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终将远去-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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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啊,能去的话就好了。」
我姑且以不失礼的方式蒙混过去。
「要去夏威夷的话,有家旅行社卖的机票有够便宜的……」
她说到这里时,手机响起。她说着「不好意思」,一边急忙从包包拿出手机。
「啊,小洋啊,你好吗?上一次真是对不起,我实在是醉得太厉害了。嗯,后来是小森叫计程车送我回家的。现在?我正在涩谷喝茶呀。咦?啊,那件事我听说了、听说了,真的是好怪喔……」
她开始以这样的感觉,和手机通话对象闲话家常起来。我觉得尴尬,脸庞转向窗外。
失败了呀。我边想,同时喝光完全冷却的红茶。也不是说哪里不好,只是跟我所想像的有些许出入。该说是不稳重吗,感觉上都有一定年纪了,还像个屌儿啷当的大学生。而且,她根本就没必要费力,跟我这种初次见面的人打好关系,朋友好像就已经够多了嘛。
「不好意思,聊个没完。」
一挂手机,她随即流露出非常抱歉的神情。她那对依赖般的双眼让我感到意外,心底也不禁纳闷地想:「怪了?」
「我问你喔,你今天有没有时间?」
被这么一间,我虽然疑惑,仍然点头。和这个女孩或许当不成朋友,但是也没什么其他事情要忙。就这么打道回府感觉上也很凄凉,今天就让她陪陪我吧。
「刚刚那个人,说闲着也是闲着,想跟我们一起玩,要不要一起去唱卡拉OK?」
这次我是真的哑口无言了。
「啊,你讨厌卡拉OK吗?」
「不……也不是啦……是男生吧?」
听她讲手机的应答方式,从那略显媚态的语尾,就能判断对方不是女生。
「嗯,可是他不是我的男朋友,你不用介意。他比我小三岁,虽然个性有点轻浮,不过人不坏。」
我才不是因为这样而觉得反感,而且这女孩似乎连我觉得反感都不知道。
「我有发现一间新的卡拉OK店喔,还拿了优惠券,一起去嘛。」
她这么说着,已经起身。
我觉得干脆拒绝,直接回家似乎欠缺成年人风度,最后只好跟在她后面一起去。
我们穿过闹区,转进小巷走了一会儿,就是那间卡拉OK店。据说是约在店门口等,于是我们望着眼前熙来攘往的人潮,一边等那个男生过来。
我和她简直像高中生一般,直接蹲在路边随意闲聊。不知道为什么,比面对面坐在咖啡厅里聊得更起劲。被问到工作的事情时,我大概说明了一下,却没提目前是「自宅待命」。那女孩跟我聊到自己公司的事、学生时代参加的社团,还有在刊载于杂志上的留言电话录音后,接到好多怪怪的留言。她很能聊,我在不知不觉中也开始放声大笑。
「你有男朋友吗?」
她突如其来地这么问。没有,我立刻回答。
「我也没有。」
「是吗?你看来明明很有异性缘。」
「好像啊,我和男生做朋友是没问题,不过就是没办法让人觉得有女人味。什么『不觉得你是女人』,这种话我都已经听过几百万遍了。」
她嘟着嘴说,然后轻轻叹日气后,突然间就陷入沉默。我总觉得坐立难安,一边也动来动去,玩弄裙摆。
「有这么多人走来走去的,应该不会有认识的人经过吧。」
她仿佛自言自语地说。
「我呢,就是这个样子,认识的人还真不少,但是可以称为『朋友』的几乎没半个。只要一说出心里的烦恼,大家全都跑光光。我真的很想认识可以说说心里话的朋友。」
她直视我这边说。
「我觉得,如果是朋美,好像可以变得很亲密耶。」
被这么认真八百地一说,我内心感到非常迷惑。如果只是客套话似乎太超过,如果是发自内心这么说,这女孩实在是毫无戒心又单纯。她对我的了解,根本就还不到十分之一呀。还是说她心底其实很寂寞,正在向某人求救呢?此时,她的手机再度响起。
「怎么了嘛,好慢喔。咦?迷路?你人在哪里?真拿你没办法耶,我去接你,你待在那边不要动。」
她笑着挂上手机。
「他好像跑错地方了。我去接他过来,不好意思,你可以在这边等一下吗?我大概十分钟就回来。」
她毫无停顿地一说完,没等我回答就冲进人群中。被孤伶伶扔在原地的我,慢吞吞地起身。我不觉得这女孩有多坏,只是总觉得好累。有男生要来也挺有压力的,陪他们唱一下歌,然后就打道回府吧。
我这么想着,伫立于卡拉OK店门口。结果,出入店家的人不时对我投以毫无遮掩的注目礼,于是我离开店家入口,移动到居酒屋招牌的阴影处。
过了十分钟,她还是没回来。十五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开始感到不安的我,决定一过三十分钟,就打她的手机看看。
她从我面前离去的三十五分钟后,我从公用电话打她的手机,电话转到语音信箱。
失败了,看来这么想的人不只是我吧。
我步履蹒跚地走在往车站的路上,一边这么想。到了现在这时候,我还是想不起她的名字,她看来真的不像是会以这种方式跑掉的人。亏我之前还觉得她会这么开朗是因为很寂寞,感觉上跟我一样无依无靠,渴望能拥有心灵相通的正面人际关系。
但是,下判断的不是我,而是她,因为募集朋友的人是她。
傍晚的街道上,人潮汹涌。就在我无力地茫然前进时,肩膀被数度碰撞。
眼前明明有这么多人,我却连一个都不认识。
正如她所说的,就只有陌生的脸庞像河水般在眼前流动。没有任何人认识我,我根本就是个彻彻底底的无名小卒,没有任何人对我感兴趣。
但是,她不是说过吗?如果是我,好像可以变得很亲密。如果想像那样子逃跑,又为什么说出那种话来呢?可是仔细想想,我也说过啊,在完全不认识对方的情况下,就说「好像能做朋友」。
大家开口开口,随随便便就是「朋友、朋友」的,但是朋友到底是什么呢?同事也只是每天为了工作而碰面,原本觉得是朋友的老朋友,见了面却已经没话聊,虽然没什么兴趣,不过话题也只剩下缅怀往事。试着翻阅通讯录,什么想见的人,事实上是一个都没有。
这时候,双手手腕突然被人抓住,我吓了一跳,发出短暂叫声。
「不需要尖叫吧?一个人吗?要不要去喝一杯啊?」
两个年轻男人站在面前露出邪笑,我慌张地甩开被抓住的手腕,然后不发一语,穿过他们中间往前跑。背后还可以听见他们嘲弄的声音。
丑八怪,用不着当真吧!
脚步在那瞬间停了下来。就算转身回去,凭自己的力量根本没办法胜过他们。没被人家暴力相向,所以也不能报警。
明明受到这样的伤害,却束手无策。
我快步走向车站,一边觉得背部刺痒,手心的温度节节高升。我也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感觉呼吸困难,嘴唇颤动。
那些逐渐忘怀的过往回忆,开始在脑海涌现。
只会呵护表现出众的哥哥,完全不关心我的父母。只要一沉默,就会被责骂「明明是女生,怎么这么不讨人喜欢」。我完全没有受到疼爱的记忆,但是一就业,竟然就说什么「记得把一半薪水缴回家」。听到我说「这样的话,我就没有生活费了」,他们竟然就毫不犹豫地说什么「那就把所有奖金都缴回家」。我虽然觉得天底下哪有这种事,莫名地却无法拒绝。因为父母对我毕竟有养育之恩。
第一个认真爱上的男人,是首份工作的公司上司。我们两情相悦,我头一次和男人上了床。正当我沉浸于交男友的喜悦中时,一周后内裤里觉得痒得受不了,鼓起勇气到妇产科就诊,医师竟然宣布我被传染到一种叫做「衣原体」的性病。上司知道后激动地大闹「都是你传染给我的」,可是再怎么想,传染别人的应该是他吧。为了这种事情,就干脆地被甩掉的我,一看到那男人的脸就觉得痛苦,最后只好换工作。从此之后,我就变得很害怕男人。
为什么啊?
我在行人能以各种方向自由穿越马路的十字路口号志灯旁,停下脚步。
不论是父母或是那男人的事情,都让我感到悲伤又不甘心,那时候似乎也哭得满惨的。我当时也没有任何倾诉的对象,而且我想自己根本就很害怕亲口说出这些经历,以及描绘出事实的轮廓。
我好想早日脱离痛苦,为此,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再去想它。我怎么这么会忍呢?像今天也一样,我拼命要去接受自己不讨人喜欢的事实。
丑八怪,用不着当真吧!
只要当真,就会下场凄惨。与其如此,不如大哭一场,把一切都忘掉,反倒来得轻松。不要喧哗,强自镇定。因为我好害怕,平常就够孤单了,一旦生气大吵大闹,搞不好会更加孤立。
我已经受不了了。
号志转成绿灯,身体火热发烫,脑袋却仿佛冰块般冷飕飕的。
我走过马路,看到人潮的那一头有个巨大的书店看板。公司也是,肯定会就这样塞来一笔微薄的退职金,然后逼我「自动请辞」吧。然后,也只好无可奈何地哭着入睡吗?
我再也受不了继续被人家单方面地甩上大门了。书店一定有在卖一些写劳工权益,或是教人如何组织工会的书籍吧。就去看看那些书,然后打电话给那个劝我赶紧离开快沉的船的同事,设法阻止吧。
我从未黏着父母撒娇过,也没对任何人说过任性的话。我甚至还自豪地认为自己还真是坚忍不拔,怎么会这么白恋啊?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才交不到朋友的。
这时候,我在马路那头的人潮中,发现那个终究还是想不出名字的女孩的脸庞。我停下脚步,她缓缓将视线转向这边。
双眼圆睁的孤独女孩,以泫然欲泣的表情望着我这边。在我们面前,许许多多的陌生人交错而过。
后记
不知道是幸或不幸,我还蛮「喜新厌旧」的,一切都比较喜欢新的。
只要一看到新产品的广告就会跃跃欲试,似乎足以让具知性的成年人皱眉的时下高中女生用语,也会毫不害臊地抢先使用。
所以,我根本就不会产生什么「过去真好」的心境,即便如此,偶尔还是会想起过去所拥有的东西。
学生时代穿的那件宝贝罗夫罗伦(Ralph Lauran)连身洋装;第一次用自己的钱买的电视;心血来潮开始玩的网球拍;国中时,男生送的第一条项链;结婚戒指;始终放在老家房间中的大猫咪绒毛玩具;用新人赏奖金买的打字机。
这些东西都已经不在了。在些许感伤之余,我想起这一切都是自己放手舍弃的。
就好比是飘浮于蓝天之上,看来仿佛静止不动的白云,在我们眼神移开的当下便飘流至远方,事物以我们想像中还要快的速度持续流逝。
我直到最近才深刻体认到这一点,结果,我也变得有些急躁。再不快一点,如今手中的一切,身边陪伴的亲朋好友,明天就会消逝不见,内心这样的预感总让我难以扣一然释怀。
一九九六年秋
山本文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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