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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部分

战争和人-王火-第1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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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想通也很容易。他们已经透露了嘛!像我这样的人,杀了没什么作用,不杀则可利用。他们既已盗用了我的名义加上了伪中委的头 衔,杀了影响不好,何如秘密软禁起来,等我“悔悟”“转向”!外界不明真相的人,是不会知道我的真实情况的。关在“七十六号”里,影 响也不好。听说日本人早训示“七十六号”,不得逮捕与日本方面有关系的中国人!何谓有“关系”?我是留日的,有日本朋友,丁默村、李 士群之流难道没有顾虑吗?倒不如按照我自己提出的要求,放到这苏州孤寂的寒山寺来。我既有此请求,他们这样做,反倒对我显得优待。从 汪精卫那天的话里听来,日本方面由于我早年在日本留学并同日本人有过交往,可能知道我的态度而又希望我附逆。这就迫使他们只能逼我落 水,不能随便杀我。再说,他们怀疑我同叶秋萍、张洪池有秘密勾当,可能也要弄清。
如果我不屈服,痛苦的囚禁生活要延长到哪一天呢?真是事不关心则已,关心则乱。想到这些烦恼事,他心乱如麻了。
过旧历年,很少听到爆竹声,在寒山寺里也没有过年的气氛。想起战前在南京潇湘路过年或在上海方家过年的热闹情景,想起前年在香港 那个与日本人关系密切的大商人季尚铭家过年的情景,恍若隔世,更是不堪回首。
年初五上午,陪伴的“冷面人”用一口苏州话告诉他:“童委员,明朝你太太要来看望你了。上头已经打了招呼。是特别优待,有什么事 要关照家里的,可以先想想好。”
自从到寒山寺来,也想念方丽清,但确实想得不算太多。每当想起身陷牢笼的处境,总怨恨方丽清。如果不是方丽清,何至于陷入今天这 种危险、难堪、可怜的境地!想到方丽清时,他心里有股怒火。现在听说明天方丽清要来看望他了,却又突然有点原谅她了,觉得她也很可怜 。他想象,她一定是容颜苍白,思念着他,经常以泪洗面,充满了忏悔心情。这一夜,月亮没有清晰的轮廓,只是一片朦胧的青光,寺庙大雄 宝殿前的小院里水洗过似的明亮。他觉得夜特别长,竟真有“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之感。
半夜里,落雪了。风刮大树,发出可怕的呜呜声。有些树枝发出“噼啪”的声音折断了坠落下来。枝断的声音在童霜威听来,很像一个老 人的骨骼被折断。这使他感到身体的虚弱衰颓。风吹窗棂,“格格”作响。舍利塔上的塔铃在冷风中颤抖低泣,扰得他心绪凄凉。雪映窗纸, 寮房里白生生地通明。炭盆火灭了,他下半夜两脚冰凉不能入睡。短夜消逝,第二天一早,早早起来,穿上丝绵长袍,踏着厚棉鞋,打开门看 ,外边早已一片银白,井上成了个黑窟窿。寺庙大雄宝殿前的小院里,有个瘦弱的小和尚在扫雪,“簌簌”地响。寺院顶上,树梢上,到处积 雪。小雪花仍在纷纷扬扬地下,他不禁暗想:似这般天气,她恐怕不会来了。
早餐是“冷面人”哼着苏滩给他煮的香油素挂面,外加鸡蛋。鸡蛋不算荤腥。据说有个老和尚吃鸡蛋时做过诗说:“老僧送尔西天去,免 在人间受一刀!”来寒山寺后,每当吃到鸡蛋,他常想到这两句可笑的诗,心想:人间太苦,像鸡蛋尚未变成小鸡,在浑浑噩噩时上了西天, 确比有了知觉后挨上一刀要幸福得多。我可惜太清醒了!如今被软禁在这里,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既非凡人,又非和尚!画地为牢,受人监 视,还不知到头来落得个什么下场,真太可怜!这样想着,心里酸楚,急切地想早点见到方丽清,好多少能了解点外边情况,也多少可以在感 情上得到点慰藉,更可以问问家霆的种种。但不愿被“冷面人”看出,面上装得依然十分平静,若无其事。吃了挂面后,仍在寮房里闭目打坐 ,嘴里无声地默诵《哀郢》。
雪渐渐停歇,总该有上午九十点钟光景吧?听到远处寺门外有人声马嘶,估计来了马车。一会儿,去外边张望的“冷面人”突然回来了, 一掀棉门帘走进寮房来。平时没有表情的脸上,此时也有一点喜色,献殷勤说:“童委员,太太来了!还有一位江厅长!”
童霜威心里一愣:江怀南?是呀,江怀南是在苏州做“维新政府”的“江苏教育厅长”的呀!是他陪丽清来了?如果放着是方丽清一人来 此,他是会出去迎一迎的,听说来的还有江怀南,他就犹豫了。想了一想,决定在床上打坐。他宁愿以一种摆脱凡心、超凡出世的姿态来会见 江怀南。当然,他心里明白:方丽清能来,也许是江怀南出力疏通的关节。想起这,他又觉得江怀南总算还讲交情,不枉过去相交一场。也体 谅地想:丽清不让他陪伴着来,独自从上海租界来苏州,恐怕也是不放心、不方便的呀!……他对“冷面人”点了点头,“呣”了一声。身子 动也未动,眼睛也仍闭着。
一会儿,听到零乱的脚步声了。
又一会儿,听到脚步声和人声已经到了寮房门口,有人掀帘进来了。走在前面的显然是方丽清。他尚未睁眼,只闻到一股喷香刺鼻的脂粉 香水味。后边的当是江怀南了!只听到江怀南高叫一声:“秘书长!贵体康泰否?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怀南在此给您拜年了!”
童霜威睁开眼来,见江怀南深深九十度鞠躬,恭敬非凡,双手提着些盒装糕点、瓶酒之类礼品,走去放在桌上。方丽清正生疏地保持着距 离站在门里远远凝望着他,看不出她是悲是喜。只见她穿一件灰背大衣,颈项里围了一只上等银狐围脖,狐狸的玻璃眼珠子冷森森地闪着光。 她胭脂唇膏通红,天冷,脸吹了风气色显得更好,美艳极了,嘴里正幽幽喷着热气。圆圆白净脸的江怀南穿一领皮袍,外加一件上等黑马裤呢 的披风,手执呢帽,较前又微微胖了一些,颇有些官架子地含笑恭立。
童霜威点头为礼,佯作平静地说:“你们来了!坐!坐!”
“冷面人”跑过来倒了两杯茶,并不监视,客气地做了请喝茶的手势,转身走了出去。出去前,像打招呼地说:“前边,来了些皇军,来 烧香拜佛的……”意思是:犯不着到前边去。
方丽清和江怀南都在椅上坐下。方丽清用眼四面张望,皱皱眉头,鼻子嗅嗅,嫌房里空气不好,摸出搽了香水的手绢捂在鼻上,接着就说 :“啊呀,啸天,你怎么胡子留得像印度阿三了?龌里龌龊,多不卫生!难看死了!”
童霜威不禁想:唉,这个女人!
江怀南似乎要把话岔开去,说:“秘书长,早想来问安了,好不容易,今天才能重睹尊颜。”
方丽清用小手绢拭眼,似乎有点想流泪,插嘴说:“多亏了江厅长,托了他的老丈人丁啸林,费了大力气找了‘七十六号’。要不然,哪 能来得成!”
江怀南谦逊恭敬:“秘书长过去对我恩重如山,实在无由报答。”他指指桌上的礼品:“今天带了些吃食来,里边有秘书长喜欢喝的英国 三星斧头白兰地,恭请哂纳。”
方丽清的手绢仍捂着鼻子和嘴,语气埋怨:“都是你呀,落到这种地步!害得我七荤八素有苦只能往肚里吞!这么大的风雪天,还要到这 破庙里来吹风!”她咕咕哝哝,也听不清讲些什么,话声被呜咽着的哭声淹没了。
外边院子里,有皮靴的橐橐声,估计是些日本军人在走路。
童霜威心里烦躁,叹一口气,尽量克制,使自己平静下来,想:人与人要互相了解何其难哪!与她婚后相处也已时间不短了,可是她对我 可说是毫不了解。我们精神上毫无交流,总是格格不入。我们在气质、性格、是非、利害、需求、兴趣上也总难和谐相容。行动上和感情上总 是难以配合和互相体谅。你看,她今天到这里来,说了些什么呀?真是岂有此理!
江怀南想打圆场,一脸谄媚劝解的神态,说:“唉,师母,请不要难过,不要难过!不要流泪,不要流泪!外边有日本人,听到庙里有哭 声等会儿有了麻烦不好办。”
方丽清依然哭哭啼啼,似乎她今天来就是要来哭的,嘴里也仍在颠三倒四地嘀咕:“你自己倒一个人在这里惬意!你怎么不替我想想?你 是寿头,人吃荤腥你吃糠!……”只不过听说有日本人,哭声倒是放低了。
正在这时,忽然听到“当!当!当!”钟声响了!
江怀南竖起耳朵说:“啊!敲钟?”
方丽清也止住了哭泣,倾听钟声。
钟声洪亮,万籁和鸣,余韵悠长,颤音在空中久久不息,似在唤醒六道生众的痴妄迷梦。
童霜威面上坦然无动于衷,心里在纳闷:寒山古寺,虽然自古以来以钟声闻名,“攲枕遥闻半夜钟”、“愁杀寒山寺里钟”,但抗战爆发 苏州沦陷后,钟声大约还没有响过。自己软禁在此,也从未听到过钟声。有过几次,站在大钟前沉思,也很想轻轻敲它一下或重重撞它一下, 都不敢碰它。今天,怎么有人敲钟了?
只见江怀南起身从桑皮纸糊着的格子窗户破隙处向大殿方向张望了一下,说:“有些皇军在双手合十礼拜菩萨。看来,是皇军在敲钟!”
钟声继续“当!当!当!”在悠扬响亮地传来。
江怀南看见寮房里空气紧张,童霜威和方丽清似乎都被这突然由日本军人乱敲的钟声震住了,都沉默住不声不响。他想使空气轻松轻松, 豁达地说:“提起这钟,我战前在吴江做县长时,到苏州来游寒山寺,听人说起过一个精彩的传说:有一年下了特大暴雨,天像决了口漏了似 的,哗哗哗哗,寒山寺四周都被滔滔洪水淹没了!这天,当家和尚寒山和拾得愁眉苦脸站在庙门口,看到不知哪里漂来一只大钟。钟口朝上, 摇摇晃晃,像船在漂浮。显然是天赐神钟。和尚们一起来打捞,可惜怎么也捞不上来,铜钟动也不动。拾得一拍巴掌,拾了根竹竿一撑,纵身 跳进钟里,要把铜钟撑近崖边。谁知铜钟忽然随风而去,载着拾得漂走,转眼间不知去向了!”
方丽清专心在听,叽咕了一句:“偷鸡不着蚀把米了!”
江怀南自顾自地讲故事:“原来,铜钟向东方漂去,飘洋过海,到了日本!日本人想尽办法把钟拉上了岸,拾得就在日本的庙里住下了。 寒山想念拾得,染了重病。这时,请来能工巧匠,仿照那只漂来的铜钟的样子,铸了一口大钟,挂悬在寒山寺的钟楼上。每天每夜,寒山在寺 里敲钟。说也有趣,钟声竟会飘洋过海,传到日本寺庙内去。拾得听见了钟声,知道是寒山想念他、呼唤他的钟声,就也‘当当’敲响铜钟作 为回答。这样,两人虽在两个国家,一衣带水,相隔几千里,但不断的钟声,使两人心心相通,情谊永存。”
讲到这里,方丽清似乎听故事入迷了,感动地说:“啊,还有这么个传说?”
江怀南借题发挥了,说:“是呀,我近来常想,中日两国,是兄弟之邦!这个民间流传的故事就是明证。中日之间应当和平,不应当打仗 。今天到寒山寺来,听到友邦军人敲钟,使我极为感动。看来,在过年的时节,这是一种祥和之气,也是友邦军人祈祷中日和平的虔诚心意。 拙见不知秘书长以为然否?”
童霜威心里生气,想:做了汉奸的人真是处处都像汉奸,也处处要想尽办法替自己贴金。就这么一个胡编出来的传说,加上日本军人跑到 寒山寺里来乱敲钟,就会发出这么一通汉奸谬论!中日两国民众的友好交往源远流长,中日两国确实也应睦邻友好。可是日本明治维新后为实 行田中奏折不断侵略欺凌中国。这些年来,占我东三省,占我华北,蚕食野心,贪得无厌。中国忍无可忍,爆发了救亡的全民抗战。敌人手握 屠刀,烧杀奸淫,无所不用其极,利用汉奸敲骨吸髓助纣为虐。在这种时候,身为中国人,置身沦陷区敌人铁蹄之下,却来侈谈和平,谄夸双 手沾满血腥的敌寇爱好和平,真是毫无中国人的骨气!毫无心肝!……但不愿反驳,闭上双眼,作老僧入定状,似乎听而不闻。
钟声仍在“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那伙日本军人敲得起劲,乱七八糟地敲,嘻嘻哈哈起哄喧嚣。
方丽清还是坐在那里嘀嘀咕咕:“……打什么断命仗!杀千刀的仗!早点和平了多好!”
童霜威突然睁开眼来,朝她看看。见她那银狐围脖上狐狸的两只玻璃眼珠子又冷森森闪着光了。他压着心里的不快,对着方丽清问:“家 霆,他好吗?”
方丽清冷漠地点点头,看得出心里不高兴:“有吃有穿养着他,怎么不好?‘隔层肚皮隔层山’,旁人的肉贴不到自己身上!他不会亲热 我,我也不会拿他当儿子!”马上又嘀咕起来:“你怎么也不问问姆妈和雨荪、立荪他们?只知道问你自己的宝贝儿子!大家都为你牵肠挂肚 提心吊胆,你就只记挂着自己那个杀千刀的宝贝儿子?”
童霜威两道眉都纠到一起了,心里十分不受用。这女人还是那么漂亮滋润,但也还是那么不明事理!
方丽清继续发牢骚:“你的宝贝儿子,从你不在家后,晚上常常出去!有女人常常打电话来!听说交了女朋友了!传经碰到过,说他陪女 朋友逛马路。年纪轻轻不学好,呒出息!现世报!”
江怀南观察到童霜威心里冒火,岔开话题说:“秘书长可能有所不知。那谢元嵩,他既参加了和运,又背叛了和运,竟在你被请到‘七十 六号’后不久,突然不告而别,到香港去了!”
童霜威把眼疑惑不解地朝江怀南看着。
江怀南语气带有惋惜和怨尤:“据说,现在已经去了重庆!此人无情无义,朝秦暮楚,不讲交情,真是个不可救药的大滑头!他到了香港 ,不但在香港报纸上发表文章,大骂和运,还在香港报纸上公布了汪先生、周佛海他们同友邦谈判的密约,糟糕得很!”
童霜威十分吃惊,稍停才平静下来,想:怪不得那次见到汪精卫时谈起谢元嵩,汪精卫和李士群都破口大骂。原来谢元嵩突然又离开上海 跑了呀!看来,连我被囚至今也是受了他的牵连了呢,这个开口闭口“老实”、“诚恳”的滑头!他瞒着我替我签名,盗用了我的名字害苦了 我,又奉命一再劝我落水附逆。可是结果自己又突然跑了,我却身陷囹圄在此倒霉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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