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断关河-第35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天福挠挠头,说:〃这可怎么办?〃
天寿眉毛一拧,突然态度激烈地尖叫出声:〃扔回去!扔回海里去!〃见两位师兄都望着自己 ,便生气地说,〃看我干什么?鸦片是他们卖的,广州是他们打的,香港是他们占的,烧多 少房子杀多少人!要不是他们,咱们能落到今儿这地步吗?凭什么救他们?就是救条狗也不 救他们!〃
天福沉稳地劝道:〃还没闹清楚是什么人呢,就是洋人也不一定是英夷;就是英夷也不一定 就是来打仗的兵嘛!〃
天禄笑道:〃要是打仗那会儿,一颗夷人脑袋值二百两银子哩!如今讲和了,悬赏也没了, 他俩死了不是白死吗?……说真的,上天有好生之德,好不容易救上来,怎么好又扔回去! 〃
天寿恨恨地说:〃不扔回海里也不再往高处搬,就搁这儿!看他们的运气,涨潮之前能跑得 了就活,不然就淹死活该!〃
天福奇怪地看看天寿:〃小师弟你这是怎么了?从前你那么软的心肠……〃
〃我恨死他们了!〃天寿跺脚喊道,声音一时又嘶哑了,〃无缘无故的,凭什么要给我们这 么多罪受!〃
两个师兄默默对视,一时无言。后来天禄突然自语似的小声说:〃老天也不知怎么安排的, 咱们三弟不也是个洋人,也是个英夷吗?……〃
〃可小三哥他绝不会来打天朝!〃天寿一反平日的文静,激愤地尖声大叫,〃绝不会来杀人 放火占咱们的听泉居!绝不会像那个穿红军服的英夷小混蛋!……走!咱们走!别管他们! 爱死爱活,随便儿!走哇!快走哇!〃
两个师兄都是受过当朝名臣熏陶的,尤其是天福,亲眼看到林大人在同英夷对抗最激烈的时 候,对做正当生意的英商和其他夷商夷人仍是很大度很客气。面对发怒的小师弟,实在有些 进退两难。不料那个脸上没有胡须的洋鬼子动动脑袋,嘴唇轻轻开合,不知想说什么。三人 一齐注视着他,他的声音又大了一些,竟是十分清楚的中国话:
〃请……救救我们……我们会……重重酬谢……重重酬谢……〃
〃他会说官话!〃天福高兴了,〃小师弟,可见他不是来打天朝的鬼子兵。〃
天寿也觉得惊异,紧追着问:〃你是谁?他是谁?〃
〃我……是传教士……他是商人……从澳门去香港……船翻了……〃
这样,天寿也就不再反对,哥儿仨一起动手,把传教士和夷商都扶到破庙里。温暖的火和鲜 美的食物,使这两个夷人很快恢复了元气。
那个穿着教士黑长袍的,面白无须,三十岁上下,一脸的温文尔雅,能说一口十分流利的华 语。另一个则有五十多岁,身材魁梧健壮,浓眉浓须浓发,深绿色的眼睛炯炯有神,顾盼间自有一份威严在,一看就知道决不会是个买卖瓷器钟表的小商人。他显然不懂中国话,但他 要向天福他们说什么的时候,教士总是毕恭毕敬地倾听,然后用中国话讲出来。此刻,夷商 庄重地说道:
〃我们到中国很多年了,不常见到像你们这样勇敢又俊美的年轻人!〃
天福他们笑笑,听着这样的恭维,心里自然是高兴的。
夷商又通过教士说:〃尤其是那位小男孩,长得这么美丽,简直像个极漂亮的姑娘!就在我 们英国,也很少见啊!〃
天寿早飞红了脸,狠狠瞪着夷商,听到他的后半句,不禁叫道:〃你们是英夷?〃
〃是的,〃教士直接回答说,〃我们是英国教士和英国商人。〃他接着又继续翻译夷商的话 ,似乎那更有分量,〃你们的救命之恩,我们非常感激,等我们回到香港,一定要重重酬谢 你们!〃
天福天禄像大多数中国的正人君子一样,表示逊谢,连连摇头摇手,说不算什么。夷商仿佛 误解了,连忙从无名指上捋下一个大戒指,说:
〃这个戒指可以做凭证,你们只须到香港新修的石头码头,那里有新建的怡和洋行办事处, 拿它去取我们的酬谢。要白银还是要银元?〃
望着递过来的戒指,天福没接,天禄也没接。天福还说:〃施恩图报,非君子也。〃这是师 傅教他的,也是书本和戏文教他的。
天寿瞪了师兄一眼,不等教士把天福的话译过去,就气鼓鼓地抢先把戒指夺到手,愤愤地说 :〃师兄,你们聋了吗?他们是英国人,他们要到香港去,他们在香港已经修了码头和洋行 !我们凭什么要白救他们的命?〃说着,便不再理会两位师兄的复杂表情,拿出在戏台上演 戏的本事,充作内行的样子,把戒指在衣服上擦了擦,凑到火跟前看里看外,又透着光照来 照去,然后噼里啪啦问出一大串话,恶狠狠,又痛快淋漓地说:
〃这是红宝石吧?挺值钱的吧?戒指里圈儿还刻着夷字,是你的名字吧?你一定是个洋行老 板,对不对?那我们救你可就发大财了!……你们自己估摸着,你们一个人能值多少钱?我们也都是刚从飓风海浪里逃出来的,差点儿淹死的人,刚喘了口气儿,又豁出命去救你们, 这还不得比平常救人加倍酬谢呀?……〃
《梦断关河》十二(5)
天福制止地喊道:〃师弟!你这是怎么啦?〃即使在戏台上与小师弟合作多年,他也从没见 过天寿这副横眉竖目、嘴脸斜的样子,简直像个趁机讹人的小无赖。天福推推天禄,意思让他也劝阻一下。
天禄却不动声色,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师弟,眼睛里一片赞赏。愤怒到极点的师弟扮演出这 样的角色,他完全明白,就是要故意出口伤人,就是要给夷人点颜色看看。只是小师弟终究 太善良,连骂人也过于文静了……
倒是那个英夷商人听了教士翻译的话,惊奇地扬扬浓眉,耸耸肩头,笑了起来,伸出大拇指 夸奖道:〃你真会做生意!是个精明的商人!要在我们英国,你会发大财的!……好吧,我们两个人,每人酬谢你们一千五百银洋,按你的要求,加倍,共是六千银元,可以吗?〃
〃你们每人只值一千五吗?不是太贱了吗?〃天寿讥讽地冷笑着问。可惜教士的中国话毕竟 不是很地道,没有听出天寿的恶骂,说:〃嫌少了吗?〃
〃还要加倍!〃天寿恨恨地说,即使不相信能多得些钱,也得出口恶气。
不料那英夷商人走过来用他的大手一拍天寿的小手,说:〃好!成交!……不过,我有个附带 的请求,请你们明天找一只船送我们到香港。〃
天福平静地说:〃那是自然。我们也回香港,可以带你们一同走。〃
教士惊讶地说:〃你们是香港的居民?那里不是荒岛吗?〃
天禄说:〃你去过香港吗?怎么会是荒岛呢?有渔村有市集,我们家的房地和老人都在那边 ……〃话没说完,天寿又抢过话头,挑衅似的说:〃我们家世世代代都在那里,祖坟也在那 里!……我们也有个附带的条件。你们既然是英夷,一定认识你们的大兵头义律吧?〃
教士吃了一惊,看看同伴;同伴也表情愕然,愣了半天,点点头。
〃那好,〃天寿立刻说,〃你们若真想报答我们的救命之恩,就去对义律说,别占我们的香 港岛,把岛子还让我们,这样的话,我们一文钱也不要你的,行不行?那本来就是我们天朝 的地方嘛!〃
迟疑了好一会儿,教士翻译了英夷商人的话:〃恐怕不行。那是国家和国家之间的事,不是 哪一个人能够说了算数的。〃
〃不行?不行就拿钱来!反正你们有的是钱。〃天寿毫不客气地盯着那个魁梧的大个子英国 人,突然说,〃你是个鸦片商吧?你是靠鸦片发的大财吧?〃
那人连连摇头,教士说:〃我们都是正经商人,从来不做、也反对这种毒品生意。这次因为 鸦片引起两国战争,我们很遗憾。〃
天福皱眉道:〃可是你们有那么多的商人在干鸦片走私,让我们天朝损失了大量白银,还害 得多少人家破人亡!〃提起这事,从容平静的天福也很激愤。
英国商人又耸耸肩撇撇嘴,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教士一句句地全都翻译过来:〃我们英国 是商业国家,讲的是自由贸易。鸦片能够大量进入中国,那就是说中国需要鸦片。即使我们 英国商人不来做这鸦片生意,也会有别的国家来做,结果还不是一样?贩卖毒品是很不光彩 的事,但这实在不可避免,没有办法!〃
〖CM(33〗天寿涨红了脸:〃我爹就因为这鸦片差点儿把命送了!我恨透了你们的那〖CM)〗些鸦片商! 他们都该死!你们英国就不能做别的生意?买卖鸦片你们朝廷就不管?〃
〃我很抱歉,也很遗憾,〃那老英国人又一次耸耸肩扬扬眉,〃我们国家不能干涉自由贸易 。再说,我们也运来许多正当商品,棉布、餐具、帽子,甚至钢琴,你们全不需要,结果这 些正当贸易的商人破了产……而你们的茶叶和生丝我们又非要不可。其实,没有出现鸦片生 意的时候,是中国在赚我们的白银……〃
〃你瞎说!〃天寿大怒,〃赚不到钱就卖鸦片害人?不许卖鸦片就来那么多大兵船打上门来 杀人放火?你们还讲理不讲理?〃
老英国人也激动了,原本就呈粉红色的脸膛刹那间通红,大声地说:〃我确信中国的大门只 有用武力才能打开!我们要争取的是平等贸易,自由贸易!你们中国以天朝老大自居,把所有 的外国都当成属国外夷,拒绝平等……〃
天寿直跳起来,尖声叫道:〃平等?什么平等?我们家费了多大的气力才置起的房屋田地, 为什么就该让给你们那些带枪的英国鬼子征用?这叫平等?这叫白日抢劫!……〃
两个英国人茫然地看着天寿,不知道这说的是哪一桩。
天寿又极其鄙夷地指点着对方的头发胡须和毛茸茸的手臂,说:〃看看你们,看看你们!浑 身毛,像人样儿吗?不是蛮夷是什么?我们就是天朝!我们天朝就是天下最强最富最好的地 方!气死你们!气死你们!〃说着,一转身走到天福身边,背对火堆坐下,表示再也不想看那 两个英国人一眼了,嘴里还低声地骂了一句:〃该死的,千刀万剐的洋鬼子!〃
经过这一阵猛烈的宣泄,天寿心里那绷得极紧的弦总算松了,于是也筋疲力尽,不知何时, 倚着天福宽阔温暖的后背,睡着了。
《梦断关河》十三(1)
〃不!不!……〃柳知秋猛然坐起,一双枯瘦的手在空中乱打乱抓,嘴里含含糊糊地叫着,目 光瞢然,透着惊惧和愤怒,〃听泉居……听泉居是我的!……你们不能抢走!……强盗!畜生! ……我跟你们拼老命!……〃
天禄连扶带按,连忙让老人躺下,柳知秋一阵剧烈咳嗽,天禄拿唾盂接,又是一口带着鲜血 的痰。老人闭着眼睛,看也不看。天禄为他擦净嘴角,又喂他喝参汤,他艰难地咽了几口, 就厌恶地别转头,表示拒绝。安静片刻,他又开始了那伴随着痛苦呻吟的无休无止的喘息。 这呻吟,这喘息,令人无法忍受,天禄恨不能捂住耳朵闭上眼睛,恨不能立刻从这病床边逃 开去。目睹师傅受苦而无能为力,比自己生病更痛苦。但他只能无奈地面对形销骨立的师傅 ,经受心头一阵又一阵颤栗……
昨天他们兄弟回到家中,一见床上完全脱了形的半昏迷的柳知秋,天寿〃哇〃的一声就大哭 了,天福天禄也都红了眼圈。弟兄三个围到床边,抓住老人冰凉的手,使劲地喊爹叫师傅。 老人终于吃力地微微睁开眼皮,混浊的眼珠迟缓而费力地转动着,目光停留在天寿脸上的时 候,眼睛似乎张大了一些,嘴唇翕动着,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回来了,天寿回来了…… ……〃随后又闭了眼,但唇边像是有了一丝笑意。
弟子们刚刚感到点欣慰,师傅却猛地咳嗽喘息,呻吟着喊痛,伸手在胸口乱摸乱抓,咳嗽时 额头和脖子上青筋暴起,呻吟时脸色灰败如同僵尸,吓得天寿捂着脸又痛哭失声了。
此时的阿嘉叔只会拿拳头抹泪,大家都静听着阿嘉婶一面用围裙擦泪一面不停地诉说着老人 的病情
朝廷对英夷宣战那阵子,老爷子的病情大有好转,都能起身到泉边筹划引水灌园了。广州战 败、签订和约的消息一来,老爷子又倒下了,这一病就再也没有起来,一天重似一天,开始咳嗽吐血昏迷。大先生着急,不顾危险跑到广州去寻二先生和小先生。大先生一走,老爷子 病更重,不吃不喝,常常叫唤心口疼、背疼、肚子疼,到后来浑身哪儿都疼,开始还不住叫 喊,后来叫喊的气力也没有了,只剩下哼哼喘气……请来好几位郎中,都摇头不肯出方子, 要家里及早准备后事,说是没有两天好熬了。可是老爷子病得这么重,病得这么苦,还是硬 撑着不肯走,他心里还有牵挂呀!昏迷的时候,不是喊小先生的名字就是叫听泉居……
本来天福去广州,天禄天寿已经知道老人没救了,可一旦亲眼看到老人苦苦挣扎的情景,还 是不由得悲从中来。与其这样受苦受罪,还不如早点走了早点解脱的好。老人清醒的时候少 ,昏沉的时候多,但无论是清醒还是昏沉,见到天寿兄弟之后,他嘴里念叨着的,就只有听 泉居这一件事了,这是他在人世间最后一块心病,最后一点摆脱不了的牵挂!
昨晚上弟兄三人商议怎么办,天寿只是垂泪,天福只是叹气。天禄忍不住地说:〃这么挨着 ,师傅太受罪了!既是郎中都说没救,那多挨一天师傅就多受一天苦哇!〃天福叹道:〃他老 人家心病不去,不肯咽这口气呀!〃天禄说:〃咱们告诉他朝廷新派了大军已经杀败英夷, 香港岛不割了!〃天福摇头说:〃咱们口说无凭,可英夷就在山下海滩那边,他老人家怎么 能相信?……〃
今天一大早,天寿突然要天福和阿嘉叔跟他一起换了出客的衣服,说要下山,托天禄和阿嘉 婶照看病人。哥儿三个自打回来后,全部心思都在病人身上,把那两个洋鬼子的许诺忘到脑 后去了。而为了父亲,天寿决定还是去碰碰运气。现日已过午,天禄不知他们能否找到那个 新码头边的怡和洋行,夷人会不会赖账。
天禄又想起,那天在海边破庙,小师弟靠在天福背上睡着了,天福怕他睡不舒服,把他轻轻 挪过来,让他枕着自己的腿,又脱下长衫给他盖好,引得那个教士不住夸奖他们兄弟情深, 并问起这小兄弟说话这么大火气是什么缘故。天福娓娓而谈,讲起师傅一家的遭遇,使得那 两个英夷好半晌默默无言。天快亮的时候,竟又来了十多个英夷,看样子也是从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