自从进高中后,总是考四十五分,不过那也没什么不妥。应该也没给美纪所谓的「别人」添麻烦,或惹别人生气过,但是那些事情根本就无关紧要。
美纪说将来要认养小雏,不过就这一点我可是会反对到底的。美纪一定会要求小雏拿九十五分吧,换做我和妈妈,面对四十五分的人生,也一样会笑着对她说「很好、很好」。没获得别人称赞就无法感到充实的人生,我们会去帮她否定掉这样的人生。
回家前,我顺便到哲也打工的柏青哥店去。
听他说今天上早班,就快下班了,要我再等一下,所以我先蹲在店门口抽烟。店长发现我,还给我一罐养乐多。
哲也后来带一个据说上周才上班的新进男生过来,我们三个人于是一起到烧肉店。那个一头黄发,听说就读专科学校的男生老说我是个美女、是个美女,我一开心,频频帮他倒啤酒。
「你今天怎么不喝啊?」
哲也突然察觉,这么说。
「嗯,因为我好像有宝宝了。」
咦?哲也露出这副样子望着我的脸。
「我的小孩?」
「是啊。」
哲也似乎大吃一惊地身子往后倾,新进男生同样嘴巴张得大大的。
「要拿掉吗?」
我边翻肉边问,哲也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生下来吧?好不容易怀孕了。」
「是喔?」
「可是我的公寓只有四个半榻榻米喔,三个人住实在够挤的了。」
「不介意的话,要不要到我家来?」
「这样好吗?」
「我想我妈应该没关系。啊,刚好我妹离家出走了,还有棉被那些东西。反正有另一个宝宝在,大家一起热热闹闹的,不是很好吗?」
「好,就这么办吧。」
谈话轻而易举地获得结论。新进男生惊讶地眨眨眼后,说:「那也要戒烟才行喔。」一边拿掉我嘴里叼的烟。
「是吗?」
「我想啤酒应该还没关系吧。」
「那,来罐啤酒。」
我举手多点一罐啤酒。
心情很好又喝醉的我,似乎看到什么褐色的小东西从眼角一溜烟地跑过去。或许是那唯一一只逃脱出去的幸存仓鼠吧,我想。
一切终将远去
我觉得,自己好像不曾有过在街上和熟人不期而遇的经验。之前,曾在当地车站附近与邻居擦肩而过,或在职场旁与客户打过照面,不过那些都是必然,而非偶然。
在漫长的人生中,这样的偶然总会发生一次吧。对于生活向来缺乏戏剧性且平凡的我而言,那一天是非常奇特的一天。
「那不是小典吗?」
我在中午过后的百货公司中被叫住,现在已经没有人会这么叫我。我大吃一惊回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名穿着明亮的植物印染和服的女性。那个人再次以雀跃的声音说:「果然是小典。」
「该不会是绘美吧?」
这个怀念的名字在无意识之间撒落,她瞪大的眼角随之放松,一边点头。
「不会吧~」我们齐声大叫,拉住彼此的手。大概是因为声音过于高亢,附近的售货员以惊讶的神情回头张望。
「小典一点都没变呢,我马上就认出你来了。」
她满脸是笑,同时紧握住我的手。
「绘美才是呢。你现在住在哪里?」
「还是跟以前一样,住老家那里啊。」
「我才刚搬家,啊,离这里还蛮近的,所以才会来买一些缺的东西。」
「好厉害,住在这种都心区啊?」
「只是一间小小的公寓啦。看你打扮得这么漂亮,是要去哪里吗?」
「不是啦,有认识的人在这边的展场举办插花展,纯粹是为了人情来看一下。也只有在这种场合,才会穿这套难得买下来的和服。」
「颜色很棒耶。」
「谢谢,便宜货啦。小典好苗条,也好优雅喔,你很适合戴耳环喔。」
「耳环啊,前不久才刚去打耳洞的。」
「是吗?现在才打耳洞?发生什么事了吗?」
「可以说有事,也可以说没事吧。」
当我们一口气聊到这边时,才注意到旁人的视线。只见刚刚的售货员以一副受不了的表情望向这边。
我们满脸通红,握着彼此的手迅速离开卖场。就在两人急忙跳上手扶梯的同时,夸张地爆笑出声,擦身而过的人个个都回头看我们。
我们走进最高楼层的特别食堂。我来过这家老字号百货公司的食堂好几次,价格虽然不太亲民,相对地比较安静,气氛也相当沉静悠闲。
一走进店里,感觉上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餐桌的间隔似乎变窄了,但是如同饭店餐厅的气氛仍维持不变。我们点了宇治金时( 注3)后,再度一同缅怀往事。
「我们多少年没见了,还真有『偶然』这种事呢。」
绘美坐在餐桌对面,很有气质地用手抚胸一边笑了。
「真的耶。你现在还住那栋房子吗?」
「没有了,那里占地不是蛮宽的嘛,现在已经改建成了公寓,很小就是了。我就住在其中一层。所以住址和电话都和以前一样喔。」
「好厉害喔。」
「才不厉害哩,附近公寓也变多了,根本就没什么人要住进来,又要降房租、又要跟人家低头,很辛苦的。房贷也都还没付完。」
「这样啊。我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回去过了。」
「有空来坐坐嘛,从我房间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小学喔。校舍虽然都变了,可是二宫金次郎(注4)还站在那里呢。」
「咦?真的啊?」
我和她从小一块儿长大,老家住得很近,就在江户川旁隐约闻得到河水味道的「下町」 (注5)。我们直到国中都还是同校,不过国中念到一半,我家就搬到约电车两站之外的地方,我也跟着转学了。
之后,我们偶尔还会通信,暑假也会相约到上野看电影。
我们都是属于个性潇洒俐落的人,要说感情好,不如说是彼此关系不至于甜如蜜,才能够细水长流地当好朋友。不过随着毕业就业,各自生活的比重逐渐加重,后来也就慢慢疏远。我们都有参加彼此的结婚典礼,可是孩子出生只以信件告知,我记得贺礼到头来也只用邮寄送去。
我最后一次看到她,是在我因肝炎骤逝的父亲葬礼上。之后还通过几次电话,不过如今连贺年片都没在寄了。
注3:抹茶红豆刨冰。
注4:日本江户末期贫农出身,后因刻苦勤勉出人头地的历史人物。铜像被广设于小学,勉励学子效法前人精神。
注5:意指都市中近河川或海洋,庶民阶层聚集之低洼地区。
我们吃着那碗盛装的玻璃容器和以前一模一样的宇治金时,聊到共同的友人。她一直都住在老家,所以对同年级同学的消息很灵通。每当她说到谁现在在做什么、谁还没结婚、谁跑到国外去了,我都会像个笨蛋似地发出叹息。
「你先生和圭介好吗?」
突然被这么一问,我握着汤匙的手停在半空中。
「嗯,很好啊。圭介他可是越来越神气了,算得上是能言善道。绘美你呢?啊,对了,你父母亲呢?」
「硬朗到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呢,我看大概可以活个三百年吧。」
她的说法把我逗笑了。我们笑了好一会儿,甜点附的昆布茶正好被端上桌。披着一头褐色长发的女孩,粗鲁地将茶杯放到桌上时,还将杯盘弄得发出声响。我和绘美睫毛低垂,一边苦笑。
她以双手捧起茶杯,静静啜饮热茶。然后,她露出有点犹豫的神情,接着抬头这么问:
「小典,你还记得成井吗?」
被唐突地问到这个名字,我一时之间答不上腔。
「啊?」
「国中时一起的那个男生啊。」
「家里开和桌子店的那个男生?成井恭一?」
「对对,亏你现在还记得。」
我捏起和茶一起被送上来的日式糕饼,小心翼翼地打量她的表情。怎么会突然问起他的名字呢?成井、绘美和我国中时同班,不过并不记得当时三人有特别亲近。
「为什么这么问?你和成井有特别好吗?」
为了避免这话引发反感,我以开朗的语调问。
「也不是说特别好啦,小典转学以后,慢慢变得比较有话聊吧。」
「是国二或国三时有同班吗?」
「也不是啦。」
感觉上似乎在鸡同鸭讲,她到底想对我说什么呢?
「你们交往过吗?」
我开门见山地问。不论如何,反正都是陈年往事了,这样猜东猜西的也不是办法。于是她点点头。
「的确是这样。我们国中时还是普通朋友,成井后来不是上男校去了吗?大概高三那时候吧,我们在车站不期而遇,然后自然而然地就……」
她害臊似地以手一边抚摸头发。
「就业后大概继续交往了两年吧。那时候我应该说是纯情呢,或是还没长大呢,深深相信自己绝对会和成井结婚的。」
「……咦?」
「那时候,还是生平第一次跟男人去旅行。」
我不禁咳嗽起来。我用膝上的手帕掩住嘴巴,激烈咳嗽。我自己都对自己的反应感到惊讶。
「不……不要紧吧?」
她战战兢兢地将身子往前倾。
「要不要喝水?我去帮你拿点药来吧?」
「不要紧,好像是呛到了。」
我笑着,以手指拭去眼角浮现的泪水。我实在止不住和咳嗽一起涌现的笑意,她不可思议地直盯着双肩颤抖、持续笑个不停的我。
「小典?」
「啊呦,我不行了,都快笑死了。」
「你怎么了?我有说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我问你喔,绘美你的心脏强不强啊?」
「怎么这么问?我身体一直都很好啊……现在也是每个礼拜去游泳三天,每次都游一千公尺耶。」
「咦?真的假的?」
「我以前是游泳社的啊。先别说这个了,你是在笑什么啊?」
我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柠檬水,然后「呼」地吐口气。
「我以前也和成井交往过。」
「咦?」
「我说我们以前交往过,而且也是我十七到二十二岁那时候。」
绘美以隐约失焦的双眼望向我这边。
「小典,你这是在逗我吗?」
「是真的啦。我到刚刚为止,也都还以为他那时候只和我一个人交往而已。成井的爷爷在那须有栋别墅吧,我之前骗父母说要和女性朋友出去,到那里去过。绘美也一样吧?讲好听点是别墅,其实只是个像是破烂山间小屋的地方。」
她的嘴巴微微一张一合,似乎说不出话来。
「我们,好像被人家脚踏两条船哩。」
「真不敢相信,实在是吓到我了……」
「我才被吓到了呢!」
于是,她突然用手掌拍桌面。
「那,现在是怎样,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吗?也就是说我和小典,在同一时期,对同一个人献出处女之身啰?」
「献出处女之身」,这种说法随着时代演变,现在听来更显得可笑。
「好像是这样耶。」
「成井那家伙~」
家伙~她拉长尾音低喃。
「『我们一起组织家庭吧』,那家伙还这么说耶。」
「他也这么对我说过耶。」
「可是后来竟然说什么『决定相亲结婚』,然后就溜了。」
「他也是这么对我说的。」
「他是真的去相亲结婚了吗?还是骗人的啊?」
「这我也不知道。」
「打电话问问吧。」
她干脆地说完,就翻找包包拿出手机。
「绘美,你有带手机啊。」
我惊讶之余,不禁这么问。
「对啊,这东西可方便的呢。」
「可是,你知道成井的联络方式吗?」
「说起来丢人,可是我到现在还记得成井的电话号码呢!我肯定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也就是说,对她而言那是多么特别的一次恋爱,同时也是刻苦铭心的经验吧。
「那家和桌子店都还维持原貌,就算成井不在,应该也有其他家人住在那才对。」
她爽快说完就开始打电话,我则以尊敬的眼神望着她。她从以前就是这样,拥有从女性化的外貌所难以想像的行动力。
「啊,请问是成井家吗?我是恭一先生国中时期的同班同学,敝姓津田。嗯,是,是的。」
我心惊胆战地凝视她涂着玫瑰色口红的双唇。将手机贴在耳旁,一边应答的她,将视线投向我这边。那张脸庞逐渐扭曲。
「真是非常遗憾,请节哀顺变。」她说完便挂掉电话,我则双眼瞪大。
「成井他,已经死了。」
随着叹息声,她说。
「为……为什么?」
「是他女儿接的,听说是在前年,胃癌。」
「……胃癌。」
我重复她说的话。
「我本来还想对他抱怨几句的。」
「这年纪就走实在是太早了。」
我们的双肩颓然落下,好一阵子就这么低头无语。
「怀念的人就像这样,一个接着一个离开了呢。」
她把手机收进包包,一边呢喃。
「是啊,毕竟都已经六十岁了呀。」
「『耳顺之年』啊。我是下个月才满,如果女儿送我什么祝寿红背心( 注6)怎么办啊?」
「现在都什么时代了,哪还有人会送那种东西啊。我那时候是拿到一件喀什米尔羊毛的红毛衣。」
「我啊,对于红色就是觉得不喜欢。」
绘美眉头紧蹙一边说。
兴致完全被浇熄的我们,想说换个地方去喝杯咖啡,于是起身。就在我们结完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