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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部分

梦断关河-第38部分

小说: 梦断关河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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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那绿眼红毛拔刀出鞘的时候,〃乒乒〃两声枪响把他镇住了,又一艘舢板靠过来,一个 头戴高大帽子、身穿绣金带穗官服、腰中佩剑的白夷上了船,一声呵斥,夷兵都乖乖地住了手。这夷官怒火冲天地吼了好一阵子,跟他来的白夷兵上去就把那个绿眼红毛绑了,其余的 白夷红夷黑夷也不情愿地纷纷把抢到手的东西交了出来,堆在船板上像座小山。夷官看了看 倒在各处受伤的人,有夷兵也有中国人,便又吩咐了几句,这才离船而去。一个跟夷官前来 的仿佛是马来亚人,用蹩脚的中国话告诉他们:这夷官是大兵船的船长,名叫威廉,他不允 许他的部下发生抢劫这种损害大英帝国皇家海军荣誉的丑事,他将重重惩罚干坏事的首犯。 他向中国居民表示歉意,并愿为受伤的中国人医治。 
这样,昏迷中的天禄和几个受伤的中国人一起,就被抬上英夷舰队的医疗船。同伴还告诉他 ,有一个英夷军医曾经在他床边站了很长时间,反复查看他受伤的头和青肿淤血的眉眼嘴唇 。是不是他的伤特别重?可天禄自己知道,他毕竟是练过武功的人,这次并没有伤到筋骨, 若不是最后那一拳他没有防备,三天之后就没事了。英夷军医为什么对他感兴趣? 
不料,次日上午,两个身材挺拔、风度高雅、军装笔挺、金发碧眼的英夷军官一同来到天禄 病床前。他们刚走进舱房,同伴就赶紧告诉他:腰间佩剑的是威廉船长,另一位就是那个英夷军医。天禄望着两人走近,实在想不出能有什么事情。 
年轻的军医看定天禄,突然用不大流畅,但十分清楚的中国话问道: 
〃据说,你是一位艺人?〃 
周围的中国人大为惊讶,天禄也感到意外,点了点头。 
〃那么,你除了这个……这个萧笑笑的名字以外,还有别的名字吗?〃 
萧笑笑是天禄到苏昆班子以后新起的艺名,他觉得奇怪了:〃有没有的,有甚相干?〃 
〃那么,好吧,我换一个问题。〃英夷军医笑了笑,使天禄忽然有如梦中,似乎以前见过这 副笑容,〃你们艺人要在全国走……走江湖,你们不是这样的说法吗?……那么,你是不是 去过广州呢?知道不知道那里曾经有个有名的艺人,名叫柳摇金呢?……〃 
听到这里,天寿直跳起来,冲到天禄跟前,口齿不清地急煎煎地问: 
〃真……真的吗?他真是这样问的?他真的说柳……柳……柳摇金吗?〃 
天禄笑着打趣他:〃他问的是柳摇金,没问柳柳柳摇金……好了好了,别急,我告诉你,他 真的就是三弟,那里的人都叫他亨利医生。我认出了他,他也认出了我,都非常高兴。那位威廉船长是他的朋友……〃 
天寿可不管什么威廉不威廉,打断天禄的话,抢着问自己最关心的事情:〃他长得什么样儿 ?和小时候一点儿也不像了吗?他来中国是为了找我……我们大家的吗?你说他是军医,是 什么意思?……〃 
面对天寿疾风暴雨般的提问,天禄来不及回答,天福更甭想插进半句话。后来天寿发现两位 师兄都看着自己笑,才不好意思地住了嘴,天禄也才一一回答小师弟的问题:亨利长得又高 又大,跟所有的英夷一个样子,比他天禄足足高过一个头去,完全不是小时候的模样了,甚 至长了拳曲的连鬓胡子;不过眼睛没变,嘴巴的样子没变,下巴上那个怪怪的酒窝,已经长 成一竖道好看的凹槽,就凭这个认出他来的。他来中国就是因为他是军医,军医的意思,就 是跟着军队去打仗,给受伤生病的军人治病的医生。他说他很想来找结拜弟兄们聚会,但他 是军人,必须服从长官的命令,路过广州的时候不准许他们下船……   
《梦断关河》十四(4)   
天寿又一次打断天禄,蹙起眉尖问:〃他是军人?……就是英夷鬼子兵?来打中国轰广州占 香港抢我们听泉居的?〃见天禄低头不回答,天寿也不做声了,倒退几步,坐回到原先坐过 的石头上去了。 
沉默片刻,天福说:〃你没问他怎么肯来打中国的?〃 
〃当然要问,〃天禄答道,〃他说他是医生,治病治伤救命是他的职责,还说他对他的国家 和同胞负有责任……他的话我不大懂……〃 
后来的事,天禄三言两语地就交代清楚了:他随英夷舰队北上到山东登州时,山东巡抚派遣 休息在家的鲍鹏来办交涉送食品,伤已痊愈的天禄便跟着老相识鲍鹏上岸,在登州蓬莱阁下 住着,吃海鲜玩海水都是那些日子练就的。秋天里,琦侯爷受命为钦差南下广东,向山东巡 抚将通晓夷语的鲍鹏要去做亲随通事,鲍鹏就将天禄一同带回了广州。 
又是一阵沉默,之后天寿问:〃你为什么一直不肯说呢?〃 
天禄一笑:〃我一见到你们,就为了主战还是主和、林大人对还是琦侯爷对争得面红耳赤。 林大人对你们有恩义,师傅又毁在鸦片里头,恨英夷是不消说的,要是知道三弟竟跟着英夷大兵船来打中国,岂不要恨死?小师弟就最受不了!其实三弟还像小时候一样,心肠很好, 做人很正,很有情义。不该坏了咱们弟兄情分。〃 
天寿讥讽地说:〃他给你钱了吧?你这么说他的好话!〃 
天禄脸都不红,理直气壮地说:〃他给我钱不假。他要是落难,我也会给他!天下乌鸦一般 黑,满世界都是贪官污吏,不也还有个林大人吗?〃见天寿语塞,天禄和缓了口气,接着说 ,〃还有个原因,就是怕有像小师弟这样的人,看洋鬼子又给我疗伤治病,又帮我钱财,拿 我当了汉奸,那不就惨啦?哈哈哈哈!〃 
天禄大笑着站起身,说:〃好了,该说的都说了,咱们走吧!〃他笑嘻嘻地看了天寿一眼, 立刻转向天福,在他背上使劲拍了一巴掌,说: 
〃师兄,这后面的事,就看你的了!〃 
帆船离岸的时候,天禄不住地向师兄师弟挥手道别,随后他在船头连转了几个圈子,来个金 鸡独立的猴相,脸上是《安天会》里孙悟空那滑稽的挤眉弄眼的笑,很快,这笑容看不清了 ,天禄的身段看不清了,到后来,只能看见白白的帆影在水面飘动,向着北岸飘过去,飘过 去…… 
天福看看眼泪汪汪的天寿,嗓子眼儿也像堵了块东西似的不好受,但他还是说了声〃走吧〃 ,便率先转身,往来时的路走去。 
阿嘉叔送走了天禄就急急忙忙赶着回家,他还要准备明天送天福天寿上路。天寿好像很累, 一步步迈得很慢很难。天福陪着,就像是在散步观景。但好长一段路程都在沉默中走过。天寿是提不起说话的兴致,天福却有好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脸上还很不自然地泛上一阵 红潮。 
走到刚才三人坐着歇脚的地方,天寿好像醒过来了,顺口问道: 
〃方才二师兄说后面的事看你的了,什么事呀?〃 
〃这个……〃天福支支吾吾,不知所云。 
〃昨儿你们俩说了好晚吧?灯亮了大半夜呢!〃 
〃是。说了好多的话……我做梦也没想到……〃 
〃怎么?……〃天寿问了一声,不知想到什么,竟无端地红了脸。这似乎鼓励了天福,他脚 下步子更慢了,说:〃我把他对我说的话,都说给你听,好不好?〃见天寿点头,天福清了 清嗓子,拽一拽领口,说下去: 
〃昨天午饭时候,你说了要往浙江找英兰姐,天禄心里不好受,整整躺了一下午,你不知道 吧?……晚饭后上灯时分,他来找我,第一句话就说:师兄,你赢了,我输了。我知道比不过你。他又说,你一定能好好待她,对不对?我也就放心了。〃 
天寿小声嘟囔:〃他说的什么?说谁呢?〃 
〃是呀,我也是这么问他。他盯着我看了好半天,扑哧一笑,说:你从来没想过,小师弟是 个女的?……〃 
天寿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天福赶紧去搀扶,天寿躲开了,加快了脚步。 
最难出口的话总算说出来了,天福的局促和紧张消失了许多,便也快步跟上去,继续说:〃 我真是大吃一惊,张着嘴,样子一定像个傻瓜,愣了好半天,才问他:谁说的?你怎么知道 ?他鬼精灵地笑笑,说,大雷雨那天在胡家书房院门外,他隐约听到胡昭华喊叫,说什么竟 是个女人!他当时就犯了疑;飓风里沉船后,他捞你出海、在破庙里过夜,越看你越不像男 人;最后,师傅临终嘱咐,要咱们像亲兄弟姐妹一样相待,他说这话让他认定了自己想得不 错!……呃,他,天禄他说得对吗?……〃 
天寿不答,闷头走路,脸红得像五月的红玫瑰,也许因为天热太阳大,那额头、鼻尖和脖子 上都是汗珠子。 
〃我只疑心过你会不会是天阉,从没想过你是女的!……我问天禄,为什么不早点儿告诉我 ?他说,小师弟也许不想让别人知道,再说,他以为自己还有希望,能跟我这大师兄争一争 ……〃 
〃争一争?〃天寿低着头,似在咀嚼这三个字的意味。 
〃他说他反复思量,最后不得不认输……〃 
〃认输?〃天寿的声音轻得像蚊子叫。 
〃他说,小师弟和大师兄在台上演夫妻演了十多年,情分本来就比别人厚,何况还有那场鸦 片官司!他说他一回广州,就觉出小师弟的心向着大师兄,二师兄往后靠了许多。再说大师 兄得林大人看重,将来走上正路,小师弟跟着大师兄,日后就不必在江湖上瞎混,平安是福 啊,对小师弟不是更好吗?……〃   
《梦断关河》十四(5)   
他们脚下的山路,一直不离那条从听泉居下来的山溪。天寿蹲在溪水边,把手放进清澈晶莹 的水中,咬着嘴唇,听着在泠泠水声中天福的转述,心里既感动又觉得不是滋味,慢慢撩起 溪水洗脸,热烘烘的面孔经冷水一激,才舒服了许多。 
他们起步再走的时候,山路弯弯,进入一片野生树林,浅浅绿阴为他们遮盖了越来越毒的正 午的阳光。他们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天福也就声音更低、说话更慢了:〃他说,台上夫妻弄假成真,也算是一段梨园佳话呀!……他还点着我的鼻子说,你不娶她我可就要娶她了!只是 有你在她不肯嫁我就是了,你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哇!……都吹灯躺下了,他又补了一句, 说是以后咱们埋的那钱若是还要分的话,我那一份就算是贺仪,祝你们白头到老、子孙兴旺 吧!……〃 
又是一段长时间的沉默,只有两人的脚步声、紧张的呼吸声,还有泉水的泠泠低唱、风吹树 叶的沙沙作响。 
〃师弟,……你,你怎么不说话呢?……天禄他说得对不对呀?〃 
天寿沉默片刻,说:〃我……我不知道!〃一转身,飞跑而去。 
〃师弟!小师弟!〃天福追在后面喊叫。 
天寿直跑到路边那棵大榕树下,跑不动了,双手按在剧烈起伏的胸口上,张着嘴喘气不止, 一闭眼,泪水滚滚落下。 
天福见状,又惊又叹,说:〃师弟,愿意不愿意的,你都不要这么哭了嘛!这些日子,你天 天哭夜夜哭,再哭可伤身啊!……〃 
天寿一手蒙脸,仍不说话。 
〃师弟,你听我说,〃天福万分诚挚地柔声说,〃这么多年,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没有比你 小师弟更清楚的。天禄的话要是真的,只要师弟你肯,我就非娶你不可!你想想看,我跟你 ,命都能换的交情,还有什么说的!……〃 
天寿抹净脸上的泪水,仰头朝上瞧瞧,答非所问地说:〃能看到咱们的听泉居了……明天就 要离开了……〃然后收回目光看着地面,又轻声地说,〃让我好好想一想,好吗?……〃 
天寿抬头看到的不是听泉居,低头也没看见路边灿烂的野花。她心里窝着一团乱麻,理不出 头绪;她眼前浮动着许多零乱的画图,其中也有二师兄天禄那总带着滑稽笑容的脸,还有在 这副笑容后面涌动着的一腔磊落之气。   
《梦断关河》十五(1)   
天寿的好好想一想,竟想了许多天。 
因为当他们回到听泉居的时候,神色紧张的雨香在等着他们,带来了封四爷的亲笔信,告诉 他们官府近日就要派人来香港拿他们兄弟,还将四处张贴缉拿文告和人像,要他们赶快离开 广东,越快越好!这样一来,第二天一大早离开香港岛,就成了紧张的逃亡。 
他们并没有做任何犯法的事,却不得不像逃犯一样提心吊胆、小心翼翼、避开一切可能的危 险,水陆兼程,尽快逃离险境。这样,他们没有心绪也没有时间商量他们自己的事。他们依 然如兄弟两个出游一般,在外人眼里很平常,于他们自己也很方便。 
他们从香港岛先到澳门,在那里搭乘了一艘到佛山卖陶器的货船;到了佛山又租用客船,直 达韶关。天寿很想去看看当年他们住过的那处客栈,天福很谨慎,不让去,催促赶紧换乘小 客船,往南雄州进发。 
在南雄州弃船登陆,雇挑夫,寻向导,翻越大庾岭,走一百二十里山路,终于又乘上了小客 船,但这已是江西的船了,他们终于逃出了险地,总算松了口气。 
尽管是在逃亡途中,但凡租用客船,天寿总是另租一条,与天福的船一前一后相随而行。天 福明白师弟避嫌的用意,这使他更敬重天寿的品格,万一遇到什么危险,也有回旋余地,所以从不表示反对。他对天寿一如既往,关怀备至,饮食寒温、衣裳增减,无不体贴入微,更 多了几分极力克制的温存,每每望着天寿,眼睛里总是一片怜爱和深情,而一感到天寿有所 觉察,又很快移开目光…… 
天寿从小受大师兄保护,习惯了大师兄的友爱,从来都以为理所当然而不以为意的。可只有 到了今天,父母亲人或亡或散,心头方受重创而无限悲凉,又是在危机四伏的逃亡途中,她才真正感到了大师兄情谊的可贵,感到了极大的安慰。天福没有旧话重提,这无论是因为他 不愿惹师弟伤心,还是因为逃亡中不应分神,天寿都很感激。 
只有一次例外。 
那是翻越大庾岭的时候。 
小童仆青儿和虾仔随挑行李的脚夫走在前面,天福天寿随后跟着。因为将出广东省界,就要 脱离险境,兄弟两个轻松了许多,连整日愁眉不展的天寿都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 
师弟的微笑,竟使天福大为感动,他的目光如春阳般和煦温暖,抚慰着天寿消瘦的面庞,轻 声地说道:〃那次天禄对我说了你的那句话上台是真人、下台才做戏,我还当是玩笑呢 ,原来……唉,怪不得你从小儿就唱不得《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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